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娘走了以后,许家客舍这边就剩下林五郎自己一个人主事了,罗用怕他忙不开,这几日便常常都要过去帮忙。
林五郎这个人看起来闷不吭声的,干活还挺爽利,有条有理不慌不忙的,就算罗大娘不再,他自己一个人撑起一个摊子看起来也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大娘这一走,把那郑氏长女也给带走了,许家客舍这边便只剩下林五郎与林二嫂以及另两个帮工的妇人,人手方面确实也出现了缺口。
罗用既然打算要搞连锁经营,他想开的铺子自然也不可能只有一家两家,总不能每一家店都安排自己的家里人过去经营,该招人的时候总得招人。
这一次的事情也提醒了罗用,当事人有没有远行的意愿,当事人的家人能不能支持,这实在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个年代的人说实话还是不太喜欢出远门,或者说他们大多害怕出远门,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忧虑。
比如说在许家客舍帮忙的林二嫂,这一回去长安的事情,她就没吱声,也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意愿,她就觉得自己也不是很年轻了,与林二郎又只生了一个女儿,自己若是去了长安城,林二郎在这边又找了一个能给他生儿子的女人怎么办?
而那郑氏长女,因为她母亲的支持,她自己也想离开离石当地,听说要去长安城的时候,首先郑氏就很高兴,去长安城那样的富庶繁华之地,自然是要比去凉州城强得多啊,那闺女自己也想去,于是收拾收拾,爽爽快快就跟着去了。
说到开连锁店,帮工还是好请的,就是主事的人不好弄。
又要有经营管理的能力,又要抵抗得了巨额的金钱诱惑,另外还要走得开,家里人能支持他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工作,要满足这三个条件就很不容易了。
罗用想了想,便去找了黑人阿普。
阿普这个人,目前已经是罗用身边能够为他所用的人手里边,除了那许二郎以外,最有能力心性也最为坚定的一个了。
让他去经营一家食铺或许是有几分大材小用,不过罗用觉得将来什么时候自己若有机会开第三家店,就先让他出去见见世面,顺便也试一试这个人的人品,是比较不错的选择。
罗用与阿普聊了聊,主要就是问他将来的打算,是想要回非洲老家呢,还是留在大唐发展呢。
要知道大唐现在也有很多昆仑奴,那些人都可以算是阿普的同胞了,就算不是来自同一个部落,他们至少有着相同的肤色。
“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我认为你至少应该到外面去看看。”罗三郎拍着这位黑人老兄的肩膀说道。
“好。”阿普的眼神中像是有什么罗用看不懂的思绪。
“兄弟,你应该不会是打算要带领所有昆仑奴造反吧?”罗用做了一个最坏的猜测:“你要是造反了,我可是要跟着倒霉的。”
“哈哈哈,三郎放心,我们并不是那么好斗的种族。”阿普哈哈大笑道。
虽然他们是被人掳掠才会来到这里,路上更是死了许多同胞,到了这个国家以后,他的许多同胞都沦为了奴隶,但是不得不说,这个国家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从前在部落里生活的时候,他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外面的世界原来竟是这个样子的,在遥远的东方,还存在着一个如此和平而又富庶的国度。
跟阿普一起留在西坡村的那两个黑人,他们现在已经完全爱上这个地方了,尤其喜欢水泥作坊这边的工饭,在那两人看来,罗三郎就是他们最大的庇护。
他们不想离开这个村子,到别的地方去被人当做奴隶对待,也不是很想回去故乡,因为故乡实在太远了,这一路山高水远艰难险阻,当初他们过来的时候,就有很多人死在了路上,他们不确定自己如果选择回去的话,是否真的能够活着回到自己的部落,见到自己的亲人。
当然,如果这里的皇帝有一天能把水泥路一直修到他们部落的话,这些黑人还是很想要回去看看,然后再把自己的亲人好友带到这里来生活。
他们可以一起给罗三郎做工,然后每天都一起吃饭,好吃的饭菜,每顿都吃得饱饱的。
与他二人不同,阿普还是想到外面去看看的,看看这个国家,也看看他们的那些同胞。
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在这个国度,黑人一直都是被人当做昆仑奴看待,听闻有些人甚至不把他们看做人类,而是奇珍异兽,也就是牲畜。
“既如此,等一下我们先签一个长期合同,然后你明日便到许家客舍去帮忙吧。”
想到这些黑人的处境,罗用的心情也是有些复杂,伸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跟阿普他们几个比起来,罗用觉得自己能够作为一个汉人生活在西坡村这个小村子里,实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于是就这样,罗用与阿普签订了一份时限为十年的用工合同,然后黑人阿普就到许家客舍干活去了。
罗用也与林五郎说了,让他可以开始慢慢教阿普一些做饺子和做枣豆糕的技术。
这么做当然也是有几分冒险,万一这些技术被泄露出去,损伤的就不是一家店两家店,而是所有阿姊食铺连锁店,不过在商业发展的过程中,冒险也是在所难免的,罗用认为阿普是一个心性坚定有原则的人,不会做出背叛雇主的事,他也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
除了这个阿普,许三郎也是不错的选择,不过他现在已经结婚生小孩了,罗用不太想让自己的员工拖家带口过去经营食铺,再说他现在在许家客舍做,赚的钱都是自家的,若是去给罗用做,那他就只能拿个工资加提成而已了。
另外还有那个卖卤水的吴幼,他也是不错的人选,只是作为逃奴身份,暂时还是先不要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为好,再说他同样也是拖家带口的人了,家里头小娃娃老多。
其他罗用一时也没有想到什么合适的人选。
许二郎那个长子,罗用其实是有心想要拉拔一二的,只是那孩子现在才十岁出头,年纪太小了一点,性格也比较文静,不知道是否可以作为管理人员来培养,还是先观察两年再说。
有了阿普的帮忙,罗用自己便从许家客舍那边逐渐抽手出来,林五郎与阿普两个人都是话少干活也牢靠的,他俩配合起来倒也挺不错。
阿普一个黑人整日在这许家客舍进进出出的,刚开始的时候大伙儿也都觉得有几分新奇,待那股子新鲜劲儿过去了,便也就见怪不怪了。
再说长安城这一边。
待那罗大娘一行抵达长安城的时候,时间已经是腊月二十,马氏客舍预计要在廿二这一日开张,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也不多了,好在光德坊旁边就是西市,要置办一些什么东西倒也方便得很。
马家人留给他们的铺面,比大娘她们预料中的要宽敞不少,那么大的空间,五六个人待在里面应也不会显得拥挤,另外柜台货架这些,马家人也已经帮他们置备好了。
罗大娘等人基本上就只需准备少数几样厨具,然后再把食材准备好就可以了。
阿姊食铺长安店,罗大娘之前也与罗用讨论过菜单一事,认为这家店可以卖卤水,因为长安百姓消费能力比较强,他们这个谱子又靠近西市,卖卤水应该有市场,而且还可以在相当程度上增加食铺收入。
卤水这个东西卖起来简单,就是准备时间太长,大娘他们几个廿一这一日便从西市那边买了好些猪头猪蹄羊蹄猪下水这些东西,收拾好了当天下午便开始卤上,那卤汁里面有一部分是他们从西坡村带过来的老卤,这个一煮起来,香味就很浓了。
周边一些街坊四邻闻着味儿便过来看究竟了。因为这一日还未开张,他们这个谱子这时候也没有把柜台打开,窗口上都上着木板呢,就卸了几块下来,留出缝隙用于通风透光。
“哎,你们这个煮的什么啊,这么香?”有个街坊扬声冲着铺子里边问道。
“做的卤水,今日还未开张呢,明日再来吧。”大娘他们这时候正做豆腐呢,打算做些豆干放进去一起卤,明日便有卤豆干卖。
“我看你们卤了也有好一会儿了,应也差不多了,来来,先叫我们尝尝滋味如何?”这一条街道上的街坊看来都是自来熟。
“那便叫你们先尝尝看。”人家都那么说了,大娘也不好拒绝,起身从最早放下去卤的那一锅羊蹄那里,从下面拣了一根煮得比较软的,拿刀切下上面几块皮肉,然后连肉带骨头端到窗口那边,递给外边那几个人。
于是那些街坊便笑嘻嘻站在铺子外边,你一块我一块吃了起来。
“我竟不知卤水还能做出这个滋味来。”
“这羊蹄卤得好!”
“听闻罗三郎有一个弟子,不就是在汾阳以北卖卤水。”
“先前听那些人夸得天花乱坠的,我也是有些不信,今日吃过方知不同。”
“听闻这家食铺乃是那离石罗三郎的家人前来经营,你便是那罗三郎的阿姊吧?”有人又冲着店里面问了一句。
“正是。”罗大娘笑应了一声,她这会儿着实是很忙。
“那你们这铺子里,除了卤水还卖些甚?可卖枣豆糕?”那枣豆糕的名头,在长安城这边也是有点响亮的。
“自然要卖。”罗大娘回到。
“可是一文钱一块?”那人笑问。
“一文钱却是卖不了。”罗大娘停下手里头的活计,往他们这边看了看,笑着说道:“长安城这边的米面鸡蛋,哪一样不比我们那边贵,这枣豆糕我们预备要卖五文钱三个,若是只买一个,那便是两文钱。”
“哎呦,太贵太贵太贵!吃不起吃不起!”那些人口里只喊贵。
喊完了却又问罗大娘:“你这卤水今日便卖些与我吧,我拿回去给家里那几个下饭吃。”
“我这卤水也贵。”罗大娘玩笑道。
那些街坊一听就乐了,心道这小娘子可以啊,挺会开玩笑。
“明日咱这食铺开张,但凡是买够十文钱以上的,都送一块枣豆糕,二十文送两块,三十文送三块。”罗大娘这时候又说了。
大伙儿一听,原来明天要搞活动啊,那他们还是留着明天买吧。不过也有一些个实在嘴馋的,死活今日就要买了这卤水回去吃,罗大娘无奈,只好又取了一些卤菜出来给他们分了吃,这才把人给打发了。
第二日天未亮,便有木匠送了菜牌子过来,这是罗大娘前两日与他定的,言是开张之前必定与她们送来,这时候果然就送过来了。
二娘几个合力将这些菜牌子挂在了柜台上方的横木上,只见那上面写的有:卤羊蹄,卤猪脚,卤猪耳朵,卤猪肚……卤菜后面是坛子菜,那上面写的有:红焖羊肉、东坡肉、东坡肘子、陶罐鸡……
另外又有各式凉拌小菜,面点便只有两样,饺子与枣豆糕,不过那饺子里面又有各种馅料,做成菜牌子也是长长的一小溜。
待那吉时到了,马氏客舍便开张了,今日头一天开张,平日里与马家关系好的,都来捧场了,虽然没有爆竹和花篮,整个场面却也是热热闹闹的。
昨日在大娘她们这里吃过卤味的,今日一早便都来买,十文二十文的,花起钱来半点都不带手软的,罗大娘一边卖着,一边也觉出这长安城与西坡村的许多不同来。
待卖过了街坊四邻这一波,生意就有几分冷清下来,大娘探头往外边看了看,外头正下着大雪呢,坊间街道上也见不着许多人影。
“大娘可是心急了?”一个街坊与她开玩笑道:“莫急莫急,这时候西市那边还未开市呢,待过了午时,西市那边开市以后,我们这边才会跟着热闹。”
“待到了晚上,咱这个坊里头那些大郎君小郎君们就都出来喝酒了,那时候街道上人也多些。”一旁又有人拍了一文钱在柜台上:“再给我拿一个卤串。”
一文钱一块的枣豆糕他们是吃不着了,一文钱一个的卤串却是不限量供应。
这阿姊食铺的卤串,看那竹签子约莫快有一尺长,签子上还满满当当地串着各种下水豆腐干还有菜蔬,一大串才卖一文钱,寻常小娘子只要食量不太大的,吃个两三串便也饱了。这大冷的天,来这里买两三个卤串回去下酒,也是再好不过。
大娘她们这边的买卖做得顺当,在马家客舍里边,这时候同样也是其乐融融。
这马氏客舍的一楼与寻常客舍并无什么不同,都是在厅堂四周砌一圈火炕,炕面上摆了炕桌与坐垫,就是他家这厅堂看起来显得格外宽敞透亮一些。
这一楼的厅堂是什么人都能进,什么人都能坐的,二楼就不一样了。那二楼的整体装修风格与罗用先前向马氏兄弟展示的那一间屋子十分类似,水泥屋子搭配原木色调的家具,还有大批量的鹅绒制品,只不过他家这些鹅绒制品都不是用的白色绢布,而是染了烟灰色。
这时候只见这二楼厅堂之中茶烟袅袅,琴声悠扬,前来给马家人捧场的那些人,一个个都裹着一身烟灰色的鹅绒寝衣,歪坐在那软绵绵的鹅绒软榻之上,说话饮茶,好不惬意。
今日天气这般冷,这些人还非要开了窗户赏雪,他们身上裹着那柔软厚实的寝衣,自然半点都不觉冷,可苦了那些跑堂的,还好今日人多生意好,来来去去跑上几趟,身上便也有了热意。
“这寝衣穿着着实是舒服啊,你说这里头装着什么来的?鹅绒?待我回去了,也叫他们给我做一个这样的。”有人觉得这鹅绒寝衣着实很好,就打算自己回去以后照着做一件。
“这方圆百里的鹅绒都被我家收得差不多了,我看你应是做不成这寝衣,想穿了还是来我这里吧。”马老爹笑眯眯说道。
“你这里太贵,一个茶座费都要收去多少钱,再说你这寝衣穿来穿去的,到最后不都成了别人穿过的了嘛?”对方却道。
“你看到袖口那几个小扣子没有?”马老爹说道:“那便是换洗用的,我们这里的寝衣,绢布外套都是一客一洗,里面的鹅绒则是一月一洗,绢布与鹅绒若是旧了,便会及时替换,你下回无论什么时候再来,这些寝衣肯定还是跟新的一般。”
那人听闻,叹了一口气,在心里暗暗道一声好是挺好,就是太贵,然后又问:“你怎就能想出这般物什?”
“如何是我想出来的。”马老爹笑道:“此乃离石罗三郎妙思。”
对方一听,也是奇了:“那罗三郎因何会想到用这鹅绒来做寝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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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石县,西坡村。
罗三郎这时候正向白以茅那几个推销自家的鹅绒寝衣:“……我跟你们说,这东西现在在长安城肯定已经火了,你们现在买了寄回家去,家里人肯定高兴,别心疼钱,只要耶娘翁婆都高兴了,零花钱又何愁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