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斑斓的树梢,在草地上洒下一个个闪烁的光点。午后和煦的微风拂过草地,发出哗哗的流水一样的声音。一望无际仿佛被水洗过一样的天空盖在跑马场上,空气少有的清新沁人。
一把阳伞斜斜插在露天休息地上,几个打扮时尚精致的年轻人坐在扶手椅和草地上,一边交谈一边享受下午茶。两匹来自基尔代尔的英伦纯血马被拴在一边,轻轻的厮磨和打喷。
这座收费高昂并且实行严苛会员制的跑马场确保客户在享受生活的时候不会被人打扰,何况只要远远对这帮年轻人看上一眼,就不会有人冲动的随便过来打扰他们。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让关心八卦的民众十分眼熟,几个著名集团的少爷们,黑社会的继承人,高官政客家族的公子——耶鲁大学的学生们也许能认出来,这是骷髅会的成员在举行一场小规模集会。
朗白坐在白色雕花的石桌边,一只手貌似随意的捏着银色的咖啡勺,一只手轻轻扶在额角上,微笑着。他这样的眼神是如此安静温和,看上去就好像在充满温情的注视着自己真正的伙伴们——看上去而已。
“韦伯克?罗斯索恩算是真正栽了,我们家已经跟墨西哥边境的人打好招呼,以后没有一个家族敢随便把雇佣兵借给他。他把事情弄得一团糟,虽然袁城没有发话,但是当天参与黑帮会议的其他重要人士已经开始联手抵制他的势力了。”一个穿着T-恤和紧身牛仔裤的艾克坐在石桌上,一边滔滔不绝的说话一边比划着手势,有时稍微停顿一下,转向罗斯索恩:“兄弟,我不是在针对你,我只是在说你那位愚蠢的韦伯克叔父。事实上,如果你们家族的其他成员想借用墨西哥雇佣兵的话,我还是乐意帮忙的——只要他们拥有你的签字许可。”
罗斯索恩充满风度的用白兰地酒杯向他举了举。
“那我呢?”朗白微笑着问。
艾克向后一看,笑起来:“开什么玩笑,我亲爱的兄弟。哪怕我今天是第一天认识你,也会在短短半小时内被你蛊惑说服,并且死心塌地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的——更别说我们有这样深厚的交情了。”
所谓“这样深厚的交情”,也不过就是经历过一次并不愉快的开学典礼,以及之后的几次聚会而已。不过对于艾克而言已经够了,他的意志还没有坚定到经过几番长谈之后还能不被朗白的语言和头脑所蛊惑。
“你真令我伤心,”朗白笑道,“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么巧言令色的一个人。”
“哦不,不不不,我所表达的是一种强烈的褒义,你绝对拥有像伏地魔一样用语言蛊惑人心的能力。”
这句话引起了周围在草地上席地而坐的同伴们的一致赞同。
“你太高看我了。”朗白把玩着那只银质咖啡勺,神态和语气都非常漫不经心,“我只是对自己的朋友怀着最大的善意,并且经常给他们一些有用的劝告而已。”
艾克迫不及待的露出一个在他看来心照不宣的笑容。事实上如果他稍微分点心的话,就会发现不仅仅是他,在场很多人都露出了同样的笑意。
骷髅会不仅仅重视成员的出身,更重视成员的野心。一个出身于总统家族却没有丝毫政治野心的人他们是不屑于将其称作伙伴的,而朗白恰好完美的符合了他们对于伙伴的要求。
这名年轻成员拥有坚定的意志,清醒的眼光,优雅而友善的态度,以及掩藏在温和面孔之下的,狡猾而不外露的野心。
朗白最擅长和所有人保持同样友好的关系,但是他那暧昧而聪明的态度,往往让所有人都以为只有自己对他而言才是最重视、最特殊的。这项特殊的本领让他更具有说服能力,他的意见往往被其他成员大加重视,最后结果也让人心悦诚服。
“话说回来,你唯一让我不满的地方就是拒绝了我为你提供的白人雇佣兵保镖。”艾克突然转向朗白,改变了话题:“据说你从三楼上跳下来然后摔断了一只手?”
“那是我父亲,而且他的手是被砸断的。”朗白说,“如果我身边出现和韦伯克?罗斯索恩那边一样的白人雇佣兵,那会让我父亲生疑,到时候你就给我造成麻烦了,艾克同学。”
艾克耸了耸肩:“那你还需要他们帮你炸汽车吗?”
“需要。我要为自己准备一份丰厚的成年生日礼。”
艾克露出非常感兴趣的神情,甚至连罗斯索恩也忍不住探过头:“你又打算干什么坏事了?”
“血债血偿而已。”朗白显然不欲多说,他对罗斯索恩愉快的微笑起来:“天气这么好,不如我们一起去骑骑马?”
袁城放下望远镜,虽然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他开口的时候,语气让周正荣明显的僵硬了一下。
“白少怎么会跟罗斯索恩家族的人混在一起?”
宽阔的跑马场上风和日丽万里晴空,然而周正荣却很想掏出老婆给自己准备好的爱心手帕,把满头的冷汗好好擦一擦。
即使不用望远镜,也可以看到不远处的那帮骷髅会成员们席地而坐,中间放了一张白色餐桌,边上三四把扶手椅,自家的小少爷赫然在座。紧贴他手边坐的那个年轻人就是罗斯索恩家族的,而后几个人起身去骑马,那个罗斯索恩也跟在朗白身边,一副两人友情深厚的样子。
“袁总,”周正荣声音颤抖的说,“小少爷大了,也是该交几个朋友的时候了,罗斯索恩家族也是道上的,总比交那些画画弹琴的朋友好,是吧?”
在周正荣的理解里,黑道世家的小公子总应该交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总不能整天跟人吟诗作赋、弹琴画画,那不是不务正业嘛。他儿子周浩海之前就去巴黎学过画画,又跑去开什么画廊,差点没把他这个老爹给气晕过去。
但是周正荣他不了解袁城的心思呀,袁城压根不想让小儿子沾染黑道上的事情,他巴不得小儿子整天只会呆在家里看看书写写字,没事就倚靠在父亲身边打发时间。朋友?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说不定就把他温顺怯弱的小儿子给带坏了!
袁城正想着去把他的阿白给拎回来,乔桥在边上弱弱的提醒:“袁总,忍一时方可得一世呀……”
是了,袁城心里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乔桥那天说过,在追求比自己年轻很多的情人时,必须要对情人的朋友和颜悦色、慈祥和蔼,充分展现自己身为一个成年人的宽广胸怀。万一行动不当引起年轻人的反感,就要小心情人跟你闹小别扭闹脾气。
袁城深吸一口气:“乔桥。”
乔桥赶紧立正:“是!”
“跟我一起去骑马。”
“啊?!”
袁城才不管她“啊”不“啊”的,直接牵了马就往场上走。开什么玩笑,罗斯索恩家的那小子一看就人模狗样心术不正,万一趁他不在,存心要勾引他亲生的小儿子可怎么办?
周正荣终于掏出手绢来,默默的抹了把汗。乔小姐果然是袁总眼里的红人啊,这轻飘飘一句话就把袁总的火气给劝回去了,这会儿还邀请她出去骑马,果然是最靠近袁家主母那个位置的女人啊!
周围手下纷纷点头表示附议。
……可怜的周正荣,怪不得你在袁城身边干了十几年,最后还是个天子近人,连个封疆大吏都没捞着。
你压根就一点也不了解袁总的小心思嘛。
朗白也没有真的很想骑马,他天生就不喜欢体育运动,也不喜欢在室外吹风。吹点徐徐微风对正常人来说都是健康又舒适的,对他来说却像是用冰刀子刮皮肤一样,让他恨不得立刻躲回到人工恒温的室内去。
在草场上骑着马转悠了两圈,罗斯索恩看他脸色实在不愉,就问:“咱们回去喝杯咖啡?”
朗白点点头,“回去吧,这风吹得我实在受不了。”
罗斯索恩抬头看看风和日丽的天空,又看看周围惬意的同伴,额角抽了一下:“这个……今天有风?”
朗白立刻无限鄙薄的望了罗斯索恩一眼,那目光活像是二百年前初到美洲大陆的英国人看当地土著。
他想打马回头往场外走,但是他骑术实在一般,马一掉头,他就没能坐稳,在马上滑了一下。罗斯索恩就在边上,顺势伸手把他的缰绳一拉,又把扶住他的肩膀,把他扶正坐好。
这个姿态看上去实在是有点亲密的感觉,但是朗白没有发觉,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马背上。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身后不远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阿白!”
朗白和罗斯索恩同时一回头,只见袁城骑在一匹黑色爱尔兰挽马上,身后赫然跟着满头黑线的乔桥。
乔桥那点马术也就跟朗白一个级别,走几步还行,袁城这么打马疾奔的跑过来,她差点从自己的马背上掉下去摔断脖子——袁总您没搞错吧喂!这是在马场上,不是在色情小旅馆,难道你还怕去晚了一步你儿子就被人按上床了不成!
朗白的目光在父亲和乔桥之间逡巡了一圈,目光非常幽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好几秒才轻轻叫了一声:“父亲。”又转向乔桥,点了点头:“乔小姐。”
袁城打马走到他身边,却一直盯着罗斯索恩:“他是谁?”
罗斯索恩还没来得及开口,朗白淡淡地道:“这是我的朋友。”紧接着他又转向罗斯索恩:“这是我父亲,那位女士是我父亲的女朋友。”
难为他说“父亲的女朋友”这几个字的时候还能一脸泰然自若,似乎一点也不觉得雷人。
罗斯索恩知道他们这些人,平时带个情妇出来骑个马逛个街是很正常的,所以也并不纠结于那个女人的身份。他只望着袁城,彬彬有礼的伸出手去:“原来是袁先生。我是罗斯索恩,您的大名我实在是久仰了。”
袁城冷冷的盯着他看了半晌。那目光实在是称不上友善,别说是罗斯索恩本人了,就算边上围观的乔桥也打了个小寒战。
“……爸爸。”朗白低声提醒了一句。
袁城终于没有什么笑意的笑了起来,也伸出手,跟罗斯索恩象征性的握了握,说:“你好。”
这态度简直生冷得死人都能感觉出来。罗斯索恩的眉角不易为人察觉的跳了一下——握手的时候袁城实在是太用力了,简直要把他的手给活活捏碎。这位袁总吃了炸药不成,怎么对自己这么敌视?
没等他寻思完,袁城就松开了手,活像罗斯索恩这么大个活人不存在一般,直接转向朗白:“阿白,你跟爸爸过来一下,正好爸爸有点事情找你商量。”
朗白猝不及防的被父亲点了名,还没反应过来,袁城又转向乔桥:“你远远的跟着吧。”
那语气根本不像是一分钟前才偶遇了和朋友一起骑马的小儿子,相反就像他在跟小儿子一起逛街,结果被不识相的罗斯索恩给打扰了一般。乔桥含泪咆哮了,搞没搞错啊你他娘的约会还叫我跟着是不是万一小公子发起火来你就要把我拎上去当炮灰啊你个没情商的渣攻!
乔姑娘心中抓狂挠墙,脸上乖巧说是,然后瞬间退出了二十米远。
袁城对这个距离很满意。如果一个人都不跟上来,小儿子就会紧张,会想方设法的逃走;但是如果真让个情妇紧跟在身边,那袁城自己就会觉得别扭。乔桥不是说了么,两人世界是最重要的。在追求情人的时候要是周围有一大圈保镖手下跟着,就会遭到情人的厌恶和抵触心理,觉得没有隐私感,不甜蜜不温馨什么什么的……
这么多注意事项,真他妈的麻烦。袁城叹了口气,转身的时候看了一眼小儿子的表情。朗白看上去有点惶然,但是万幸,没有显出一定要逃走的意思来。
“爸爸……”
“什么?”
“您说有事情要吩咐我?”
袁城哽了一下。他哪有事情要吩咐朗白去做?纯粹找个约会的借口而已。
“……爸爸?”
“哦,这个,”袁城咳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对了,我马上就要回香港,不知道你还缺什么东西,我走之前好叫人给你准备整齐?”
“……”朗白顿了一下,“不,爸爸,我什么都不缺。”
“哦……没什么想要的吗?”
朗白警惕起来:“我什么都不想要。”
他拒绝得实在是太干净利索,袁城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下来。
父子俩骑着马,在草地上漫步目的的往前走。袁城的挽马个头高,性子也比较烈一点,但是他马术精湛,这样一圈一圈的走下来不是什么问题;朗白就不行了,他已经在马上骑了半个多小时,肩膀、腰腿都开始发酸,风吹得他也很不舒服,肺里都灌满了凉凉的空气。
袁城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好像还很享受这样午后的时光,但是朗白却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呼吸都有点费力。
无奈袁城没有开口,朗白只能咬紧牙关,默默忍耐着跟在父亲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