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灯光猛地亮起,我不适应地闭了闭眼。
顾霓站在门边,疑惑不解地望着我:“你做什么不开灯?”
我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唐丽给我的东西——一张日期显示在上周的超声图。
“在想一些事情。”我用指尖细细抚过那团已经初具人形的阴影,原来四个月就能看到脚和脑袋了啊。
“看什么呢?”顾霓凑过来看了一眼,“哟”了声,“这是哪家孕妇的超声图啊,欸,像个女儿。”说完这句话,她顿了几秒,突然回过味来。她不敢置信地盯住我,指着那张超声图说:“顾棠,怎么回事?这是谁的?”
她一定是以为我作风不正,把哪个女孩子的肚子搞大了。
我注视着她,与她四目相对看了半天,朝她挥了挥手里的纸道:“这是我和席宗鹤的孩子。”
她没听懂,琢磨了半天,纤细的眉一点点隆起。
我干脆全说了:“他买我精子做的试管婴儿,你知道现在加州那边是可以做同性试管婴儿的……”
“我知道!”顾霓咬了咬唇,抱着胳膊开始在我面前走来走去,“加州在这块一向开放,同性繁衍,人造子宫,三代试管……能帮助世界各地想要孩子的人培育最健康完美的胚胎。我就是做医疗这块的我怎么会不知道?!但是你疯了吗?竟然卖精子?顾棠,你是有多缺钱??”
我明白她的烦躁和震惊,毕竟几个小时前我也经历过这些,但我不接受她的指责:“哪有人会嫌钱多?一管一百万,是你你不卖?”
我那时候还很奇怪,明明优秀的精子和卵子捐献者那么多,比我貌美,比我智商高,比我基因好的大有人在,为什么席宗鹤要花大价钱来买我的精子。还暗地里揣测他是不是人傻钱多。
现在我都懂了,因为他就是钟意我,想要和我生孩子啊。
“不卖!”顾霓没好气地冲我喊,“花一百万买你精子,想想对方脑子都不正常吧!鬼知道他要干嘛?”
我白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还都是人人都想害你哥的妄想症。”我抖抖那张纸,“现在问题不在于我为什么要卖精子,而在于这个孩子的另一个生父,并不知道自己喜当爹了。”
我和她说了这件事的纠结之处,她听得一愣一愣的,未了坐到我身旁,还要不嫌事大的给我科普。
“只要席宗鹤决定不要这个孩子,打一个电话就能让生殖中心停止脐带供血,几分钟内就可以胎停育。”
她的话着实骇人听闻,我本就在这件事上举棋不定,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席宗鹤,怎么告诉他,现在听她一讲,越发拿不定主意。
不过有一件事我很确定,我侧首看着顾霓,沉声道:“我绝对不会让他这么做的。”
如果某一天当他恢复记忆,发现自己亲手杀死了期待已久的孩子,他一定会崩溃的。
那样太残忍了……
我将那张超声图来回来回地看,看多了就忍不住去想这孩子出生后该是多么的玉雪可爱。
我希望孩子的眼睛长得像席宗鹤,他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漂亮的。
脸型还是像我吧,我的脸型比较柔和,女孩子脸型像我才会好看……
我躺在床上,借着窗外的一点月光把超声图举到眼前,其实也看不到什么,但我就是想看。直到眼睛酸涩不已,我才不舍地将它放下,按到了自己胸前。
我有一个孩子了。
我有了一个和席宗鹤的孩子。
我慢慢蜷曲身体,将那张纸紧紧搂进怀里。
我是爱他的。我闭上眼。我不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我告诉唐丽,会设法与席宗鹤沟通孩子的事,如果席宗鹤实在不想养这个孩子,我会求他把抚养权转给我。
唐丽在电话里听了,叹口气说她还好有席宗鹤的邮箱密码,能暂时将生殖中心应付过去,但久了难免要露馅,让我尽快处理这件事。
我也想尽快,但席宗鹤视我为过敏源,早把我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他行程又那么密,我想见缝插针也找不准机会。
到了两月份,天气越发寒冷,我即将启程去往温暖的南方海岛录制《大牌农家乐》的第一期节目,走前想要与席宗鹤谈一谈,特地问了唐丽他的行程,选了对方在家的一天登门拜访。
我本来还在担心进不进得了大门,结果衡岳山庄的安保一见是我,开门直接让我进去了。可能是席宗鹤没来得及更新访客黑名单,他们仍以为我是这里的住户。
我将车停在席宗鹤房子的大门前,过去按响了门铃。屋子里有灯光,可很久没有人来开门。
我不甘心,一连按了十几下,门铃不休,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吵闹。
终于,房门开了,有抹高大的身影从屋子里走出来,我一开始以为是席宗鹤,等那人走得近了,才发现是关单。
他人高马大行到我面前,与我隔着一道铁门说话:“顾棠,我们在里面聚会呢,小鹤有点醉,已经睡下了。”
他的意思很明确了,席宗鹤不想见我,让我快滚。
我抬头看了眼在黑暗中显得尤为诡秘寂静的建筑,视线扫过顶楼阳光房时,突然瞥到一抹人影。那人站在朦胧的月色下,身形修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在那里,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只是还没等我多看两眼,对方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我眼前。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和他说。”我收回目光,与关单打着商量,“一句话,就说一句话也不行吗?”
关单无奈地耸了耸肩:“他的脾气你知道的,我也爱莫能助,sorry。”
说完他转身就走,无论我在后面怎么唤他都不回头。
我抓着铁门的缝隙,十指一点点收紧,额头抵在冰冷的金属上,最终叹出一口长长的气来,恨不得将心里那点疲惫郁结全部吐尽。
无力之后,便是骤然拔高的怒火,我猛地摇晃了下铁门,将它晃得咯吱作响,接着还一脚踹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我站在原地呆立片刻,直到被寒风吹得瑟缩了下,才缓缓往车上走。
几天后,我带着雯雯飞往南方海岛,去到一个名为“白浪”的村子里录制节目。
正式录制前一晚,大家都住在机场附近的酒店里。这个节目也是足够神秘,对外不仅一点风声不透,对内也不知道各自都有哪几位嘉宾。
桑青打听了许久,也不过打听到有位女艺人。这消息太鸡肋,打没打听到都没什么区别。我以前觉得他是经纪人里最八卦的,八卦的人里最会带艺人的,经此一役,我要收回这个评价了。
一般录节目前,总会有导演来对流程,我一直等到九点,两位总导演才对到我的门前。
我一开门,见到两人中的年轻女孩,瞬间呆若木鸡。
之前就被告知两位总导演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不想其中还有熟面孔。
“你……”
节目组总导演之一,竟然是我在飞机上救下的那名女孩。
我一下想明白,怪不得节目组要邀我参加这档综艺,这是要还我的人情,投桃报李啊。
女孩冲我甜甜一笑:“我早就想亲自感谢你了,但一直没机会,还好你签了这档综艺。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姜烟,主要负责编剧,这是曹熙,负责摄影的总导演。”
我维持着一种不可思议、云里雾里的状态与两人握了手。
姜烟虽然年轻,但意外的做事老练,说话也十分条理清晰。曹熙年纪大一些,为人沉稳却不沉闷,之前负责制作过多档口碑综艺,是急速崛起的一位年轻导演。
他们两人双剑合璧,野心勃勃的想要制作一款不同凡响、震惊世人的综艺节目。
“参加拍摄的一共有十五位摄影师,其中十位是负责在你们外出时跟拍你们的,其余五位会在场地旁边的总控室远程通过现场预先布置的上百个摄像机获取定向画面。这档节目不会有太多的工作人员出现在现场,毕竟我们还是想要呈现一种最自然的状态,人太多素人就会紧张,不利于拍摄。”
“这其实算是一档经营类的节目,每个人都需要分工明确,掌柜、伙计、厨子、保洁、采购,我们不会预先设定谁必须是谁,但是会告诉你们到时候你们一定要从中做出选择。”
“录制一期一般是三天两夜,整个房子里唯一没有摄像头的就是卫生间,这个要注意一下哦。”
说了些注意事项和节目流程,两人便起身告辞了。
“最后一位嘉宾应该已经到了,我们得去跟他re流程了。”
曹熙先出门,姜烟跟在后面。我刚想关门,她忽地对我小声说了句:“加油!”
我看进她明亮的眼眸中,这姑娘是真的把我当救命恩人,想要帮我一把的。
她不是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也不是不知道可能除了她并没有人看好我。但她还是为我加油打气,希望我成功。
“好。”我勾着唇,轻轻点了下头。
老天还不算太龌龊,风雨飘摇中,好歹是给我送了点温暖。
第二天从上车前往白浪村,便开始了节目录制。
跟随导演在车上问我希望这次的嘉宾都是什么样的人。
我想了想道:“好人吧。”
对方不甘心我回答这样简练,又问:“那你最想和谁一起做节目?”
桑青在我来录节目前就给我做过培训了,说这种节目都是要爆点要冲突的,平平淡淡没有看点的人设注定要被观众嫌弃。综艺毕竟是为了娱乐大众,无法娱乐到大家,就会变成扑街货。
我深以为然,这部综艺可是关系到我生死存亡的关键,不能扑啊。
“席宗鹤吧。”反正也不会实现,我干脆开口胡诌,“我们前不久在一起拍戏嘛,挺合拍的,和他做综艺应该也蛮有意思的。”
车停在村头,我拖着行李在小道上走了五分钟,才终于找到了被摄像机包围的农家乐小屋。
两层楼的建筑,四周绿植环绕,鲜花满园,院子里晒着各式干货,还有群鸡在悠闲散步。从外观看,是电视里常见的那种农家小院。
我跨进大门,目光搜寻着另几位嘉宾的身影:“有人吗?你好?”
难道我是第一个?
我刚走到院子中央,从屋子里缓慢步出一个人。
上身是黑色的薄毛衣,下身牛仔裤,身高腿长活像来走秀的,只是一脸冷漠疏离,让人不好亲近。
“席,席先生?!”
“啪”地一声,我的行李箱倒在了地上。
他贵气凛然,朝我露出一抹假的不能再假的笑来,嘴角都在抽筋。
“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