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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所谓真心

天骄 白芥子 2663 2024-02-14 11:50:10

待到帐中没了别的人,萧莨示意柳如许坐,又叫人上来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

柳如许比之前黑瘦了一些,那股温润的气质消磨了不少,人看着沉郁拘谨了许多,想必这几年没少受生计所累。

他与柳如许是指腹为婚,柳如许比他稍大一些,在遇上祝雁停之前,他对柳如许虽说不上有多少倾心爱意,却也算性情相类、志趣相投的知交好友,若是做夫妻,平平淡淡未必就不好,只是时过境迁,错过了便就是错过了,他的心中并无遗憾,只惋惜柳如许这般风光霁月之人却被家中拖累,落得如今这样的境况。

“你怎会在徐副总的军中?”

柳如许哑声解释:“我和家里人被发配到雍州旸县的矿场里做苦役,后头世子派的人过来帮我们疏通关系,免了徭役之苦,又给了我们一些银子就地安家,半年后因机缘巧合,我碰到了从南疆逃难过来这边讨生活的师父,开始跟随他学医,后头便一起投到了徐副总的军中。”

他们投军之时萧莨已来了西北这边,他其实藏着想要再见萧莨一面的心思,不过这些他并未说出口。

萧莨皱眉问他:“当初你家中出事,为何不与我说一声?若是我知道了,总能帮着你想想办法,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柳如许心神恍惚,沉默半晌才道:“你当时出京办差,我给你寄了信,但未有回音,那会儿我父亲已在押解进京的途中,还传出风声说他的罪名怕会被定为通敌叛国,我们全家都得跟着一起死,大理寺的人眼见着就要上门抄家了,我实在没法子,病急乱投医之时,遇上了一个小郎君,我不知他是谁,但听他语气应当是朝中有人的,他说可以帮我,减轻我父亲的罪责,只要,……只要我与你退婚,我按着他说的做了,我父亲的罪名果然只被定性为贪墨军粮以至延误军机,父亲虽被处斩,好歹保全了我家里人。”

萧莨的目光骤然一沉:“你说是一个小郎君帮了你?什么模样的?”

“我亦不知,我没见到他样貌,只是被人请去了南郊沅济寺山脚下的一座庄子上,那一带的私庄都是宗亲勋贵家中的,想必是有来头之人。”

萧莨收紧拳头,渐冷了声音:“他还与你说了什么?”

“……他只说让我退了婚,将婚书送还国公府,不要与你多言,我怕你误会,离京的时候思来想去还是给你写了一封信解释。”

萧莨闻言眸色更黯:“你给我写过信?”

柳如许苦笑道:“嗯,一共三封信,第三封是我到了这边,托一队走西北的商人带回京中的,……后头收到你回信,我才知晓,你已成了亲。”

说到最后,柳如许的声音低下,尽是苦涩。

他那时心里对萧莨总还有隐约的期许,才会不死心地一再给他寄信,直到终于收到回音,才知他已另娶他人。

萧莨握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心头汹涌起伏的情绪有如火烧一般,他怎么都没想到,原来连这场婚姻,都是祝雁停一手算计来的,三封信他一封都未收到,最后的回信也非出自他之手,只怕最开始,朝廷会选中柳重诺做开罪羊,也是因他之故。

这几年他活在这样一场荒唐骗局里,辗转反侧、痛苦纠结,为的到底是什么?

他连兄长之死,都尽量不去迁怒祝雁停,说服自己相信他是无辜不知情的,可祝雁停呢?

祝雁停对他,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真心?

柳如许怔怔看着他,萧莨的眼中有翻滚而过的种种复杂情绪,痛苦、气怒、不堪,最后又尽数融入那双沉不见底的黑瞳里,愈加讳莫如深,他只是这么看着,便已明白,那些能叫萧莨伤神的激烈情愫,不论好的坏的,其实通通都与自己无关。

几年不见,萧莨的相貌变化不大,但或许是经历了种种之后,早已在战场之上浸染出肃杀之气,眉宇上的那道伤疤,更是叫他从前眉目间的温厚消失殆尽,只余冷厉。

柳如许低了头,心下一片悲凉。

萧莨周身笼罩着的阴郁之气似又多了一层,他未再多问,只沉声叮嘱柳如许:“你既来了,便留在这军中吧,我自能护你周全,戍北军中军医稀缺,日后只怕要烦劳你了。”

“好,我早已习惯了。”柳如许点头应下,从前萧莨与他说话,多少都会带着些亲近之意,不像现在这般,客套疏离,终究是不一样了。

帐中再无其他人时,萧莨一人枯坐在烛火下,打开了那一直随身带的木匣,两枚一样的玉佩并排摆在一起,只其中一枚已四分五裂只能用金镶嵌起。

昏暗烛光映着他眼中晦涩难明的情绪,有如血色绽开。

良久,他重重阖上盖子,用力一拳砸在桌子上。

翌日清早,柳如许随了虞医士来给萧莨换药,珩儿也在,他刚喝完奶,被嬷嬷抱来,正坐在萧莨脚边的矮凳上玩他的木制弯弓。

粉雕玉琢、一身贵气的奶娃娃看着与军营格格不入,柳如许见之有些愣神,眼睛一直盯着他,半晌没移开目光。

小娃娃似有所觉,抬起头,乐呵呵地冲他一笑。

柳如许打量着他,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个孩子与萧莨长得不像,眉目间应该都是另一个人的影子,端是从这孩子的样貌便看得出,那人的长相定是极好的。

其实他之前在军中就已听人提过,萧莨娶的人是怀王府的郎君,心底也有了一些猜测,结合昨晚他说那些话时萧莨的反应,便能猜到当日那位说要帮他的小郎君,究竟是何人。

不是命运弄人,只是从一开始,他就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罢了。

珩儿抬头望向他父亲:“糖、糖。”

“一会儿用早膳了,晚点再吃糖。”萧莨温声提醒他,对着儿子,他周身那挥之不去的冷肃阴翳似都淡了许多,眼中有少见的温柔。

小娃娃自然听不懂,但看懂了萧莨眼神中的意思是不让他吃,歪了歪脑袋,埋头在萧莨膝盖上蹭了蹭,与他撒娇。

萧莨摸了摸他后脑。

柳如许看着他们父子二人亲密互动,心头微动,问萧莨:“将军将小郎君一直带在军中,亲自照顾,不辛苦么?”

“他很听话,并不会分我太多的心思,”萧莨说着提醒柳如许,“你我旧友,不必称呼我将军这般生疏,我已取字,以后你我以字相称吧。”

“好,”柳如许应下,轻唤他,“郁之。”

萧莨淡淡点头。

京城。

祝雁停乘车自王府出来,途径闹市,目光不经意地转向外头,落至街边的货摊上,叫人停了车。

他下车过去,驻足在货摊边,随意拿起样物件看了看,这个摊子上卖的都是些孩童玩的小玩意儿,琳琅满目,但大多简陋得很,想必不值几个钱。

摊主瞧着面前满身贵气的贵客,有些惶恐:“郎君可是看中了什么?小的这的东西不算精致,但样式多,您尽可随意挑。”

祝雁停的眸光微凝,有些愣神。

他好像,还从来未给他的珩儿买过一样玩具。

珩儿如今已有快两岁,也不知他多高了,又长成什么模样了,他会否知道,……他还有一个爹爹远在千里之外,一直念着他?

坐回车里时,祝雁停的手中多了一个小巧的拨浪鼓,鼓面上画着珩儿的生肖属相,竹柄转动时发出叮叮咚咚的鼓声。

祝雁停将之捏在手中,无意识地抡着竹柄,听着那清脆声响,想象着珩儿小时候自己逗他时的情景,嘴角微微上扬。

良久,他的手垂下,唇角笑意淡去,眼中只余涩意。

阿清小声问他:“郎君,这拨浪鼓要叫人送去西北么?”

祝雁停轻声一叹:“……罢了,这种不值钱的小玩意,珩儿只怕也不愿玩。”

“总归也是郎君您的一片心意。”阿清劝他。

祝雁停微微摇头,不愿再说。

静默片刻,祝雁停吩咐道:“去城外庄子上吧。”

阿清点头,让外头赶车的改了道。

到南郊的庄子上时已至日暮,祝雁停漫无目的地沿着后山的山道往上走,一路走走停停。

凉风飒尔、草木黄落,寒秋早已悄然而至。

阿清低声提醒他:“郎君,一会儿看着似要下雨了,还是别走太远……”

祝雁停不听他的,只沉默地往前走,直到那盘踞在山谷间的苍茫古树倏然出现在眼前。

枯枝上黄叶已落尽,层层叠叠挂在其间的许愿牌更显突兀,祝雁停走上前,抬头怔怔看了许久,才找到当年他与萧莨亲手挂上去的那两块。

风吹日晒雨淋之后,木质的许愿牌表层早已剥落龟裂,想必他们那时写下的心愿,亦不再作数。

那时萧莨问他求的什么,他说要求姻缘。

他没有说谎,他所求之人,从来就只有一个萧莨。

可他也骗了萧莨,他的真心里掺杂着太多的自私和算计。

心不诚,所以不灵,他得到了萧莨,又失去了萧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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