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的那些课上,一选课代表,基本就只剩了一室寂静了,但是今天不一样。唐绪看着那一只只高举着的手,无奈地摇头笑,那动作有几分八十年代香港电影里男主角的雅痞风流味道,“当课代表不会有加分,只是在最后收一收作业,费力不好。”
一个男生坐在座位上喊,“老师,是因为你长得帅,她们想跟你亲密接触。”
一阵哄笑,几个白眼。
举手的基本都是女生,这种狼多肉少的工科专业培养出了男生们独特的护花情怀,譬如有什么活动先征求女生们的意见,有什么好事儿先挤着自己班里的女生,毕竟能选这种专业的女生,可以说都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和尚生涯的小天使。
于是,几个本来举着手的男生也把手放下了。除了唐错。
唐绪挑着眼角环视半晌,“五个人,你们说怎么选。”
有人大声说,“竞争上岗呗!”
虽是玩笑,倒也在理。唐绪点了点头,“我看可以,那你们说说吧。”
举着手的人自主自发地从坐在最前面的人开始发言,几个女生倒也诚实有趣,即使是开头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我爱学习我爱自控的话,也在最后笑眯眯地补充,“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老师帅啊!”
轮到唐错,他站起来,背脊直挺僵硬。他沉默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我就是想当课代表。”
唐绪站在前面,面上平静无波,和终于看向他的唐错对视。
唐绪手指轻点着桌子思考了一会儿以后,才说扯了扯嘴角说,“咱们学校挺大,我的办公室还挺远的,既然有男生,还是选男生吧。”
奇怪的,唐错的后背并没有因为唐绪的这句话而放松,反而绷得更紧。
“老师,你就是颜控,选了长得最漂亮的!”
唐绪一时间哑然,唐错漂亮么?他看了依旧站着的人一眼,确实是漂亮的。八年前,他在那个四处漏风的破茅屋第一次看到唐错,眼神中就有了惊艳的意味。尽管他脸上满是泥巴污渍,还瘦得如同一根干枯的树枝,可是那双眼睛却是尘垢遮不住的。不仅遮不住,反而在那脏兮兮的皮囊和破败凄凉的环境中,显得更加不谙世事,惹人心疼。
不过他此时选他当课代表,只是因为唐错那句他想当而已。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牵挂了他很多年,他也想知道,当初那个孩子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唐错一节课脑袋都在嗡嗡作响,他很不舒服,从肩膀一直麻到了胳膊。唐绪的声音就在他耳边,他却不敢听。一直到下课的时候,唐绪说,“唐错留一下。”
唐错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同学都已经走了个干净。他听到唐绪关了多媒体,收拾好了书本教案,继而走到了他的旁边。
“带你去吃个饭吧。”唐绪的话说得随意熟稔,仿佛两个人是多年老友。
唐错站起身子,乖乖地点了点头,跟着他出了教室。
坐在教师餐厅里,唐绪询问完唐错的意见,便拉开一个凳子让他坐下,自己去窗口打饭。等将餐盘放在唐错面前,把筷子塞到他手里,又给他的面里倒上了一点醋以后,唐绪才得以细细打量面前的少年。
唐错有些拘谨,却并不显慌乱。他低声道了句谢,礼貌而疏远。
唐绪笑了,看着埋头扒拉着面条的唐错说,“长大了,懂礼貌了。”
唐错抬头朝他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唐错的变化真的挺大的,以前的唐错,哪会有这么彬彬有礼的表现,这样看来,他过得还不错。唐绪心理多少有些欣慰,毕竟是他带出来的孩子,他总是希望他好的。
唐错开始吃面,整个过程不发一言,甚至一点吃面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这个细节,唐绪在滋溜了几口面以后才发觉。发觉以后,便开始有些愣神。
出神间,唐错已经抬起头看着他说,“太多了,我吃不了,要浪费了。”
那一碗面明明还剩一半,唐绪奇怪,“这就不吃了?”
唐错点了点头。
唐绪颇有些不可思议。以前的唐错每次吃饭都如同一只护食的小猪,无论面前摆着多少东西,他都能狼吞虎咽地吃得渣都不剩,好像胃口大到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撑得慌。最开始唐绪以为他就是饭量大,结果在唐错两次都因为吃得太多而肚子痛以后,他才知道这孩子不是饭量大,而是饿怕了。从那以后,他不得不亲自控制唐错的饭量。
唐绪把唐错的面端过来,将大部分扒拉到自己碗里,剩下了两口递回给他,“怪不得没长起个来,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大中午的你吃这么点怎么行,再吃两口。”
唐错握着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筷子伸到了碗里。
唐绪挑了一大口面条,刚要塞到嘴里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停在那问,“你怎么又把名字该回去了?”
本来在夹面条的筷子顿住,唐错又用筷子在碗里搅了搅,跟玩似的。
好一会儿,他才闷着头说,“你不是不要我了么?”
闻言,唐绪愣住。
餐桌上的两个人一静一动。等到唐错又把碗里的那几根面条送下了肚,唐绪的声音才在一阵筷子与碗沿碰撞的声音之后响了起来。
“你在怪我?”
唐错的指尖骤然收紧,他眼眶忽然就酸了,可他自控力很好,立马又把那酸涩压了回去,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一脸的平静。
唐错说,“没有,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唐绪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仿佛是打算一直望到他的眼底,辨清唐错这句话的真伪。这次唐错没有回避他,还朝他微微笑了。
唐错不怕他看,因为这就是他的真心话,这么多年,他也是一直在这么说服自己的。纠其到底,不过是他不配用那个名字而已。
他本就是个荒唐的错误,遇见唐绪之前是,遇见唐绪之后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