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叶钦抵达位于S市中心的某高档会所。
这个会所在当地很有名,不算私人会所,之前还有剧组借地方在这里拍戏。叶钦因而放松警惕,轻易信了汤崇的话,以为程非池真的在这里谈生意。
包厢在顶楼,敲开门进去,里面灯光昏暗,乌烟瘴气,熏得叶钦咳嗽不止。看到满桌满地空酒瓶,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上当了,扭头要走,被汤崇拽住胳膊。
喝醉的汤崇手劲儿很大,一把便将叶钦拖了回来:“才刚来,就要走啊?”
叶钦狠瞪他:“你骗我。”
汤崇大笑出声,随即拉着他往桌前走去:“我怎么会骗你呢?咱们这儿确实有个陈总啊,”说着指着沙发上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这位陈总也是S市有名的企业家,不比你那位老同学差,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话音未落,叶钦就挣开钳制转身往门口走,汤崇这回没拦,在他身后晃着酒杯慢悠悠道:“听说你在苍泉山拍戏?啧,落魄小少爷,可怜见的。咱们陈总正好是那部片子的投资方,要不要请他知会一声,让剧组那边照应照应?”
叶钦心里一沉,脚步顿住,站在原地不动了。汤崇的话中威胁之意暴露无遗,他早就知道上次那事不可能轻易过去,只是没想到汤崇会龌龊到这个地步,竟然拿程非池引他上当。
他深吸一口气,反过身去:“你想干什么?”
“这话说得,好像我能从你身上图点什么似的。”
一句话说得屋里的人哄堂大笑,汤崇扬下巴示意那边桌上的酒杯:“来都来了,不喝两杯再走?”
叶钦咬紧后槽牙,大步走到桌前,捧起刚斟满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立刻有人鼓掌叫好,叶钦放下酒杯,只觉得辛辣从喉管一路蔓延到胃里,烧得他额角突突直跳,眼前一花,差点没站稳。
又有一杯酒的摆在桌上,汤崇在旁歪着嘴角笑:“初来乍到,怎么也得喝满三杯意思意思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叶钦压住胸中翻腾的怒火,将剩下的两杯也喝了个底朝天。
最后一杯险些将他呛到,从前他只跟朋友在一块的时候小酌几口红酒,第一次这样不要命的喝烈酒。他紧咬牙关将喉咙里的酒咽下,眼眶憋得通红,几滴吞不下的透明液体从嘴角溢出,他抬手随便擦了擦。
将第三个空杯子摆在桌上,叶钦站直身体,以为这下能终于走了。只见汤崇亲自倒满一杯,“啧”了一声,道:“我差点忘了,咱们这儿几位你都没见过,你们组合不是以谦虚礼貌著名的吗?怎么说,也该给这几位第一次打交道的老板每人敬上一杯吧?”
叶钦心知进了汤崇的圈套,气得只想将这人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忍了又忍,道:“各位慢慢玩,我先走一步。”
汤崇好不容易把他弄来,哪能这么轻易放他走?端起酒杯追上去:“至少把这杯喝了吧……”
叶钦甩开他放到自己肩上的手,啪的一声,酒杯砸在地上,落地前洒了汤崇一身。
此时,会所另一个包间里,程非池和人谈完公事,拒绝了对方递来的酒,推说家中有事,拿起外套起身告辞。
颜虹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献宝似的举起怀里的保温杯:“非池哥哥你喝酒了吧?我做了醒酒汤……”
程非池听到她的称呼,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说:“我没喝酒,谢谢。”
察觉到他的冷淡,颜虹有点慌,踩着小碎步追上去:“我是听伯母说你在这儿才过来的……这会儿还早,隔壁有家餐厅我熟悉,不如我们去那边吃晚餐?”
把程欣抬出来是有目的的。虽然程非池性情冷淡,在国外时就不怎么爱搭理人,那会儿颜虹至少能仗着两家是世交经常走动亲近。回国之后程非池忙于工作,相处的机会更加难寻,再加上他要应酬,身边围绕的群莺莺燕燕越来越多,这让颜虹很没有安全感。
毕竟程非池从来没有答应过她的追求,更别提承认和她的关系,眼下家长的承认便是她唯一能握住的东西。
然而程非池听了她的话却没什么反应,依旧不紧不慢地沿着走廊往电梯方向走:“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那家餐馆很特别。”颜虹继续争取,“里面的所有配饰都是用乐高搭的,连花盆都是,在美国的时候你不是参加过乐高比赛吗?你一定会喜欢那里。”
提到这个,程非池的表情才有了细微的变化,目光定住,像是回想起往事。
不过也只有片刻功夫,便恢复如常。
“参加比赛是为了帮同学的忙。”停顿片刻,他接着说,“我不喜欢乐高。”
颜虹心思细,自然不会忽略他一丁点的反常。可他拒绝得果断,颜虹只好另觅他法:“不想吃饭的话,我们去喝点东西?就这家会所吧,外面怪热的,他们家的冰滴咖啡……”
没说完的话被走廊左手边突然打开的门打断。颜虹掩嘴惊呼,看着两个男人从里面推搡着出来,其中扯着另一人后脑的头发往墙上撞,嘴上骂骂咧咧:“给你脸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敢在我跟前拿乔,今天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知道老子姓甚名谁!”
人一喝酒就容易控制不住情绪,这种吵架斗殴在酒吧会所屡见不鲜,颜虹忙往程非池身后躲,挽着他的胳膊,害怕道:“我们走吧,别管他们。”
程非池却站在那里不动了。
那边挨揍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趁汤崇骂得起劲儿,反身按住他的胳膊,一个利落的转身,把人按在墙上。
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一副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架势。包厢里几个人探头探脑地出来看,叶钦捏紧的拳头终究是没有落下,他还要赶回去拍戏,也不想明天上头条。
狠狠把汤崇掼在墙上,撸了一把被拽得生疼头皮,抬脚便要走。不想那汤崇贼心不死,伸出一条腿踩住他散落在地上的鞋带,叶钦一个没站稳向前扑倒,幸好反应快手先着地,避免了脸和地面亲密接触。
撑着胳膊爬起来的时候,抬头第一眼便看到做工考究的皮鞋和挺括的西装裤。
身后的汤崇小人得志,拍着手嘿嘿哈哈地笑,打算上前再奚落两句,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人,脸色登时一白:“程、程总也在这儿啊,这么巧老同学也在,我们正闹着玩儿呢哈哈哈。”
叶钦在听到汤崇喊“程总”的那一刻,心就紧紧揪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大脑仿佛上了锈般运作迟缓,该扭头就跑还是打个招呼再跑都无法思考出结论。
他兀自慌乱着,一件外套落在他身上,遮住他前胸后背被淋得乱七八糟的红酒渍。
“走吧,我送你回去。”
到会所门口,颜虹还在嘟哝:“让司机送他就好啦,我们去吃东西嘛……”
程非池并未因为她的不满打乱安排好的计划,他让司机送颜虹回家,自己开车送叶钦回剧组。
叶钦心知他是在帮自己,以汤崇欺软怕硬的性子,接下来的一个月都能消停了。这么想着,从进会所后就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不少。
可跟程非池单独相处又让他没办法完全放松,说完“谢谢”,叶钦便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目光掠过放在方向盘上的修长双手,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坐程非池的车。
高中那会儿都是他开车载程非池,他还送过他去参加竞赛。等程非池从考场出来,刚确定关系的两个人第一次约会,吃了肯德基和日料,还看了电影。
那时的叶钦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不必开口询问就自作主张,默认程非池合该事事顺着他。
现在的叶钦没了这胆子,纠结再三,小声问:“你没吃饭吗?我身上有饼干。”说着去掏口袋,饼干没见着,掏出来一个气垫BB。
程非池看了一眼,没说话。
叶钦更紧张了,尴尬地把东西塞回口袋,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昨天换洗给忘了……要不停下找点吃的?这里附近有不少饭店。”
“不用,我不饿。”
程非池边说边把空调温度调高。
叶钦畏寒,夏天贪凉开空调总是会感冒闹肚子,在嘉园的公寓里同居的那段日子,程非池每晚都会醒来关空调,顺便给他盖毯子。
叶钦知道不该总是沉溺于过去,可是身边的人的每一个举动都能让他看到过去的影子。
他扭头看窗外,抬起手,隔着被酒浸湿的布料摸了摸胸口挂着的圆环状物体,眼眶又红了。
原本这是个极佳的道歉机会,可是叶钦从时不时的偷瞄中,敏感地察觉到程非池心情不太好。
他抿着唇,嘴角微微下沉,形成一个几乎没有弧度的线条。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也握得有些紧,目视前方的瞳孔中黑沉沉的,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想来也是,在那种地方碰上麻烦,还得送这个大麻烦回剧组,任谁心情都好不起来。
尤其在接到程欣的电话之后。
甫一接通,程欣就开始责怪:“颜虹一个小姑娘,大老远跑去接你,你也不知道把人送回家?”
程非池:“我给她安排了司机。”
“人家是去找你的,你用一个司机就把人家打发走了?从小教你的礼仪教养,你都忘到哪里去了?”
程欣又唠叨了两句,大概怕引起儿子反感,转而问:“你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家?”
叶钦以为他会如实告诉程欣,谁知他沉默一会儿,启唇反问道:“家,哪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