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恩通过面罩里的通讯器通知目前方便活动的其余人到一楼大厅集合。
情况不明时最好不乘电梯，他刚牵着木绯屿下了半层楼梯，就在转角撞见两个身上带伤的士兵。
“少将？”两人先是认出了木绯屿的箱子，然后才认出克莱恩，连忙立正敬礼。
克莱恩颔首回礼。
其中一人开口说：“少将，我有事报告。”
两人堵在楼梯转角的平台上，木绯屿和克莱恩站在台阶上不好下去，克莱恩想了想，放下由自己拎着的箱子，示意对方说明。
见状木绯屿抱住克莱恩半条胳膊，将身子倾向他，像条咸鱼挂件。
“夫人杀了科尔副官。”
木绯屿倏地睁大眼。
对方是会告状的，上来就说结果。
克莱恩握着木绯屿的手猛然一紧，那根名为给老婆善后的弦绷得紧紧的。
“科尔有什么问题？”克莱恩询问。
木绯屿闻言立即抬头去望他。
在室内克莱恩没有戴战术目镜，面罩只遮挡了人下半张脸，因此能够看清他此时的眼神。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内敛得难以读懂。
被少将一针见血直刺真相的告状者只得首先解释：“科尔副官不是人。”
克莱恩未感意外地扫眼木绯屿，捏了捏他的手，颔首示意对方继续说。
“夫人明明发现科尔副官有问题却不明说，放任他一个虫族和我们在一起行动！”
另一人也跟着说：“没错！我们从要塞逃出来到星舰上，一路上他不说，直到其他人都死光了，只剩我们和布莱兹上校四、不，加上虫子五个，而且是虫子和夫人对峙的时候他才说。他一直眼睁睁看着我们……”
两个伤员你一言我一语，试图将要塞留守人员的大量死亡与木绯屿挂钩，将人员减损归咎于木绯屿的知情不报。可惜他们不够大胆，话术亦不够高明。
小天道：“副官？是接我们下船的那个吗？已经弄死啦？不是说它是爸爸的副官，职务很重要，得先抓起来审再杀掉吗？”
木绯屿眨眨眼，传音回复：“它沉不住气，撕下了人皮与本尊动手。本尊只好送它一程。”
小天道天真道：“唉，它们的伪装一点都不精妙，情绪一激动就脱皮。”
木绯屿深以为然。
分明是那虫子向他要证明，要求他验明正身，而他给出了一个旁人难以假冒的证明，并且是虫子最清楚是否正确的答案。
至于对面这两人当着他面上眼药的行为，魔尊可不惯着。
“那只虫救了他们几次，身份暴露后却被他们拿枪指头。”木绯屿告状说，“老公，他们好坏。”
不会用帝国语形容“忘恩负义”的魔尊使用了最简单，但听起来和撒娇差不多的说法。
对面两人震惊，可能是从未见过如此颠倒黑白的人，赶忙澄清：“没有！我们没有！”
“少将您不要听他的！是布莱兹上校要杀、杀那个虫子，我们根本没有拿起武器，而且给副官求情了！”
木绯屿唇角微勾。
克莱恩却拧起了眉。
这时楼梯上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布莱兹上校与克莱恩的另一位副官奔跑下来，上校似乎是听见了部分对话，急切解释：“少将请听我解释！”
克莱恩回头用命令的口吻说：“根据《情报内容规范》简明报告。”
上校站定敬礼，迅速组织语言，按照克莱恩一力推进议会立法通过的《规范》进行情报汇报，将木绯屿提示副官身份存疑，到副官暴露虫形被杀的整件事简明扼要讲述。
不带私人情感和立场的情报叙述后，上校说：“是我判断错误，考虑不周，放任一个可疑份子自由行动而不采取强制措施。错在于我，夫人没有……”
他想说木绯屿没错，他并不知道木绯屿是从什么时候起发现副官是虫族伪装的。
而这点被小天道的传音给暴露了。
木绯屿到要塞的第一天，副官独自将他送去住处时，天道就发现了对方的异常，然后提醒了木绯屿。当时克莱恩早已离开，因此不知道自己身边的副官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怪物。
木绯屿的隐瞒不报确实不对。
克莱恩没有批评布莱兹上校，反而说：“上校的考虑没错。绯屿提供的情报描述不够明确，是信息差导致上校的决策偏差。在没有证据的怀疑下，谨慎是正确的。随意抓人违反法规。”
木绯屿瞪圆了眼，不敢置信自己挨了批评。
不等他狡辩……啊不，解释，克莱恩就看向拦轿告状的两人。
“虫族已经露出了虫子的形态，你们两个为什么不拿起武器？虫族是全人类的公敌，你们是帝国军人，为什么不是拿起武器杀死它，而是给它求情？”克莱恩训斥道。
他站在台阶上，两名士兵位于下位，承受着长官居高临下的训斥，仰望着他“凶狠”的表情。这令原本是在告状的两人难受极了。
克莱恩的训斥是极为严厉的。
木绯屿忍不住翘起嘴角。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克莱恩肯定不能容忍同情虫族的行为！
从联邦到帝国，克莱恩杀了上十年虫，他的立场是坚决的、一贯的。
“中学历史课的内容全部忘记了？我们人类步入星际时代起，虫族一直是人类获取宇宙资源的最大竞争种族，同时也是威胁我们生命安全的掠夺者。身为帝国军人，你们却这里告诉我，你们为敌人求情了？”
“我们、我们……”
两人被训得抬不起头。
“吉尔伯特，记录他们的名字，通报他们直属部队司令处理。”
吉尔伯特是跟在克莱恩身边的副官，她摸摸凉飕飕的脖子，连忙说，“是，少将！”
说完她越过木绯屿下楼，准备先一步把那两人带下楼。
她小声问脸色惨白的两人：“夫人真的一下就削掉了科尔脑袋啊？”
“吉尔伯特，等等。”克莱恩却喊住了副官，“绯屿，可以说明你为什么这样做吗？”
克莱恩训斥两人，但没打算让他们将挨骂的委屈怪罪到木绯屿头上。
他会公平的给双方发声的机会。
木绯屿从他胳膊上直起腰，俯视告状二人组说：“因为我不喜欢救人，但这只虫子会救人。”
除了了解他性格的克莱恩，大家都是一愣。
“伪装成人的虫子会按照记忆扮演人，它给我送含虫卵的食物，要害我，同时会救你们，如果这是副官本人的思维，这不合理。”木绯屿看向克莱恩，“可以查一查这个人。”
克莱恩思维敏捷，立即说：“你怀疑科尔本人是联邦间谍？”
木绯屿点头。
上校和副官同时倒吸一口气，告状二人组被转移了注意力，暂时忘了继续质疑。
本也没什么可辩驳的，木绯屿昨天才到要塞，与副官仅有短暂的见面时间，当晚克莱恩易感期，他忙着去安抚老公，哪有空想起无关紧要的虫子？今天一睡醒就遭遇魔域入侵，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发现虫子副官在认真救人。
既然有虫代劳，何必慌着除掉它？交代了上校它有问题后，木绯屿就放手旁观了。比起脆弱的凡人，经受魔气污染而成的变异虫生存率可高多了，它若认真救人，效率比木绯屿高。
何况木绯屿连自保的自信都没有，根本不会浪费灵力去救什么凡人。指望他，还不如指望打算继续扮演人的虫。
不对上校直言则是因为懒得解释。
“科尔的问题以后再查，先去集合。”克莱恩拎起箱子，牵木绯屿下楼。
告状不成反被训的两人垂头丧气跟着吉尔伯特副官走。上校缀在克莱恩身后，视线时不时往木绯屿身上落。
帝国军存活一百五十人，大部分集合到一楼大厅，克莱恩让木绯屿在一旁等候，然后对大家说：“我现在不是以指挥官的身份说话。以我目前掌握的信息，我无法负责任的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危险未知。我现在要去外面探查，给大家十分钟考虑，跟随我行动，自己组队探索，或是留下。”
在场的人立时哗然。
指挥官突然就不充当指挥之职了，这是什么意思？
习惯了听从长官命令的人立刻惶惶然，连布莱兹上校也震惊不已。
克莱恩看了眼坐在箱子上等他的木绯屿，对众人说道：“我们可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比虫族入侵更危险，具体情况不明。这不是战争，你们不应该在战场之外将生死交到我手里。所以从现在开始，大家自己做选择。”
说完克莱恩就退到一边，重新牵住木绯屿。
其他人面面相觑，仿如突遭抛弃，惶惶不安的羊群。议论声由小变大，其中还夹杂着请求指挥官继续指挥他们的声音。
“少将！”布莱兹上校非常不解，率先跑到克莱恩近前大声说，“我愿意追随少将！”
吉尔伯特副官一瞧连忙紧随其后，接着小声问：“您是不是担心大家听您的命令外出探索结果遭遇危险，其他人会责怪您决策失误？”
上校扭头给她使眼色，少将是这种推卸责任的人吗！
谁想克莱恩当真点头：“是。”
上校惊诧，副官也茫然了，“真、真的？”
“外面情况不明，留在医院至少短时间有建筑遮蔽，有电力能源，自动售货机有少量食物补给。一般这种大型医院还会食堂和日化商店。这里是非常理想的生活据点。”克莱恩说，“外面有什么，谁也不知道。”
上校顿时脸色一变：“外面有变异星兽！您是说这里也遭到了变异星兽……”
副官已经从上校这里了解过他们在要塞的经历，知道了变异星兽袭击他们的情况，闻言也微微变脸。
“我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克莱恩拧眉强调。
木绯屿睁开眼，挑明道：“就是嫌弃你们拖后腿，不想带你们。”
上校和副官面色发白，脑子嗡的一下犹如受当头棒喝。
“绯屿。”克莱恩捏捏他的手，“情况不明时的探查队伍确实不是人越多越好，首要应该确保队伍的实力水平。”
而克莱恩是体质S级，精神力据说在S级以上的超级强者，在场却没有第二个S级精神力者。
哦，或许有一个。布莱兹上校的目光不受控瞥向木绯屿。
他收到过来自主星的消息，木绯屿似乎就是稀有的S级omega。
副官想了想虫子科尔被削掉的脑袋，自觉闭起嘴巴。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让我们自己选要不要跟随您？”上校仍旧想不通。
“避免有人说我们扔下其他人跑了。”木绯屿继续输出。
克莱恩：“……”
这下上校也闭嘴了。
木绯屿歪头看着两人：“你们还要跟吗？”
上校和副官迟疑，下意识去瞧克莱恩眼色。
克莱恩说：“你们自己决定。吉尔伯特，在医院找两个摄像头给我当做记录仪。”
“啊好。”副官连忙跑走。
“将军，我不跟您去了。”上校这下子想明白了，“我留下守卫医院据点。”
“辛苦了。”克莱恩颔首。
“我们也要出去！”一道女声突然从二楼走廊传出，“放我们出去！”
接着就是一阵拳脚碰撞的动静，克莱恩眼神一变，大声喝止：“住手！”
动手的双方在这声喝止中同时停下，几个帝国军人持着枪向走廊两头退开，二十一名联邦军人全部冲到走廊上。为首的是一名女alpha，邢以芮站在她身边。
由于角度问题，联邦人从栏杆外向下探看，能够清晰看见克莱恩身旁的人。
邢以芮的视线凝在木绯屿脸上，困惑地皱起眉。
在他后方，木新南猛然变色：“木绯屿！”
联邦人冲得太快，没来得及将木绯屿藏住的克莱恩慌忙挡在木绯屿身前，对布莱兹说：“上校，带大家上楼。”
接着他用通讯器告知在二楼负责看押联邦人的军官说：“带他们下来。”
二楼走廊上的邢以芮回头盯住木新南问：“坐在箱子上那个人是木绯屿，你能确定？”
“木绯屿？”邢以芮身旁的寇月目露疑惑，“好像有点耳熟。”
“木绯屿是蓝佑哥的老婆啊。”艾嘉谊从后方钻出来，“新南你看见了？他不是死……死了吗？”
“是啊。”邢以芮露出恶意的笑容，“并且大家认为他和蓝佑一起被我杀了呢。”
木新南神情僵硬，茫然摇头：“我……可能是我看错了。”
大厅里的帝国军被布莱兹上校带上楼，二楼的联邦众人本该在他们离开一楼大厅后再被带下来，趁此时机克莱恩准备让木绯屿跟随上校离开，但邢以芮撑住栏杆直接从二楼翻了下来。
他目光灼灼，紧盯着克莱恩背后的人影，挂着恶意的笑容跃到克莱恩面前。
“我好像看见了故人。”邢以芮孤身站在了一群敌军前面。
还没离开的帝国军人无需指挥，自动向他包围。
“退后！”克莱恩沉着脸命令，“你们上楼。这是命令。”
大家怔了怔，听话的退开。
见状寇月等人也从二楼翻了下来，来到邢以芮身边。
寇月是联邦第七军团副军长，这次支援第二军团部队的指挥官。亦是本次谈判的领队。
在变故发生时，联邦的谈判队伍正在登舰，存活下来的二十人全部被小天道一道带走。之后克莱恩为了便于看押，把他们和邢以芮放在一起看管。
上一次在联邦见面时寇月是少将，如今已是中将。
她曾经说自己的仕途已经一眼望到头。
克莱恩紧紧握着木绯屿的手，用高大的身体遮挡住他，深沉的目光落在联邦这位审问专家将军脸上。
联邦元帅的遇刺身亡和第一军团长成功晋升元帅给联邦军内部各势力带来了翻天覆地变局。寇月的军衔在两年内晋升是一种标志性体现。
邢以芮的降衔是另一种体现。
木绯屿扶着克莱恩的手下了箱子，另一手解下面罩，从克莱恩背后绕出来。
“好久不见，邢以芮。”
“真是木少！”艾嘉谊愕然惊呼。
“你、没、死！”邢以芮咬牙切齿，目光落到两人相牵的手上，他愤怒讽刺，“蓝佑呢？蓝佑不会也没死吧。这才不到两年你就向别人投怀送抱了？当年的蓝佑多爱你啊……”
寇月神色微动，对着情绪激动的邢以芮欲言又止，但最终没有阻拦。
木绯屿的目光略过对面众人，这支联邦派来的谈判代表队伍中有三位“老熟人”，他一贯看不顺眼的邢以芮、与他关系尴尬的木新南、没有什么瓜葛的艾嘉谊。
艾嘉谊是单纯震惊和高兴，大约是对于故人没死的庆幸。
木新南眼神复杂，可惜木绯屿对于“小三之子和原配之子兄友弟恭”不感兴趣，视线很快略过对方，落回处在最前面的邢以芮身上。
邢以芮的质问尖锐难听，克莱恩打算维护两句，用“木绯屿与前夫是联姻关系，根本没有感情”来搪塞。对面的寇月中将是听得懂帝国语的，所以她是这次谈判队伍的领队。克莱恩可以直接说帝国语，以免用联邦语说话被听出端倪。
“你杀了蓝佑，来问我？”木绯屿眉梢一挑，一张口就要将邢以芮锤死。“他很爱我，我似乎应该给他报仇。”
克莱恩立刻配合地揽住木绯屿肩膀，无声瞪视联邦人。
邢以芮当场被带偏节奏，嘲弄地看向克莱恩：“帝国将军，帝国人的指挥官就这样听着自己的omega谈论和前任的爱情？该不会还打算帮他的前任报仇吧？哈哈哈，蓝佑要是知道肯定很欣慰，他的omega行情真好啊。”
这话对一个omega来说过于难听了，艾嘉谊忍不住拉了拉邢以芮，“以芮……”
“邢中校，希望您能注意下言辞。”身为兄长的木新南感觉面上无光。
木新南和艾嘉谊作为当年军校演习遇袭案的受害者和幸存者，毕业后进入了第七军团，在联邦军部的刻意安抚——作秀下晋升之路比别的军校生要顺遂许多。当然艾嘉谊本身有个上将父亲做靠，他的晋升原本就会比其他人顺畅。
本次谈判，生死难料。木新南被安排在队伍是来做炮灰的，艾嘉谊却是第七军团为防止艾雁石背刺，趁着谈判代表与帝国接洽时发动偷袭不分敌我攻击的质子。
第二、七军团看似结盟，却也互相提防。
当看清队伍中有艾嘉谊时克莱恩就明白了，对面确实有谈判的诚意。这对帝国而言是好事。只可惜现在没有意义了。
邢以芮发现了木绯屿，他不甘于继续背锅，回国后一定会采取动作，极可能对木绯屿不利。
克莱恩冷沉的目光凝在对方身上，暗暗思考邢以芮死亡对两国间局势的利弊。
“他承认了。”木绯屿转眼瞥向看起来像这群人领导的寇月，指着邢以芮用讲风凉话的语气说，“他杀了蓝佑。”
寇月：“……”
联邦其他人：“！”
“你污蔑我！”邢以芮这才会过意来，暴怒大吼，“我没有杀任何人！木绯屿，你现在跟帝国人在一起，所以故意诬陷我吧？”
艾嘉谊左顾右盼，拍着竹马肩膀说：“我相信你以芮。木少，我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让你跑到帝国来……反正我相信以芮，他不可能伤害朋友，他怎么会杀蓝佑呢？你、你不要这样说。”
艾嘉谊对待木绯屿的态度向来是尊重的，虽然双方见面次数不多，但他确实是认真关照着他的。
木绯屿能眼也不眨按照克莱恩的计划陷害邢以芮，却对他没有恶意。
于是直接无视了对方。
“他杀了你们的元帅，蓝佑追查时发现了线索，所以他杀人灭口。我差点也死了，是老公救的我。”木绯屿抱住克莱恩胳膊，娇娇弱弱依偎着他，然后困惑地望着众人问，“你们为什么不抓凶手？”
邢以芮气得动手：“你闭嘴！”
寇月开始头疼。一早就被帝国军缴了械的其他人默默吃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