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尘刚一踏入,第一眼瞧见的并不是墙上的红囍字,而是香炉。
香炉并不是寻常人家常常供着的物件,除非是摆在佛龛之上,况且线香又不是熏香,不必常常点着。“这香是什么?”
小翠战战兢兢地过来:“是我们少奶奶喜欢闻的沉香。”
元墨怕她一个人接不住话,也凑过来:“是了是了,我们主子最近忙碌,总说睡不好。沉香让人心静,神安,所以才天天点着。”
“是吗?”玄尘走到前去仔细看看,香炉倒是无碍,只是里头的香灰……有些异样。
寻常人家哪怕是点了线香,香炉子里头的香灰也是成粉成末,碎得透透的。而眼前的线香香灰似乎没被碾碎过,成卷成根。而类似的香灰只在一个地方出现,就是道观。
没被毁坏的香灰大多留着看香号,测吉凶,莫非这也是?
“少奶奶还说,不要檀香,檀香味不好闻。”小翠多了一嘴,生怕他看出什么来。
“如此年轻便喜好沉香,可见你们少奶奶心中有沟壑,思量万千重,将来必定是管家之才。”玄尘敷衍了两句便走向他们的婚房,临进之前驻足许久,转身问,“这就是你们少爷和少奶奶的睡房?”
小翠和元墨齐齐点头。
“这屋子里不寻常啊。”玄尘的目光也在他们二人身上停留,片刻后进了面前的婚房。房里,沉香、药香、酒香、墨香,种种香气扑面而来,好似掩盖着什么。
“高人!”小翠也跟着进来了,虽然怕他,但更怕他看出少奶奶异样,“屋里有佛,这和您冲不冲撞?”
“佛?”玄尘倒是一惊。
元墨一听,心下一动,对啊,僧骨还在里头,这不就是大不敬了吗?他也跟着凑过去:“是了是了,您瞧,观音台上供着僧骨,那可是隐游寺得道高僧坐化而成,为我们少爷驱邪挡灾。您修道法,这万一冲撞了……”
“世法平等,无论是和尚还是道士,本心都是一样的。再说,我们道家更不谈这些,并无那些繁琐规矩。”玄尘一甩拂尘,竟然径直走向那僧骨,“本山人今日前来只是为了降妖除魔,这屋子里不对劲。”
元墨和小翠同时不吭声了。
玄尘笑着转过来,看了看那床,忽然惊诧万分:“这是谁给的?”
目光所落之处正是拴在床上的那根红绳,虽然有床帐遮挡,不细看必定不能看出,可玄尘还是一眼就瞧出了法器。
方才话语连珠的元墨和小翠齐齐摇头:“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主子屋里的东西我们不能乱瞧乱碰。”
“也是,这东西你们就算瞧见了也认不出来。”玄尘摸了摸胡子,转身走向门槛,“二少爷,我已经看完了。”
秦烁一直在外头站着,大哥和大嫂就在他面前卿卿我我,虽然再未有那般亲密的举动,可言语眉目当中的传情却浓。他不曾见过大哥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谁,好似长嫂是易碎珍宝,说话重了不行,只能百依百顺。有时他们也不看着对方,可是神思心神都在对方的身上,有点风吹草动就立即看回去,就如话本里说的一样,两个人好成一个人。
这是怎么样的情感?短短不过几月,就让大哥如痴如醉,不能自已?看来这女子确实懂得御夫之道,有点本事。
“啊?”秦烁忽然反应过来,才发觉玄尘已经出来了。
玄尘摇了摇头,说:“和本道夜观星象的测法无差,此屋的确有异样。”
秦翎不禁捏了一把汗,这道长不是街头的骗子。只是他看出什么来了?是看出婚房里曾经施过幻术,还是看出有人会术?
元墨和小翠也提心吊胆,没想到这人单单看了眼就察觉出来,两个人只好同时看向少奶奶。而他们的眼神又怎么能瞒得住秦翎,毕竟这俩都是从小跟着自己的人,一举一动他都尽收眼底。
他们在这时候看她,更坐实了她的本事。
钟言还困着,打了个哈欠说:“啊?居然这样?还请问道长,这屋子里的异样可否会伤及我夫君?”
“我看未必呐。”玄尘说完便笑了笑。
钟言没看懂他这个笑容,但也没打算搞懂。“还请道长施法破除异样,还室内一片清明。毕竟那可是我大婚所用的婚房,不能出现这种事。”
“少奶奶还请放心,老道自有打算。”玄尘将背后所背的桃木剑拿了出来,“现下,老道有一不情之请,要破除屋内异样,必须有作法之事,屋子是大少爷的,请问可否行事?”
“当然不可。”秦翎当机立断,随意找了个借口,“你若作法,到时候将屋子里弄得乌烟瘴气怎么得了?我不喜欢熏东西的气味,还请您留下符纸便请回吧。只需要教教符纸的用法即可。”
“大少爷所言诧异。”玄尘又是一笑,“本道只是燃烧一张符纸即可。更何况,您房内熏香、药香、炉子香,还有淡淡酒香茶香,能数得上来的香味便有这几种,又怎么会不喜欢熏香的气味呢?”
秦翎自知说话不真,但还是心虚开口:“那是我家夫人给我治病用的,并不是我寻常所用,怎可算作我喜欢熏香的气味?”
咦?夫人?钟言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头一回听到他在外头如此称呼自己,说话虽然是滴水不漏的古板,但听上去十足心悦。夫人,从没人这样叫过自己呢,过几天就去和师兄说,秦翎他对自己是当真上心,绝对不会做忘恩负义之事。
秦烁听完也只是笑笑:“大哥,我也是为了你好,或许烧一道符纸比你喝几年苦药还好呢。”
“我如今已经大好,再不用喝苦药,更不需要有人在我的婚房里发癫。”秦翎用了她教会自己的词语,“你这就是在发癫。”
发癫?发癫是什么意思?秦烁从小读的书也不少,可从未听过如此粗俗市井的话,更没想到,这话竟然是从大哥口中而出。而秦翎却不以为然,反而感激地看向钟言,曾经他一直不知如何形容二弟的举止行为,多亏了她,教会自己这样一个准确的称呼。
钟言大概看懂了他的眼神,唉,病秧子就是心思单纯,他若是听到自己骂人,估计要吓死。两边显然僵持不下,越不让干什么,秦烁那边反而越煽风点火,钟言干脆上前一步:“夫君,既然二弟和道长是一番好意,那就让他们烧一烧符纸吧。只是别冲撞僧骨即可。”
秦翎的担忧全在眼神里,可是听她这样说,心里又安稳几分。想来她是有把握的,否则自己绝对不肯放人进屋。若是真被这道长发现了什么,大不了……大不了自己就说早已知道,她只是帮着治病罢了。
玄尘听了这话才再次进屋,手里的拂尘一扫,在床前画了个半弧形。随后他从布袋里取出一个铜铃,在床前一直摇着。
这铜铃声吵闹,小翠和元墨同时被吵得脑仁疼,只想捂住耳朵。但碍于还有外人便忍了下来。他们再看大少奶奶,她并没有异样,相反正笑盈盈地给少爷递茶,好似正常人一般。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果然,少奶奶当真神威,能靠近僧骨,还能忍下这铃声。
而不知从哪一刻开始,床头拴着的金铃铛竟然跟着玄尘手中的铜铃一起震响,叮铃铃不断。
“这金铃铛是谁弄的?”玄尘立刻问道。
“是我。”秦翎率先承认,虽然他也不知这铃铛怎么来的,但她既然给挂上一定自有一番道理,“怎么,这金铃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看着不像你弄出来的。”玄尘显然没信。
钟言这时撑着手臂扶在轮子椅的木扶手上:“怎么不可了?我们歇息时嫌屋里太静,想要听个响动。夜晚床晃则响,入睡则安。”
秦翎不知不觉红了面庞,这,这都是些什么话啊,什么床晃则响的,女儿家说出去都要羞死,耻个一年半载不敢见人。
玄尘则被这番话弄得下不来台,没想到她竟然拿夫妻房内的情趣来打岔,便不再多问。很快,他背后的桃木剑也跟着震动起来,只见玄尘拔剑出鞘向前一指,金铃停止了震动,反而手中震动的剑尖给他指了个方向。
“这床下是什么?”他问。
“哦,是我给我夫君求的平安符。”钟言缓缓走向床榻,掀起还带着温度的褥子,大大方方地拎出一道符来,“请道长过目。”
秦翎疑惑万分,原来自己夜夜睡着的床下还有平安符,是她特意给自己请的,而自己竟然不知。她可真是用心良苦了。
玄尘也疑惑,明明这屋里就是不对,但每个都误打误撞有个解释。他深不可测似的皱了皱眉头,随后用剑尖将那平安符纸挑起,拿近,仔细辨认一番后说:“这不是请平安的,这是辟邪的。”
秦翎忽然豁然开朗,这就是了,她是高人,是防着水鬼才放了这符。
钟言自然知道这是干什么的,自己亲手用阴血所写,当初又是怕殃人和活纸人作乱才放在床下,自然是辟邪所用。“啊?居然不是平安符啊?”
“平安符可不是这样。”玄尘将这位大少奶奶看了又看。
“可是我不清楚啊,我和夫君出去逛街,看到一个老道士在街头算卦,我夫君身子不好,我肯定要请他算上一算。”钟言随口扯谎,“他看过手相和八字后便给了我们这张符纸,我说要给银子,他愣是不收,我见他如此看淡银两才信他几分,一直把平安符压在床下。”
元墨和小翠互相挤挤眼睛,少奶奶不仅神力还有好口才啊。
“这符究竟是如何而来,您自然明明白白。”玄清云里雾里地回应,正要从自己的布袋取出符纸的时候,桃木剑上挑着的符纸竟然燃烧起来。那火势蔓延极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烧到了剑柄。火舌绕着剑柄转了两圈,一下子燎到了玄尘的手指,但到了手指上都没有停止,反而借物燃烧,一直烧到了手背上。
玄尘一下子掉了木剑,赶紧甩手扑火,忽然只听哗啦一声,全身一片清凉。
手上的火灭了,但身上全湿了。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举着洗脸水的秦家大少奶奶。
钟言做错事一样看着他:“这……我只是救人心切,没想泼道长一身。”
头发和胡子全湿了,水滴顺着丝丝缕缕往下流淌,玄尘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但无奈无法发作。“夫人不必自责,多谢您搭手相救。只是您也看到了,这屋里的确不干净。”
秦翎不高兴地别过头去,她只是会些法术而已,平时性子活泼,又淘气了些。别人说她不干净,他不爱听,赶紧让这道士说完吧,说完了就赶出去。
秦烁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契机搭话,这会儿可找着了:“既然这样,还请您给个破解的方法,我秦家照做就是。”
“二弟,这是我的屋子,就算照做也轮不到你来决定。”秦翎慢慢地推着轮子,到她身边来撑腰,“道长,您要看也已经看过了,现下这符纸已毁,想来屋里也没有其他了。我体弱多病,这会儿到了喝药的时候,喝完后要睡一个时辰,就不留您了。”
这是摆明送客,玄尘笑而不语。这屋里的事……可深着呢。
“元墨。”秦翎见他不动,“找钱管事拿银子,好好地送道长出去。”
“是!”元墨赶紧应下。
不想秦烁将手一抬:“不必了,高人既然是我请来,还是由我送出去吧,只是劳烦大哥大嫂这一早跟着忙碌……对了,昨日曹家出了事,大哥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说起这个,秦翎一阵难过,为他们师徒情谊的虚假,也为不知踪影的师娘和小师妹。“是,恩师他……”
玄尘再次将拂尘一甩:“还请大少爷节哀,只不过老道今日从曹府外头经过,听说您昨晚和夫人去赴宴又提早归回,当真庆幸。那府里有动过术的迹象,可见咱们城里来了一个高人。”
“啊?”钟言再次假装惊讶,这一早上,自己就和那戏台子上唱大戏的似的,“不是恶人所杀吗?”
玄尘摇头:“不是,而且老道算了算曹正卿妻女的命数……”
“她们在哪里?”秦翎一下急了,“一定要找回来,您若能算,不管多少银两我来出。”
“找人是必不可得了,有人将她们藏得极好,本道只是能算出她们目前在水里。”玄尘说完便转了身,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元墨看了看少爷,自然也没有追出去,唯一一个跟着离开的就是秦烁。
秦烁先和兄长、长嫂行礼才走,到院外渐渐追上了玄尘:“道长请留步!”
玄尘像算到他会叫停,便留在原地等他:“二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高人自然知道我心里所想,还请问,我大哥的屋子有没有什么古怪?他的病……”秦烁顿了顿,见四下无人才问,“到底还能不能活了?”
玄尘微微叹气:“苟活之人。”
“这怎么说?”秦烁急问。
“虽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可大少爷看着不像病愈,他的身子早就不行了。”玄尘一语道破,“屋子里也古怪,必定不止有活人。”
“高人的意思是……我大嫂不是人?”秦烁差点喊出来,秦家居然进了鬼?他急着擦汗:“可要做什么大法事来超度?”
“本道有心办成此事也没这个能耐,二少爷没看到吗?符纸将我木剑摧毁,可见厉害。”玄尘颠了颠手里的剑鞘,“这可不是寻常木剑,桃树自来寿命短,十年为树,二十年汲取日夜精华,能活五十年便是‘长寿桃’,能活百年便是‘天岁桃’。此乃天岁桃木所做木剑,如今……”
不用他说,秦烁也看出这木剑没法再用,已经烧成了一段黑黢黢的木炭。
“若想将院子里的鬼邪打出原形,恐怕要另请高明,与我一同修道的山里有一位光明道长,据说已经活过千岁,他若是来,便可事半功倍。”玄尘摸了摸胡子,湿漉漉的胡子还滴着水,“再有,你见着床上那根红绳了?若本道没猜错、没眼拙,那是隐游寺丢失的法宝之一,如今,却在秦家的小院里。”
秦烁惊愣地说不出来,隐游寺是大寺,寺里的法宝样样绝神。而这样高明的东西竟然就在自己家里?
“对了,还有一样东西,请您看看。”说完,秦烁取出袖口里的一方印章。
玄尘一看便惊呼:“这是金玉所制的严卯!乃是驱鬼辟邪的上好法器!”
“实不相瞒,这是和我大哥屋内的高僧僧骨一起,从隐游寺请回来的。若是将这东西放在我大哥的院里,能否将鬼邪打出原形?”
“自然可以,大可一试。只是本道还没定下院内非人的是谁,你把这东西放进去。谁反应最大,就是谁了。说不定这东西能破除你大哥身上的邪门,只是……他若是被人用术法吊着命,邪门驱除,他可就一命呜呼了。还有,那屋里的僧骨可能也对本道的作法有所压迫,若是能请出去,放在别处,我便可好好地清一清房子。”玄尘瞧着这枚严卯,眼睛直发亮,“刚卯和严卯成双成对,看样子是少了一枚。”
“隐游寺只有这一枚,恐怕无意丢失了另外一枚吧。高人放心,我这几日就寻个由头将僧骨请出来。”秦烁又将严卯收了回去,左不过这东西现下是他的,拿着也好防身。
秦翎的院落里一片忙忙碌碌,元墨在屋檐下看着五个大丫鬟清扫,时不时帮着小翠抓鸡。大公鸡虽然凶猛,但是他俩可不敢用力,满打满算,这鸡在秦家活了六年,在鸡里算是长寿。说来也怪,雄鸡自来都是喜欢和鸡在一起,这只不一样,而且它也不喜欢母鸡。别人家的公鸡都是一群母鸡来陪伴,它偏不,从未有过配偶,它就喜欢打鸣。
果然,镇宅子的鸡就是这样神通广大。
勉强把鸡塞进鸡笼,两个小孩儿已经一身鸡毛。这时五个大丫鬟其中一个最年长的过来,手里拿着两块酥糖:“给,昨儿四小姐院里赏的。”
“谢谢春枝姐姐。”翠儿接过来,却不吃,“我等中午吃饭时候再吃。对了,我和你打听个事儿,听说四小姐病了?”
春枝擦了擦汗:“可说呢,给嬷嬷们急得不行,你瞧瞧咱们这宅子,大少爷好不容易好了,小姐又……”
元墨跟着问:“说是什么毛病了吗?”
春枝咬了下嘴唇,不跟元墨说,只悄悄拉过小翠来:“你也大了,我告诉你也无妨,四小姐该到来月事的年纪了,可身子干干净净,没有。”
“啊?”小翠装不知情。
“就是这么个怪病呢,说前几日有要来的迹象,腰软背疼,不爱吃凉,下腹隐隐下坠,可竟然没有。十几个嬷嬷急得乱转,毕竟该到说亲的年岁,可这不来,媒婆就没法上门。”春枝跟着着急,“你说这怎么办,我还和夏露说呢,要不再去山上拜拜?大少爷就是拜佛后好的。”
小翠附和着点头,可心里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刚好,夏露姐姐也来了,挎着一个竹篮:“从前不知道大少爷院子里这么多野草,趁着现下不热了,咱们给割去了吧。来年种上花儿才漂亮,给院子增添颜色喜气。”
“这种事,几位姐姐做主就是。”小翠不管这个,再说院子确实要打理。忽然,她瞧见大少奶奶从屋里出来了,赶紧和元墨拉着手跑过去:“少爷睡了?”
“睡了,吃了药他犯困。”钟言从她头顶摘下一根鸡毛,“走,陪我去后厨做饭。”
“您没事吗?那道长没伤着您?”元墨急得差点摔跤。
“他还远着呢,最多只能查出屋子里有异样,但看不出所以然来。不信你们细想,他连你们是我弄出来的都没瞧出来。”钟言又从元墨的头上摘下一根鸡毛,“行,你们再抓几次,我做个毛毽子在院里踢,给你们少爷解闷儿。”
听她这样说,元墨和小翠才放了心:“方才好险!多亏了您变出火来烧他!”
“火?那可不是我弄出来的,我就算要烧也绝不在我婚房里,万一烧着了,你家少爷那么多笔墨书籍怎么办?搬都搬不出来。”钟言不隐瞒自己做过的事,但这确确实实不是他的手法。
“啊?不是您?”小翠想不出还能是谁。
“真的不是我,但不管是谁,也算是护着我了。”钟言笑着挽上头发,“走,做饭去。”
后厨虽然还忙,但俨然没有从前的人多了,因着老爷和夫人要回来,张开忙得昏头转向。瞧见钟言时他立即跑过来:“少奶奶,老爷和夫人的信到了,约莫明后天就回。”
“知道了。”钟言点了下头,原本他成亲只想吃顿饱饭就走,这倒好,真要给别人当好儿媳了,“白蜜有了吗?”
张开还是摇摇头:“普通的蜜有,白蜜找不着。说盛产槐花的地方闹兵灾了,树都烧没了。也不知这将军什么威风,从没打过败仗,所过之处无人幸免。”
还能是什么威风?我师兄的威风啊!陈竹白他有百万阴兵,要多少有多少,阴兵过阵,谁能和他硬碰硬?钟言捏着拳头进了厨房,站在灶台边上拿锅子撒气,若不是师兄拦着,早就将那人千刀万剐。
“让我连碗白蜜都没有,迟早砍了你的狗头。”钟言喃喃自语,刷了锅开始切豆腐丝。元墨和小翠不敢上前,少奶奶这是动什么气了?
可是再动气,少奶奶都不糟蹋粮食,都得把这顿饭给少爷做好了。
早饭吃得清淡,这时又刚好是吃藕的时候,钟言将新鲜莲藕洗净,看着它白白嫩嫩,心里头就欢喜。先把莲藕的一端切掉一块,里头的藕孔空隙全部用泡过的糯米填充,放一勺糯米就加一勺白绵糖,干干净净的,最后再将切掉的那头用竹签子固定,完完整整上锅蒸。另外一头令起锅子,用煮温的井水调和白糯米粉,揉软之后擀成了荷叶皮,拎起来透光。
就是这样的面皮,里头加上新鲜的芥菜馅儿,再塞一个小虾米,还没吃到嘴里就能想象出一口清香。馅儿和荷叶皮在钟言的手里变成了一个一个肚饱圆润的小包子,连褶皱的数量都是算着捏的,每个一模一样。这样的包子放在笼屉里去蒸熟,一眼看去就是碧莹绿色,让人食指大动。
而方才切的豆腐皮丝和麻油细盐清清爽爽一拌,虽然简单,可最是下粥。
等到桂花藕蒸熟,钟言将藕断片片切开,白藕蒸成了肉粉色,糯米粒粒晶亮,再淋了一层色泽上好的桂花蜜,便端着走了。元墨和小翠跟在后头,一个端着白粥,一个端着水晶菜包和豆腐丝,跟在少奶奶身后别提多得意。
可秦翎就没有这么得意了,玄尘这样一闹,一天都没什么胃口。一来是担忧钟言被人发觉,二来是听到师娘和小师妹在水中这个噩耗,他隐隐察觉出了什么来。
师傅养的是水鬼,偏偏妻女又被算出在水中,该不会是……秦翎不敢多想,生怕自己多想一步就想出了答案。
钟言也知道他的心思,所以一整天都没逗他,天黑之后他们接了一道帖子,写帖的人居然是徐长韶。
帖子里没说什么要紧事,就说等到病愈之后想要上门拜访。秦翎给他回了贴,自然同意,恐怕徐长韶想要见自己也是为了水鬼的事。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钟言刚刚洗漱,光着脚就进来了。
秦翎多年生病,怕过冬地冷,一入秋地上就铺了薄毯。他赶紧放下徐长韶的帖子:“这样大了还胡闹,不穿鞋袜,受了凉要吃药的。”
“我又不怕。”钟言一溜烟儿上了床,两只脚在床边晃荡,生动地翘着脚趾,“今日秋谷和冬华在割草,说下雪前种上种子,春天发芽。”
“她们是女儿家心性,自然想得周全,你带着她们忙就好,别自己上手。”秦翎慢慢到了床边,往床上一坐,那金铃铛便叮铃一声。这声响平日里不觉得,这会儿让他面红耳赤,好似坐实了他们在床上……
“你脸红什么?”钟言用脚后跟踩着床边,膝盖收在胸口前。
秦翎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没,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就脸红?读书人也这样说谎啊?”钟言笑嘻嘻地掐了掐他的脸,“是不是想起我亲你了?”
秦翎被一语戳中,顾左右而言他。“明日,明日请人给你做鞋吧,免得你脚疼,好像我不给你买。”
“诶呀,你慌什么啊,被我说对了吧?”钟言跪在床上,两条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你若不说实话,我还亲。”
不说实话就会亲么?秦翎的神思乱了一瞬,但仍旧实话实说:“是了,但……只想了一下。”
“那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钟言晃了晃他的肩膀。
高兴,可是秦翎说不出口,他读的书没有一本是教他说这个的。
“不说?”钟言捏住他那张闷葫芦嘴,“再不说,我可亲了啊!”
嘴唇被捏着,秦翎无奈地皱着眉,你捏着我,我怎样说?
可钟言像是没察觉到自己的做法有纰漏,松开手之后就亲了上去,这回可不是亲面颊,而是实打实地贴了嘴唇。他想看这病秧子的嘴能硬到什么时候,还故意探出了一截儿小舌,顶开了他的唇缝。
这样大胆,他一定很惊慌吧,必定将自己推到一边,说不合礼数。钟言怀着逗弄他的心思等着他着急,没想到……
秦翎没动。
不仅没有推开,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还一直看着他。
钟言傻眼了,舌尖抵在他的齿列当中,进退两难。这下一步要干什么?他也不知道,他一直保守自身,这是头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
秦翎:静静地等待老婆下一步啵嘴。
钟言:下一步怎么做?我没亲过啊……
清游:不,你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