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六名老外涌进了农家乐,平均年龄五十以上,年纪最大的一位有七十四岁。安欣岚、杜宇在外招待他们,席宗鹤与财叔则负责去镇上采购食材。
我在厨房将本就有的一些干货和腊肉进行了简单处理,处理到一半,席宗鹤打了个电话过来。这手机由节目组提供,通讯录里只有其他四位嘉宾的号码,要不是真的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我相信他是不会打给我的。
“喂?怎么了?小鹤。”
那头席宗鹤的声音有些不耐:“你是不是没看我发你的信息?”
我一愣,拿开电话点开信息栏,果然看到有一条未读信息。席宗鹤发我两种辣椒的照片,问我要买哪一种。
我重新将电话放回耳边:“抱歉,刚刚没注意。你买尖的那种吧。”
席宗鹤道了声“好”,都没有说“再见”就挂了电话。
对面重归寂静,我咽下到喉咙口的话,闭上嘴重新将手机丢回了桌上。
席宗鹤他们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才回来,由于买的东西太多,还是被老乡用电动小三轮载回来的。
老乡在前面开,财叔和席宗鹤就坐在后面。财叔还算应景,席宗鹤画风尤其诡异,明明一脸正经,还是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点好笑。
我简直可以预见节目播出时,席宗鹤粉丝把这幕截图做成表情包的样子。
“你们休息下吧。” 说着我拿了车上的菜往厨房走去。
“顾哥,我来帮你!”尬聊了一上午的杜宇迫不及待拎起剩下的菜跟了过来。
我让他帮我择菜,十分钟后,财叔也进来了,同样是一副受了大罪的模样。
“听不懂听不懂,英语是一点听不懂,我还是进来帮你们洗菜吧。”
他这样大年纪的老演员,不善外语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英语也不好,经纪人老让我好好学学。”杜宇叹着气,忽然问我,“顾哥,你英语好吗?”
这小子之前给我印象实在太差,导致每次被他cue,我都觉得没好事。
“一般吧。”我边切菜边不怎么走心地回他。
财叔坐在小板凳上认真洗着菜:“欣岚好啊,她经常往国外跑,那英语流利的。”
安欣岚的英语我刚刚听了嘴,的确说得挺好,比杜宇的中式英语好多了。
“席哥的英语也好好,一点没口音,就跟那些外国人说得一样。”杜宇羡慕道,“真想让他介绍英语老师给我啊。”
我和财叔闻言都笑了起来,财叔该是笑他幽默,我却是笑他痴心梦想。
席宗鹤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在国外公学就读,老师皆是国际数一数二的名师,哪里是他说请就能请到的。
我见过一次席宗鹤少年时穿着黑色燕尾校服的照片,神态比他成年后更不知收敛,眼中目空一切,偏偏又耀眼的如同骄阳,让人不自觉要被吸引。
爱上他却不被爱的人,注定要被他的光和热烧成灰烬,飞蛾扑火,向死而生。
这次人比较多,我做了好几个菜,有荤有素,每做完一个,杜宇或者财叔就会帮我端出去,最后两道菜我一手一个端到了餐厅。席宗鹤他们看菜来了,纷纷停下谈话,过来帮忙。
有个老外指着其中一盘油麦菜问我是什么,我一时不知怎么跟他解释,与他对视着陷入了尴尬。
这时,忽地插入一道女声:“He can't speak English.”
我一愣,看向说话的安欣岚。她并不看我,笑着继续和对方说话,解释这是一种类似于生菜的蔬菜。
被人抢话,我也不在意,默默分发起碗筷,没再开口。
可能嫌我动作慢,席宗鹤突然挤到我身边,将我手里的东西夺了过去。
“我来吧。”
我看了眼空空如也的两手,撇撇嘴,坐好了。
因为这个分餐具的原因,最后入座时席宗鹤也不便换位置,就那么坐在了我的旁边。众人坐定,集体碰杯开吃,我俩的手无意中碰到了一起。他像被脏东西碰到一样飞快地错开,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后又迅速调整表情,自然地继续与别人说话,中英文切换自如。
我抿了抿唇,低头不动声色地叹出一口气,沉默地夹菜吃饭。全程礼貌地微笑,并不加入他们的谈话。
酒足饭饱,席间忽然又有位老外指着自己茶杯问席宗鹤自己喝的是什么茶。
席宗鹤没喝茶,不知道对方杯子里是什么,短暂停顿后,他回头看向我。
我脱口而出:“Barley tea,大麦茶。”
餐桌上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之前被安欣岚解释说我不会说英文的老外更是露出了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问我之前为什么不说,竟然骗了所有人。
“I am an actor.”我用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带过了这件事,不想多聊,对方闻言立刻爽朗地大笑起来,还冲我比大拇指。
农家乐的一众成员也是神色各异,最尴尬的大概还要数安欣岚。
“对不起啊顾哥,我不知道……”她越说越小声。
我也不怪她,毕竟像我这样夜总会出身,又是万年不红体质的老透明,会说一口流利英语的概率太低了。网上大概已经将我高中辍学的事都扒了出来,一个初中文凭,靠着干姐上位的男演员,人设大概已经永远定在了“文化水平低”这一点上。
我也的确不是什么学霸,只会说,不会拼,给我一份英文报,我就是个文盲。
能有今天成就,还要感谢有个好老师。
“哇,顾哥你真人不露相啊!我刚问你你竟然还说你英语一般?这是一般吗?!”杜宇受到的冲击也不小,“而且你口音也好好听啊,能不能把你老师介绍给我?”
我抿了抿唇,歉意地朝他笑了笑:“不好意思,他不教学生了。”
杜宇万分失望,可转瞬又兴奋起来,闪着双眼问我:“那我可以向你讨教吗,顾哥?”
他也就是立一个勤奋好学的人设,想也不可能真的来向我讨教什么。下了节目见到我和席宗鹤,就是老鼠见到猫,逃都来不及。
我刚想回他,替他圆了这场戏,一旁席宗鹤猝不及防开口:“你怎么不来跟我讨教?我英语不够好吗?”
杜宇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怕打扰你。”
席宗鹤呷了口酒:“我不嫌你烦。”
杜宇瞬间出戏,表情跟吞了整颗鸡蛋一样,古怪不已。
“我也要我也要!席哥,我也想跟你请教问题!”安欣岚举起手,期待地看向席宗鹤。
“好啊,有问题都可以问我。”席宗鹤来者不拒,一应承下了。
哈,杜宇就算了,安欣岚那英语还需要学?目的性太强,就差在脸上写上“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一行字了。
我不是滋味地灌下一大口啤酒。
果然,光再炙热,上赶着赴死的蛾子还是数不胜数。所以啊,到底要恨蛾子太蠢,还是光太矜骄,不知收敛?
下午节目组另有安排,要我们作为向导,带这团外国人去附近的麒麟山游玩。
麒麟山比较有名的是它的透明栈道,沿着悬崖峭壁修建,共有百米之长,游客走在桥上,便如凌空行路,惊险刺激。
当然,对其他人是刺激,对我就是要命了。万丈悬崖,以我的恐高症,兴许只能爬过去了。
一路上我都心神不宁,手心都紧张到出汗,他们有说有笑,我却连笑脸都要挤不出来。车窗玻璃反射着我的面孔,苍白地毫无血色。
等到了麒麟山景区,见大家都已经各就各位,所有人都进入了工作状态,我实在不好意思这时候说“no”,坏了节目组的精心布置。
一行人开始登山,我心里揣着事,延续之前的沉默,坠在了队伍最后。
没事没事没事,眼一闭就过去了。
我不停为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所有好话说尽,想叫胆子放大点,不要动不动就犯怂,好歹在全国观众面前给我留点面子。然而凡事不能尽如人意,建设得再好,一看到那段全透明的栈道,我咽了口唾沫,还是差点给它跪下了。
跟拍摄影一直跟在我身边,尽职地将我所有的反应录进机器。我一手扶着山岩,小心翼翼踏上第一步,两只膝盖肉眼可见地发着颤。
我要怎么办?我怕不是要死了……
望一眼脚下,只觉天旋地转,灵魂都要飞出躯壳。
才走了十米不到,我就腿抖得实在走不了,只能扶着山岩急促地喘息。
安欣岚和杜宇正拍着照,看到我的样子,一下笑出来:“顾哥你怎么了?”
“我……”我太害怕了,除了害怕,脑子里一片空白,以致连话都说出了。
安欣岚露出一种惊诧混合着难以理解的表情:“你该不会害怕吧?”
像在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矫揉做作。
我其实早就感觉出来了,她从一开始就打从心眼里看不起我。
我没有多做解释,仍是以极慢的速度龟速前进着。
这时,早已走到前方不见踪影的席宗鹤突然返回过来,看到我们,他加快脚步跑过来,皱着眉行到了我身边。
他垂眸看着我:“你是不是恐高?”
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愣愣道:“……是。”
他架起我另一条胳膊,也不去管安欣岚他们的反应,命令我道:“看着我,别看地上。”
不用他吩咐,我也一直看着他。
我描摹着他的五官,揣摩他的表情,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回来找我,还一言道出我有恐高症这毛病。
可惜我并不是个善于揣摩人心的人,他在想什么,直到走完那段百米的栈道我仍旧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