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云霞旖旎,夕阳将天际染红了一条线,余晖拥抱大地,像一只即将沉睡的眼。
杨意心单薄的站在小院里浇花,水壶喷出花洒,密集的水珠尽数落在花瓣和叶子上,在橘黄的天色下更加娇艳。
他浇花并不专心,盯着大门发呆,浇在地上也不知道,水聚了一地。
“以你这种浇法,我的花活不过三天。”
身后传来牧靳呈的声音,杨意心回神,转身却没看见人,迟钝两秒才发现男人在二楼的阳台站着。
“抱歉。”杨意心先道歉,“我不会浇花。”
“浇个花有什么会不会的?”牧靳呈居高临下瞧着他,“你只是没认真。”
杨意心重新把头低下,盯着这群茂盛的花不觉美丽,之后繁华过后落为泥土的凄凉。
郁期情绪低落,看什么都是伤春悲秋的劲儿。
身后没了动静,那道审视的视线跟着消失,让杨意心松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花上。
四周寂静,只有偶尔几声鸟叫,没浇几分钟杨意心又走神了,这次没看大门而是盯着面前雪白的墙面,突然觉得他在这里和妈妈在监狱没什么区别。
一样的高墙,一样的铁门,一样的失去自由。
不对,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
他爸死有余辜,妈妈受到法律惩戒,债总有还完的一天。
而他被困在这里,欠牧靳呈的只怕一生都无法偿还,情债难了,何况伤牧靳呈那么深……
杨意心在这多愁善感,没有听到靠近的脚步,后脑勺被拍了一下才惊醒过来,同时也被吓一跳,手劲儿一松,水壶掉在地上,砸得“哐当”一声,溅出来的水洒了小部分在牧靳呈的拖鞋上。
“……对不起。”杨意心的道歉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顺口,“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擦擦。”
他要蹲下被牧靳呈一把拉住胳膊,冷着脸说:“擦什么擦?又走神,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杨意心搅着手指,“没有。”
“不是盯着大门就是望着墙。”牧靳呈说,“给你机会都不敢?杨意心,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在玩儿欲擒故纵。”
一口一句不要当小三,见到他也像老鼠见了猫,可真说放他走连尝试都不敢。
若是杨意心在躁期里牧靳呈还能多少摸清楚他想什么,甚至不需要摸索,杨意心自己就噼里啪啦说了个彻底。
但现在杨意心什么都不说,除了发呆就是睡觉,再突发奇想的完成一下情人义务,一副要死不活的萎靡样看着就让人火大。
“我没有欲擒故纵。”杨意心对上牧靳呈的眼,难过的为自己辩解,“我只是……”
只是舍不得又不敢靠近,想走又怕真的再也见不到。
他无时无刻不在矛盾中,理智和情感撕扯着,每天都在矛盾中苦熬着,罪恶感侵蚀五脏六腑,自知罪孽深重连神佛都无法渡。
杨意心被冰敷过的眼睛消了肿,但眼皮还有点红,眼球也是布满血丝,磕磕巴巴的老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牧靳呈也不指望杨意心能说出让自己高兴的,弯腰把水壶捡起来,“去接水。”
在抑郁的人最大特征就是懒,懒得动弹、懒得吃饭,如果可以只想待在封闭狭窄的空间里自生自灭。
之前每次郁期杨意心都是这样的,在床上躺到嘴皮干裂,嗓子破哑才不得不起来喝口水。
现在在牧靳呈眼皮子底下,自然是他越不想干什么越让他干,总之不可能待在房间里足不出户。
小花园里水池是特意设计过的,沟渠顺着别墅环绕,活水汇聚到不规则的鱼池里,红、金色的锦鲤养得又大又肥,里面种着大片荷花,叶子漂浮水面,紫蓝色的莲花花苞立出水面,一个个含苞待放,在光下泛着斑斓。
不仅如此,还有一片篱笆围起来的土地,周围用瓷砖摞着,泥土翻新,种得小白菜发出芽,嫩绿色镶嵌在土壤里,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味道。
杨意心绕到另一侧接水才看到这片地,绿色清爽,透着稚嫩又顽强的生命力,他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
残留着炽热余温的晚风吹起宽大的衣摆和他过长的发烧,还吹动了时光书页,在杨意心的脑中哗哗响着,拨弄布满铁锈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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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靳呈,你又被打了?”穿着校服的杨意心看到牧靳呈后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一脸心疼急切,看着他嘴角瘀青,眼眶蔓上微红。
牧靳呈想说没事,看到杨意心急得快哭的样子,只觉解释无用。
早读课双双请假,杨意心拉着牧靳呈去医务室消毒,他们对医务室都很熟了,医务老师在整理到的药品,让牧靳呈自己上药。
杨意心拉着牧靳呈坐下,拿出常用的碘伏和药膏给他擦,小心地吹了吃,“痛不痛?”
牧靳呈:“不痛。”
“不许骗我。”杨意心执拗地瞪着他,“我不想你习惯这样的事。”
牧靳呈:“没有骗你,打的时候痛,你给我上药就不痛了。”
“你爸真过分,虽然我爸经常这样,但下手是有轻重的,而且他只是在我掉出前三才打我。”杨意心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给牧靳呈上药,见他盯着自己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反正以后我肯定要搬出去的,我不和父母住一起。”
牧靳呈:“那我们一起搭个伙?”
“好啊,”杨意心说,“你喜欢公寓还是别墅?”
牧靳呈:“公寓。”
杨意心说:“公寓的话倒是可以租房,但我更喜欢别墅一点,主要是有独立的小院儿,可以养养鱼、小花小草什么的,一到夏天多漂亮。”
牧靳呈勾唇:“别墅,要不少钱。”
“那就赚钱啊。”杨意心说得理所应当,透着一股子少年人的天真无畏,“有压力才有动力啊。”
牧靳呈颔首:“你说得对。”
“别动,”杨意心一手固定牧靳呈脖子,一手继续给他涂药,“我奶奶家种了好多绿色蔬菜,以后我的别墅外面也要有一片菜地才行,想吃什么自己种,是不是很好?”
牧靳呈不太认同:“那也太累了点。”
“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啊,”杨意心笑道,“你住公寓那么压抑,外面全是高楼大厦有什么可看的?瘫在家里点外卖的日子,我才不想过呢。”
“我买不起别墅,”牧靳呈注视着杨意心的眼睫,浓密纤长根根分明,“以后只能你收留我。”
杨意心拿乔,“免费住可不行,得帮我打理屋子干活儿抵债。”
牧靳呈答应,顿了几秒,声音更低一些,“那时候你的抑郁症肯定已经好了。”
杨意心对上牧靳呈漆黑的瞳孔,须臾后点了点头,“当然,我肯定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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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了没有?”
牧靳呈的催促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杨意心纷乱的回忆。
他缓缓转头,目光与牧靳呈交汇,海啸一般的难过酸涩砸过来,让杨意心站不稳,往后退了好几步。
见状,牧靳呈以为他不想让自己靠近,停住脚步,眉心微蹙,“你怎么又在走神?”
杨意心抱着水壶,堪堪稳住平衡,脑子乱成一片,死死捂着胸口,心脏的疼痛让他直不起腰,只能在牧靳呈的注视下狼狈地蹲下去。
牧靳呈快步上前,神色冷凝,“哪儿不舒服?”
杨意心用力摇头,用手捂着脸,每个字都无比艰难:“对……对不起,我……我帮不了你浇花了,我想静静,求求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身体抖个不停,背对着牧靳呈,嘴唇咬出血痕强忍着莫大痛苦。
牧靳呈拎着水壶离开,直到脚步远去听不见,杨意心才从嗓子里迸发出一声压抑又撕裂的哀鸣。
他脑袋像是要爆炸一样,皮肤好似被无数根针在刺,悲伤到极致流不出泪,眼眶干涩到发痛,他狠狠闭眼,额间和脖子上的青筋很是狰狞地绷起。
杨意心跪在地上弓着身子,十指没入头发用力扯着头皮,眼前全是刚才看到的花草、鱼池和菜地,耳边是当年信誓旦旦说给牧靳呈的那些话。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变成这样。
杨意心的胸口快被他捶青,低头抵着地面,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大喘气。
他不敢承认自己错了,更不敢承认自己后悔。
只有杨意心自己知道曾经做出不辞而别这个选择时的崩溃痛苦不亚于现在,他不想让牧靳呈掺和进家里的一堆烂事儿,更不想让牧靳呈面对一个精神病,而且还是一个有杀人犯家人的精神病。
他想逃,逃得远远的,像老鼠一样暗中窥探,只要牧靳呈过得好就行了。
他想努力放下,努力忽略自己的感受,可压抑许久的感情在得知牧靳呈订婚时轰然爆发。
但他的本意并不是去捣乱,是去送祝福,是想彻底了却自己的执念。
可直到现在杨意心才明白,这些年来他们都在守着曾经,陷入方寸沼泽苦苦挣扎。
喜欢别墅的人住进公寓,足不出户,逃避一切过得浑浑噩噩,昼夜颠倒。
想住公寓的人买了别墅,养鱼、种花,还有一片菜地。
不想未来,不忆曾经。
二人不约而同地把自己圈在对方想要的“以后”里,画地为牢,念念不忘。
作者有话说:
写得我整个一爆哭,都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