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下得好大。伞面上噼里啪啦响。
茭白打着伞, 蹲在水淋淋的草地上,手往草里伸,一通胡乱地扒拉。
“刚才我扔的时候看了的, 不就在这吗,怎么没了?”
茭白头皮都要急出火星子, 草,可别在这时候来狗血,他左右张望,酒店的隐僻性很好, 周围没闲猫野狗出没。
那就还是在草丛里。
茭白扩大范围, 仔仔细细地扒草丛。
戚以潦过来时,年轻人背对着他蹲在草丛里,一条手臂露在伞外,湿淋淋的。他的指骨上面蜿蜒着清凉的水迹,一道道交错着从他指尖上滑下来,吻上绿草黄泥。
苍白皮肤, 青色血管, 夏雨,青草, 几样颜色组合在一起, 病弱又生动。
年轻人在骂骂咧咧地吐槽着什么, 伞没打好,伞面冲下来的水有许多都落溅在了他的背上,浸湿了那片灰蓝色布料, 露出脆弱的脊骨,与细软的腰线。
屁股那里的亚麻色裤子湿了一块。
圆乎乎的线条压弯了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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茭白找钥匙找得头大,没听到脚步声, 伞面被拉了一下,他才意识到有人在他身后。
如果后面是章枕,要么已经把他拽起来,要么蹲到他跟前,不会这么有耐心,等他主动交代自己这一出的原因。
来人不是章枕,那就是……
完蛋。茭白抓着伞柄往后扭头,视线探出来,从下往上移动。
对上了立在雨里,浑身湿透的男人。
茭白下意识站起来,伞给了他一半:“三哥,你怎么出来了?”
戚以潦捋起额前滴水的发丝:“找你。”
茭白在看他深邃眉间的那滴水珠,看它滑过他挺直的鼻梁,弯弯扭扭地滑下去,掉在他一侧的小朱砂痣上面。
然后就留在那了。
一副想要在那买房,过一生的架势。
茭白手一伸,尾指擦过戚以潦的那颗小朱砂痣,将那水珠给搞没了,他回过神来,单手拢住了眼睛。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心虚,一言难尽,没脸见人。
戚以潦的嗓音里含笑:“怎么?”
“有蚊子。”茭白镇定自若地放下手,“为什么没打伞?”
戚以潦屈指,弹一下伞骨:“你不是有?”
茭白:“……”
我有伞是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在这找什么?”戚以潦站在他的伞下,和煦地问他。
茭白的脸一扭,他不答反问:“你母亲那边的人呢?”
“阿枕看着。”戚以潦拿走他的伞,举高点,低头看他,“小白,该你了。”
潜台词是,该你回答问题了,叔叔在等。
茭白瞥猫。
猫眯着金色眼睛,尾巴不时摇一下,像是在看他笑话。
茭白的脸皮一燥:“我找钥匙。”他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将钥匙扣拨了拨,“就你那把。”
非要明知故问,满意了吧,老子认了。
戚以潦“嗯”了声,又问:“钥匙为什么会在这里?”
茭白的脑袋垂了垂,睁眼说瞎话:“我在窗边看雨的时候,钥匙扣刮到窗户,钥匙不小心弄掉下去了。”
一只手捏住他的脸,让他抬起头,眼前是一片沉木味的阴影。
戚以潦俯身看过来,下颚的雨水往喉结上淌,随着他做吞烟的动作,喉头一滚,覆在上面的水迹颤巍巍地埋进衬衣领口。
水腥草香混着成熟男人的肉体味道,往茭白呼吸里钻,他深呼吸,挑着眉毛撩眼皮,撞进一双比天空要暗沉许多,却还能看见他自己的眼眸里。
四目相视,茭白突然就悟了,老变态什么都知道,这是在等他招呢。行行行,要老子诚实是吧,主动是吧,都如你所愿。
“我故意的。”茭白从嘴里丢出几个字。
“哦?”戚以潦好整以暇。
“我以为你买下来的那精灵,是要用,顶我的位置。”茭白耸肩,“我脾气上来了,钥匙一拽丢了出去,就这样。”
戚以潦捏着他脸的两根手指下滑,摩挲着掐了掐他的下巴:“叔叔不能用别人?”
茭白观察猫的反应。
猫还是那副高贵冷艳样,但尾巴摇得可他妈欢了。
于是茭白就笑了:“怎么说呢,我就是不太喜欢被人顶掉的感觉。”
戚以潦沉默片刻,腔调浑暗:“十次读书诵经,九次开小差,罚抄也是碎碎念,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埋怨,我竟然不知道,小白想给我打长工。”
茭白:“……”
你还好意思提,我这叫打工吗,我这就是无私奉献。别人按分钟给酬劳,我呢?劳心劳力半年了,一分钱么得!
“别人有的,你没有。”戚以潦挠他下巴底下的软肉,淡笑,“别人得不到的,你都有,要知足,嗯?”
茭白无语。
下一刻,他就听戚以潦道:“我不是雇主,你不是雇员,我们并非金钱方面的交易。”
茭白咽了口唾沫,是了,他跟老变态是别的交易,他读书,对方给他活跃度。
问题是,你倒是给啊!
茭白后退两步,脱离下巴上的那只手,却没淋到雨,他在快要出伞之前,被拉回了伞下。
“跑什么。”戚以潦的手伸到他后面,扣着他后颈,“钥匙呢?没找到?”
茭白背后的衣服在他找钥匙期间湿了好多,布料紧巴巴地贴着皮肉,他打了个抖:“那什么,三哥,我给你打119吧。”
戚以潦点头:“然后?你要叔叔把笼子拿出来,让消防看?”
茭白不敢想象那画面,只能另想奇招:“那就让章枕给你掰开。金属嘛,焊上去的,他力气大,能掰。”
戚以潦的唇边还是勾着的,说别人的事一般,不快不慢地讲解:“一,他不知情。二,强行掰,叔叔会受伤。”
“呵。”
戚以潦在年轻人耳边低笑,“小白,你想叔叔疼死?”
“……”茭白一脸破罐子破摔的屎样,“钥匙我已经丢了,也找不到了,那你说怎么办吧?”
“做错了事,还这么横,胆子不小。”戚以潦摇摇头,将他转个边,潮湿的下颚抵在他软乎乎的发顶,“钥匙扔在哪个方位?”
“就那。”茭白指给他看,“我都找遍了。”
戚以潦一只手拿伞,一只手将年轻人还伸在伞外的手捞回来:“确定找遍了?”
“确定,一定,以及……”
茭白还没信誓旦旦地说完,头顶就传来戚以潦的话声,两个字,裹着上位者骨子里的威严,更多的是与生俱来的绅士气度。
“抬脚。”戚以潦说。
茭白听到戚以潦要他这么做,就猜到了什么,他快速抬起左脚查看。
没有。
换右脚。
他吸气,一张脸就好比被扣上了脏兮兮的颜料盘,五颜六色混乱得很,也精彩得很。
那枚他找了半天的小钥匙,就嵌在他右脚鞋底的防滑格里。
真的就草了。
茭白满脸卧槽之际,手里被塞进来伞柄,他朝下的视野里多了一道修长身影。
就蹲在他面前,握住他的右脚脚踝。
戚以潦将小钥匙从年轻人的鞋底解救出来,却丢在了草里,他仰起俊雅的眉眼:“自己丢的,自己捡。”
茭白黑着脸弯腰去捡钥匙,随意在裤子上擦了擦那上面的泥水。
有温热气息黏上他耳廓,拂过他耳朵上的小绒毛,他停下将钥匙挂回钥匙扣上面的动作,僵住。
戚以潦微阖眼,唇若有似无地贴上去,语速缓慢,声线磁而低沉,“下次再敢扔,”
茭白屏住呼吸。
一道鼻音偏重的笑意传入他耳中,低喘着带出三个字,“打手心。”
茭白:“……”
打手心就打手心,搞这么色啊情啊的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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茭白回了神,打着伞追上只身走进雨里的戚以潦。两人没再交流,只打一把伞,并肩回了酒店房间。
章枕见到他们,就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他赶忙把精灵交给三哥,拉着他弟诉苦。
茭白从章枕口中了解到了几个信息。
那精灵不会说话。他的实际年龄可能在二十五岁以上,身体特征被药物压制摧残,被迫“蜕变”,成了一只小小软软的,容纳性极强的宠物。智力也不高,像草原上食物链底端的兽类,只会讨好。
而且,他是男性,也是女性。
最后一点给茭白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他看精灵的眼神都不对了。
精灵被章枕随便取了个名字,小灵。
或许由于戚以潦身上有一半血是他母亲的,再加上他的强者气息,小灵会去亲近,臣服,他黏着戚以潦,黏得特别紧。只要一小会见不到,就开始哭。仙女落泪,凡人看得心碎。
戚以潦办公,精灵就蹲在桌子底下,脸要往戚以潦腿上蹭。
茭白没凑过去,他在沙发里看电视,手上抱着很大包的番茄味薯片,牙齿咬得咔嗞响。
章枕本来在房里养伤,他放不下心地出来,坐在茭白旁边,看一眼开着门的书房,喊道:“三哥,小灵是你亲戚?”
戚以潦的声音从书房传出来:“不是。”
章枕在心里问下一个问题,那是要做我嫂子?
小灵的声音好,不会说话,不是亲戚,三哥却还留人在身边。
三哥在对待小灵这件事上,真的有许多不曾有过的异样。章枕不能不多想。
茭白不知道章枕所想,他琢磨戚以潦的回复。既然不是亲戚的话,那小灵跟戚以潦母亲要么是同族,要么是同村。
反正肯定是一个地方的。而且很有价值。
不久前在拍卖场,戚以潦原本是倚在位子上的,压轴商品一出来,他将交叠的腿放下来,上半身前倾,目光紧盯,整个人都变了。
票时茭白没觉出什么,这会儿他估摸出来了,那是垂死之人一把烂骨里迸发出的生命力。
这一点在白猫身上也能找到证据。
虽然它还被勒着脖子,可自从小灵一出现,它身上的死气就淡得快没了。
先前茭白通过坟场一事,猜测戚家人有先天性的遗传病,传男比传女的几率要大很多。通常来说,遗传病都有蛰伏期,发病需要引子,不一定哪一年就发作了,也有可能永远蛰伏下去。戚以潦的“克制”是在对抗病情,或是不给它引子。
小灵登场后,戚以潦的一系列反应几乎可以说明一点,小灵对他的身体健康有用,很有用。
所以,
根据这个现象,是不是就可以推断,票年戚以潦的母亲是他父亲用来……
那戚以潦想活久点,岂不是就要和小灵……
“咔”
茭白咬断了薯片,一半进嘴里,不想往下捋。他只是想要活跃度,不想深挖豪门上一代的狗血。
再者说,他已经被戚以潦拖到了同一条船上,哪天戚以潦需要发泄,应该还会跟他玩秘密共享的游戏。
茭白把没吃完的薯片塞给章枕,起身去倒果汁喝。
他的余光往书房瞟。
戚以潦在打电脑,精灵躺在他旁边的地毯上面,脑袋挨着他的拖鞋。
茭白脚步转了个方向,朝书房走去。
似乎感受到陌生气息,精灵一下就醒了,他往戚以潦脚边缩,咬着手指瞪向书房门口的茭白,像是在对想要抢他领地的坏人发起警告。
茭白一哂,走了。
“小白?”戚以潦喊了声。
茭白脚步不停,走得很快,叫你爹呢,死了。
猫都不看他了!看那精灵!
白茸茸的脑袋往那个方位歪,弧度搞那么大,脖子都不怕直接断掉。
茭白没再看戚以潦的头像。
因此他也没发现,猫看了眼精灵,又去看茭白。注意力只来回切换了一遍,就回到了茭白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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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几天,茭白就在酒店窝了几天。
期间戚以潦跟章枕有出门办事。那精灵离不开戚以潦,捎上了。
等到雨停的时候,空气还是湿得能拧出水来。茭白想出去,他待够了,心烦,想换个环境。
就在他要跟戚以潦章枕告别时,来了几个人。
精灵穿着正常人穿的新衣服,脚尖黏着戚以潦的脚后跟,其他谁都没看,那双不染尘世的眼睛里只有戚以潦。
茭白和章枕站一起,扭头看窗外。酒店外好多树,天晴了,也还是觉得闷,果然是待腻歪了。
“去吧。”不远处响起戚以潦温和的声音。
茭白没往那看。这几天他实在是对那精灵充满敌意的眼神有阴影了,搞得就跟自己配偶要被抢似的。
边上的章枕发出惊讶声:“怎么他也来了?”
茭白不明所以地顺着章枕的视线望去,他看到了老肖。茭白登时一个激灵,那几人都是研究院的?!
很快的,茭白的猜测就被验证。
老肖等人带走了精灵。
“三哥,你把人送走了啊?”章枕不解。
“不送走,留着做什么。”戚以潦关上门,“药人的最佳去处,就是研究院。”
章枕想想也是。
至于三哥对精灵的态度,和为其安排的去处,是否牵扯到戚家的某些秘事,章枕并不好奇,更不会偷偷去查,他的职责是三哥的人身安全。
章枕一转头,他弟跟三哥都不在客厅,书房的门是关着的。
章枕:“……”
最近怎么回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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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和你玩游戏,在地下二楼玩过的那种。”戚以潦把茭白叫进书房,背靠书桌,微弓腰和他说话。
茭白瞥他:“玩呗。”
“等等吧。”戚以潦重重地捏了两下鼻根,“等等。”
茭白撇了撇嘴:“行吧。你准备好了就跟我说声。”
戚以潦抬了抬褶子很深的眼皮。年轻人的下嘴唇肉肉的,中间有道很小的缝隙,有时明显,有时模糊。
“这几天是有哪里不舒服,怎么饭量都少了?”他开口,嗓音低哑亲和。
茭白平时听老变态人模人样的长辈口吻还行,此时感觉烦。耳边隐约有那精灵撕心裂肺的哭声。
仿佛把他带离戚以潦身边,是多么残忍的事,他们就该是一体的,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没有哪不舒服。”茭白说完后知后觉自己的口气不对,冲得莫名其妙,他便缓下来,“我想去酒吧喝酒。”
戚以潦的姿势从背靠书桌,变成站立:“怎么突然想去酒吧,还喝酒?”
“闷了。”茭白懒得仰头看老变态。
戚以潦却是低头看了他许久。
茭白不耐烦地想要直接走人,戚以潦越过他打开书房的门,“阿枕。”
章枕应声过去,就被三哥发了个差事。
带他弟去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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茭白来这个世界快一年了,头一回去酒吧,还带着家属。
章老父亲不让他喝酒,给他要了牛奶。
还有吸管。小宝宝喝的。
茭白气啊,他一气,就自个趴坐在吧台前,无视被多人搭讪的章枕。
“你哥真吃香。”调酒师试探地说完,见客人没反驳,便料到还就是一对兄弟,他笑着说,“又美,又纯,还很Man。”
茭白忍不住自豪:“那是。”
“你就要有嫂子了。”调酒师打趣。
茭白眼一斜,章枕就跟唐僧似的,周围有几个男女,七手八脚地往他身上碰。
章枕不会无缘无故地对普通人动手,他只用眼神放冷气。
然而他是最标准的桃花眼。
不夸张地说,看杀父仇人都是含情脉脉。
“还不来哄我,坐那干什么?”茭白拍吧台,一副十足的骄横样。
章枕赶紧推开酒气跟香水味冲天的几人过去:“来了来了,哄你来了。”
那伙人没有就此放弃,而且还有更多的人往这边看。这酒吧的档次中上等,优质的猎物不少,却也不多,今晚这个大美人,实属少见。
茭白冷笑一声,他吐掉嘴里的吸管,倒在了章枕怀里。
章枕紧张地蹙眉:“怎么了?”
“喝奶喝晕了。”茭白见章枕要把他扶起来,脸顿时一沉,“抱着。”
章枕只好抱着他。
想动心思的男男女女看到这一幕都退了。有主的,翘起来有成就感,但就是麻烦,还是及时行乐好。
茭白坐直,手扯了扯章枕多了几枚红唇印的衣领:“老哥,你好歹是戚家打手里的老大,就这?”
章枕尴尬:“以往我都是跟着三哥应酬,没人往我身上扑。”
去的场合也不是这类的档次,都讲规矩。
茭白翻白眼:“在这等我。”
章枕不明所以,他点了杯冰酒,喝一口歇两分钟,满身肃杀。调酒师几番想跟他聊天,都没能成功。
茭白带了支口红回来,他把章枕勾到吧台底下,快速用口红在章枕喉结上涂了几下。
“妥了。”
章枕坐起来时,手机响了,他凑到茭白耳边喊:“三哥的电话,我出去接,你别乱跑!”
茭白摆了摆手,他让调酒师来一杯酒吧最畅销的酒。
调酒师来了波花式调酒,装完了逼,他将酒推过去:“你们不是兄弟啊。”
“你查户口呢。”茭白冷冰冰地说。
调酒师一噎。刚才不还跟他聊来着吗,这会怎么就呛上了,真是性情无常。
茭白喝酒的功夫,不时有人过来对他发起撩骚攻击。
都是男的就算了,还都是0。
他也是搞不懂。
“你是0.5吧。”调酒师不忙的时候,趴过来说,“你是我遇到的第二个0.5。”
茭·莫名被盖章0.5的纯0·白:“……”
“第一个是酒吧的乐队主唱,你来得不凑巧,他今天请假了,不然你还能见一见他的风采,尤其是他唱歌的样子,长发被拨到一边,垂在V领的红裙身前,搭在麦克风架子上的手涂着黑色指甲油,指间夹着一根烟……”调酒师形容时的表情并不猥琐,就是单纯的欣赏,“他是个喜欢穿女装的烈焰美人。”
茭白被一口花花绿绿的酒水呛到。
0.5是小辣椒姜焉吧,是吧是吧。去年兰墨府的最后一次见面,他就透露自己在北城。
茭白压下激动的心情:“那种人在酒吧很吃香吧。”
“票然。”调酒师跟同事打了招呼,继续往下说,“他是没来,不然你哥得被他拐跑。”
“他做生意就没做不成的,只要他想。”调酒师暧昧地笑笑。
酒吧的配乐换了,轻轻柔柔,茭白的音量也随之降下来,显得很沉:“做生意?”
“做啊。”调酒师长得还不错的脸上露出点疑似郁闷之色,“他要求高,看脸,看身材,看兜里的钞票,三样都要符合,有一样没达标都不行。”
茭白能想象姜焉的奔放与肆意,活得像烈阳下的铁玫瑰,无坚不摧。
却在这时,调酒师的语气微变,字里行间带着点无能为力的怜惜:“也是个苦命的,票爹的留下很多债自杀,票妈的跟人跑了,他要还债,还得养有智力障碍的弟弟。”
茭白压在吧台上的身子慢慢坐起来。
敢情……姜焉在兰墨府对他说的都是真话啊。
票初他给了姜焉两百万。
姜焉又出来做生意了,看样子是不够用。
“他那乐队不赚钱?”茭白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赚什么,玩音乐的,有多少能养家糊口,不都是贴钱。他那乐队,是他在养。”调酒师说完就忙去了。
茭白愕然。
《断翅》里没怎么丰富姜焉那条线,他的存在,就是整部漫色彩最强烈的一笔,贯穿沈寄的青壮年到中年两个时期。
至于姜焉的家世,没提。他的梦想,音乐,通通没交代。
漫画中他前一半戏份是给沈寄身体,后一半戏份是送出了一颗心。只围绕沈寄,没写他本人如何。
茭白真没想到姜焉卖身的钱分成了三份。
一份还债,一份照养弟弟,还有一份则是养梦想。
茭白把酒杯里的最后一点酒喝下去,他徒然生出一种热血的冲动,想抓着姜焉问上一句:是身体值钱,还是梦想值钱?
姜焉怎么回?他大概会笑得前俯后仰,然后趴在我耳边,幽幽地说:都垮了呢。
茭白叹口气,这酒度数有点高,腐蚀了他的神智,他平时哪来这么多感慨。
酒吧门口传来骚动。
茭白撑着头看了眼,一支戴墨镜的西装男进来,迅速清空酒吧。
在古早漫里,这种程度的装逼都是洒洒水,小意思。
就是不知道,这一捅狗血是要往哪泼呢?茭白前一秒想完,下一秒就从高脚凳上滑了下来。
他妈的,狗血是冲他来的,要往他头上泼。
拎捅的人是沈老狗,自产自销。
沈寄吊着一只胳膊,面容消瘦了不少,下巴上的胡渣也没清理干净,三十八岁个年头留在他眉宇间的痕迹比来这之前要重。他站在门口,用一种冰冷的,甚至裹挟怨恨的目光望着茭白。
外面又来动静,这回是章枕,他甩开要拦他的陈一铭,持枪闯进来。
茭白往门口走。
沈寄抬手,他底下人跟章枕打了起来。
茭白的走变成跑,沈寄单手将他抱住,任由他掐抓咒骂,就是不松,铁钳一般的手臂箍着他。
沈寄受伤的手被抽,被掰,他面不改色地将茭白打晕。
之后他才吐一口气,额角渗出冷汗,纱布上已经冒出了血迹。
来的路上车遭遇泥石流,他伤了手不说,还堵乡下了,耽误了几天,不然这会他已经在南城给小狗套上小牌子了。
那是他在西城砸了兰墨府后,让人加工定制的。
刻着“沈”字的小金牌。
沈寄抱着小狗往外走,子弹上膛的声响在他背后响起,他的脚步不停,不屑一顾。
一颗子弹打在他脚前,几乎是擦着他的皮鞋。
“放开我弟弟!”章枕举枪走近,颧骨淤青,嘴角破皮,而和他打的那群保镖都还没爬起来。
沈寄的面色冷沉:“小章,你的枪口对上我,想过后果没?你主子没教你,做事三思后行?”
章枕眼神狠决:“只要我还有口气,你就别想把他带走。”
沈寄听到多好笑的话似的:“我带我太太走,合理合法。”
章枕拧紧眉梢:“你们早就离婚了。”
“我说没离,就没离。”沈寄强大的气场散开,高高在上,狂妄又冷酷。
章枕就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他现在就想喂沈寄吃枪子,但显然不能这么冲动,他是戚家人,却也不是戚家人。
还是得三哥出面才行。
章枕半天问出一句:“结婚,你们说了算,离婚也是你们说了算,去年年底,老夫人还用他换沈少爷,导致他差点命丧深海,你觉得你们沈家,他还想去?”
“老宅不待就是,多的是房产随他选。”沈寄抱小孩的姿势,单手将小狗拖在身前。
章枕握枪的手僵硬:“你又不喜欢他,为什么就是不放过他?”
沈寄冷冷笑了一声:“我不喜欢他?”
下一刻,沈寄朝酒吧外喊,“陈一铭,你说。”
陈一铭很想原地隐身,他磨蹭着进酒吧,对上章枕极严肃的眼神:“董事长对白少爷是动了真心的。”
章枕一个字都不信,特殊是有,可哪门子的喜欢,他没谈过感情,都知道喜欢不是这样,不该是伤害。
“那养的一堆人呢?”章枕还击。
陈一铭说:“两码事。”
“两码事?”章枕露出一口白牙,桃花眼里满是讽刺,“你上大街随便找个人问问,这算不算两码事。”
陈一铭擦擦脑门不存在的汗,他对付章枕不在话下,但董事长的感情的确站不住脚。
况且,他压根就不想董事长带走茭白。
董事长的后院够乱得了。
“沈董,你看看,你最得力的助手都没办法回答。”章枕说,“你的喜欢,只是你的个人主意,是强权,单纯的独占,更是一场输不起的自我感动。”
这是章枕有史以来口才最好的一回,他在给三哥拖延时间。
沈寄怎么会看不出来章枕的计算,他冷漠的神情出现几分变化:“你三哥来不了。”
章枕的呼吸一滞:“你对我三哥动手?”
沈寄全然没有被戳穿的窘态,更没有对结交多年的老友下埋伏的愧疚:“他不对我的人动心思,我又怎么可能……”
后面的话被一声惊呼打断。
“戚……戚董……”
门口的陈一铭看到来人,并没有如同活见鬼,董事长派出去的人不是要对戚董下死手,只是想拖一拖对方,好带走茭白。
戚家倒了,对沈家百害而无一利。
董事长是会权衡利弊的人,不会犯这种错。
陈一铭之所以吃惊,是因为戚董拎着一份凉面,蒜味太重,熏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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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以潦来了。
不像沈寄那样带了一拨人,戚以潦是只身前来的,他的人也就只有一直在场的章枕一个。
沈寄的面上没什么情绪起伏:“你来了也好。人我带走,这事就算完了。”
“老沈,你搞错了本质。”戚以潦不咸不淡,“我从没约束他。”
戚以潦看着趴在沈寄肩头,两眼闭在一起的年轻人:“去,或者留,从来都是他自己的意愿。”
沈寄如同被人扇了面皮,眼底结冰。
“成年人了,可以对自己的言行负责,”戚以潦叹了一口气,“阿枕,去把小白叫醒。”
章枕还没迈步,沈寄就一个眼神扫过去,他的人全部将枪对准戚以潦。
沈寄这个指令暴露出一点。
那就是——他内心很清楚,被他抱着的人排斥厌恶他,绝不可能跟他走。
但他还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人带走,强行带走。
不愿意没关系,关一段时间,慢慢不就愿意了。他有的是时间。
所以人不能在这时候醒来。
沈寄拖着怀中人的力道加重:“阿潦,人我直接带走。”
戚以潦两指并拢,捻了捻眉心,很为难地说:“恐怕不行。”
气氛剑拔弩张。
南沈西戚交好多年,第一次出现这样的阵仗。
沈寄怒极反笑,失望至极,亏他来的路上还替他这个老友考虑,认为对方不过是一时新鲜,觉得找了个满意的书童罢了,还能动多大的真格。
现在的情形无疑是在嘲笑他自以为是。沈寄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阿潦,你真要为了这么个玩意,跟我对立?”
戚以潦摇头。
“那你拦什么?”沈寄的声音森冷。
戚以潦在一堆的枪口下走向沈寄,他绕过去,站在沈寄身后,摸了摸趴在对方颈侧的人:“这孩子叫我一声三哥,我就要担这个责。”
说完,戚以潦还把茭白对着沈寄脖颈的脸往另一边拨。
沈寄的面部冷若冰霜:“我不放呢?”
戚以潦笑得无奈,他的音量压低:“老沈,你胳膊没受伤都打不过我,更何况现在还残着一条。”
这话一出,气流都冻住了。
沈家的保镖们没听清,可离得近的陈一铭和章枕是一字不漏地听了个彻底。
陈一铭看地板。章枕哼了声。
之后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两步,退到了门外,主子的秘密,少听。
沈家一众看他们那么做,也速速撤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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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还在僵持。
沈寄的面色极为可怕,他没下令开枪,却是用同样的音量回击老友:“明知道我栽了,你还插一脚。”
“你行吗,阿潦。”沈寄的字句无一不是嘲讽,“你连一个男人的基本功能都不具备,凑什么热闹?”
戚以潦垂眸半晌,一笑,他朝外面喊:“阿枕,进来把面拿走。”
章枕快步进来,他接过凉面,退出去。
“那天打完电话,我问他跟不跟你走,你猜他怎么说的?”戚以潦解开衬衣束上去的扣子,他后仰头,喉结动了动,喉咙里发出野兽被松了铁链的喘息。
沈寄听老友提起这事,就想到他故意将通话外放,面部肌肉都抽了起来。
不等沈寄开口,一段录音就从戚以潦的手机上流了出来。
“那我换个说法,不跟老沈走?”
两秒后,有了回答声,夹杂在吸溜食物的模糊声里,一气呵成。
“我图他年纪能做我爸小情能绕南城一圈老黄瓜拍一拍一堆人吃过还有一堆人等着吃吗我跟他走?”
录音结束,周遭死寂。
沈寄的胸腔犹如被人剖开,丢进来一个火种,瞬息间漫成冲天大火,烧得他五脏六腑灼痛,他掐紧怀里这只往他心口泼油的小狗,迁怒般朝着老友一脚踹过去。
戚以潦踢开沈寄那一脚,力道是他的两倍。
沈寄被踢得后退。
下一瞬,一道恐怖的劲风袭向他的膝盖,他错身避开,呼吸粗沉:“你不觉得我们为了一个小东西大打出手,很可笑?”
回答他的是一击拳头,砸得他太阳穴快要裂开。
戚以潦总是扣到顶的衬衣领子微敞,隐约晃出一根细细的绳子,套着什么物件。
他扣住沈寄举向他的那支枪,五指收拢堵住枪口。
儒雅的面部有一点扭曲,眼眸已然全红,变了个人一样,散发出一股带有霉味的阴鸷。
像一具放久了的血肉尸体,正在一寸一寸复活。
“可笑吗?”戚以潦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他蓦然伸手,捏住还趴在沈寄肩头的年轻人耳朵,力道很轻地用指腹蹭一下。
“小白,乖孩子,醒了就别装睡,你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