医院里的人来来往往, 到处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林俞的病房就在小姑林曼姝的隔壁,等到林曼姝都能脑袋包着纱布过来探望他了,林俞还被强制要求待在床上, 连下地都不许。
林皓拿着个苹果在他旁边削皮,夸张道:“你脚踝也有被石头划破的口子,差点弄到血管, 自然不能下地。你是没看见大哥抱你进来时那张黑得吓人的脸,本来当时小姑都还在手术室, 再加一个你, 真的是把大伯和我爸吓够呛。”
“呐。”林俞发出个单音节,显然懒得配合他。
他看了看窗外,暴雨已经过去了, 窗外正艳阳高照。
林皓削了苹果, 自己咔嚓咔嚓就开始吃。
边吃边含混道:“我说认真的, 一把刀插在自己腰上, 你真的没有感觉吗?”
林俞冲着他翻了个白眼:“你精神高度集中紧张后,又怒火上头跟人动手试试?”
他所有感官都处在一种迟缓状态下, 很多地方都痛又好像都没什么感觉。手上和身上都沾了不少林曼姝的血,现场那么乱。重点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付兴光还在身上藏了一把折叠刀, 更没察觉他当时挣脱时, 混乱中怎么伤了林俞的。
林皓点点头:“也是,我之前还听说有人被刀插头还毫无所觉走了很远的,你这个……应该也就还好吧。”
林俞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问他:“小姑今天出院?”
“对啊,小姑只是伤了头,回去慢慢修养就好了。”林皓说着缩了缩脖子说:“这要是回去了就肯定瞒不下去了,奶奶估计要大发雷霆。”
“这两天家里人都往医院跑, 你以为奶奶会没有察觉。”林俞说:“你太小看咱们家老太太了。”
林俞有些无所事事的烦躁。
这医院的味道他不喜欢,环境吵,病房位置也不行,阳光太刺眼。
林皓终于察觉他心情不佳,问:“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从醒来后就不怎么高兴?”
“小姑伤了头,我挨了刀,我应该表现得很高兴?”林俞堵他。
林皓咬苹果的动作缓缓放慢。
最后小心看了看他的脸说:“你是因为醒来就没见着大哥对吧?”
“你话很多。”林俞说。
林皓拿下苹果,“大哥本来就是中途转回来的,只有大半天的时间,你这几年应该都习惯了啊。不过这次也是真的凑巧,碰上了小姑这事儿,如果不是大哥紧急联系了市区大队,仅凭这片区的警察恐怕还真没这么容易。你看就这样,你还挨了刀子,大哥走的时候脸色都还不好,你麻药又没醒。”
林俞听到这里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有点五味杂陈一样的复杂,各种囫囵感受过了个遍。
醒来时没有看见他,失落是真的,知道他带着担心走的,也觉得难受。
当时见着他就应该知道,穿成那副模样一看也不是特地回来休假。他好不容易中途抓这个机会回来半天,也许就想见见他,说说话。结果碰上这事,他走的时候,林俞连声再见都没来得及和他说。
都说感情最不由人,林俞没和他哥确定关系那几年。他来去匆匆,也只是一边高兴于他终有天高海阔,感叹人随着长大飘散各处的现实。如今却真的实实在在的觉得惦念,那种无时无刻有个人在脑子里闪回的存在,搅得他住个院横竖都觉得不顺心。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推门进来。
竟然是那天在现场见到的刘副队长。
对方提着个大花篮和两袋水果,进来就笑着说:“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啊。”
“刘队长好。”林俞撑着手坐起来点,喊林皓:“搬凳子过来。”
林皓哦哦两声,连忙搬过来示意对方坐。
刘队长示意林俞不用起身,坐过来放下东西说:“自己好好躺着吧,我听说你这伤要是再往前就得挨着脾脏,可得养好了。”
“已经没什么大事了。”林俞说。
他穿着一身病号服,毕竟是受了伤的,唇上没什么颜色,精神倒是还好。
林俞问:“您今天来是付兴光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不关他的事不关他的事。”刘队长这人也大约三十好几了,见着林俞他们也差不多当成小辈,笑道:“我今天来啊,一来是为探望你,二来是因为你们大哥。”
“我哥?”林俞不自觉正色几分,“他怎么了?”
刘队长压压手:“别紧张,你哥好着呢。今天是为了另外一件事。”刘队长顿了一会儿,才开口:“这个事儿,这么说吧,实际上你哥因为是从建京出去的,大学期间一直就是我们市区单位的重点关注人才。但你也知道,他调往敦州,为着这事儿,我们上面领导扼腕叹息好一阵。”
林俞:“……”
绕这么远这是干什么?揽不来人,来找他迂回?
林俞觉得惊诧,过了会儿才开口说:“刘队长,这我恐怕帮不上忙,你找我爸我奶奶都一样。我哥的事情我们家都不干涉,他有自己的决定。”
“嗐,没说帮这个,我跟他打了回交道也看出来了,这种市区办公室地方不适合他。”刘队长似乎也觉得来找他一个年轻人不合适,但还是硬着头皮如实说:“找你呢,是因为市区大队这两年一直人才稀缺,尤其是技术型的,这次我们看中的两个都被调走了,尤其是其中一个叫胡涛的,他是技术科,对我们挺重要。但这一打听才知道……”
说到这里林俞猜到了大半,闻家投放的人才回收,截了市区大队的胡。
可这找他有什么用?他一和木头打交道的。
林俞:“我明白您意思,可为什么找我?”
刘队长被林俞越问越尴尬。
闻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层层电话打上去,那是连个回声都没听见响。
队里今年有硬性指标,缺了人,那是真不行。
领导急得嘴角都起燎泡,拍着桌子喊说:“不管什么办法,非得把人给我弄来了。”
刘队长这才想起了林俞。
刘队长说:“敦州那边我们电话是能打得过去,可这事儿还真不好张口。这次不是正好凑巧呢嘛,你小姑出了点事,我看那天你哥带你上车来医院,挺急的。”
林俞有一会儿没说话。
这是看出林家和他哥的关系好,又因为小姑这事儿帮忙了,辗转求到了他头上。
刘队长说:“你也不用有什么包袱,你们这里我们也只是抱了百分之一的希望,毕竟这是内部人员调配。只是说闻家那边情况不一样,有你们张口,好歹给我们一个好向上面申请的机会。”
林俞并不是很想打这通电话。
但人大队的副队长亲自上的门,又救了小姑在前。
旁边林皓还在说:“这多大点事啊,林俞,你和大哥说一声不就行了。闻家要不要给人哪是我们决定的。”
林俞双手交握放在被子外面,沉吟了一阵,终究是点了头。
这好像是一件小事,但好像决定又很艰难。
当小姑和他都成了这件事中,可以求到他哥面前的条件,林俞承认自己并不舒服。但同时他也清楚,人际往来在成人的世界如此重要。
就像他自己和人打交道,你求人人求你都是难以避免的。
他只是突然发现,原来他哥也需要面临这些。
哪怕他上了K大那样的学校,人去了敦州那么偏远的地方,只要他姓闻,将来还会有不少人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找到他跟前。
又或者找到他。
刘队长就在他面前拨的电话,大概是那边接起了,刘队长自报自己是建京市区大队的,请求与闻舟尧通话。
然后电话就到了林俞手里。
听筒贴着耳际,里面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声。
过了会儿林俞突然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声:“报告。”
然后被接起。
“哪位?”林俞听见他哥说。
林俞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没有出声,他仿佛能看见烈日炎炎下,敦州的训练场灰尘轻扬。闻舟尧穿过训练场,推开通讯室的门,接起电话。
他此时一定眉目沉静,光影在他侧脸打下黄色的光影,应该很好看。
这是一通被请求来的联络,但真的听到闻舟尧的声音,那些醒来未曾看见人的遗憾和想念又层层叠叠涌了上来。
林俞:“是我,哥。”
那边骤然安静,只能听见两道呼吸,隔着这听筒传达到耳际。
闻舟尧的声音再次开口就哑了点,温柔很多,他什么都没说,第一句就问:“好些没有?”
林俞不自觉揪了下被子,“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我妈他们比较紧张。”
闻舟尧嗯了声。
声音低沉得像是就在耳畔,震得林俞耳朵微微发麻。
他知道此情此景不是好时候,就先开口说了句:“这是用刘队长的电话打给你的。”
“好,哥知道了。”闻舟尧像是不觉得意外,说:“这些事情你不用管,也不用觉得有什么。你把电话给他,哥和他说。”
林俞就把电话递过去,“你们自己谈吧。”
不知道过了是三分钟还是五分钟,刘队长一脸喜气进来,看来事情是有希望了。
他再把电话递来,开口说:“你哥说有事交代,没事,慢慢打,不着急。”
然后还顺带把病房里的林皓带出去了。
林俞看着电话,再次贴近耳边。
“哥?”他开口。
闻舟尧的声音传来,像是叹息:“虽然做不到,但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就想能抱抱你。”
林俞眨了一下眼睛,心里泛起酸酸软软的情绪。
觉得大概人在医院里就会显得格外矫情。
“你旁边都没人吗?”林俞问。
“没人。”闻舟尧说:“我让人出去了。”
林俞:“嗯,那现在说想你了,也不怕被人听见。哥,我好像真的挺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