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神殿之中, 只有沈诀一人。

红色的萤石灯光映照着他的脸，眉目优美，从王座上俯瞰着他的目光，并不显得高高在上, 反而有种婉然流转的意味。

宗凛：“小诀。”

旁边沈谙被绑着, 也想喊哥哥, 然而因为一路上发出中二反人类话语太多, 他被宗凛用灵魂异能给封住了嘴, 这时候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宗凛把沈谙放在了神殿的一根柱子旁边，快步走上了通往王座的高阶。

沈诀看着他, 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拥有着能够毁灭众生的力量。

宗凛轻轻握住了那只手, 却只觉得柔软冰凉, 和以前一般无二。

“等你很久啦。”沈诀说，神态自然，道：“之前不是故意走的, 只是有些烂摊子要处理。”

说话的时候, 他淡淡瞥了眼柱子旁的沈谙。

沈谙又大又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家哥哥，说不出话，有些委屈。

他之前只是借用一下哥哥的外形和人类宣战而已，反正那群人类根本不值得怜悯, 敢让哥哥失去一条性命，他必然要替哥哥以牙还牙——当然, 如果哥哥为此亲自来见他就好了——只是他没料到哥哥真的会因此生气，还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看他。

对他冷漠无情也就算了。可偏偏哥哥转过去看那个人类狗男人的时候, 目光却变得那样柔和。

区别对待！这明显是区别对待！

沈谙憋了一肚子委屈和气，像个膨胀的河豚。

啊——可恶！

阶梯上, 宗凛抿了抿唇，知道沈诀并未说实话。他记得当时沈诀匆匆离开时候的状态，明明是要失控了，毁灭的力量甚至侵蚀到了他的身体，他怎么会没有察觉？可是沈诀现在似乎不愿意细说。

沈诀不愿意细说的事情，他向来都是不问的。

可是。祝无忧的话又在他脑海中划过。宗凛握着沈诀手的力度稍微控制不住大了一点。

“小诀，”他说，声音有些干涩，“能跟我说说……你的事吗？”

沈诀捏着他的手，有些无奈地勾了勾唇。

他的事。该怎么说呢。

难道要说我是“灭世之形”，终身工作是负责毁灭世界，日常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吗？

且不说宗凛大概也已经知道了。他隐瞒了这么多年，这么猝不及防掉了马甲，面对爱人，也属实是有些尴尬。

沈诀抬起眼眸看，宗凛的眉头正紧紧蹙着。那张冷峻的脸上，竟难得有一丝焦灼与不安。

自己让他这样为难么？沈诀想。

“可以啊。”他道，“不过……”

说到这，他顿了顿。就在宗凛以为他要提出什么预警的时候，沈诀轻声道，“你得先抱抱我。这里气温太低了，我有点冷。”

神殿位于地底，地穴之中冷风阵阵，温度确实很低。

可异种也会觉得冷吗？

宗凛愣了愣，但还是俯身抱住了他。

柔软的躯体入怀。沈诀主动抬手将他的脖颈圈住，轻轻的呼吸打在他脖颈。

伴侣七年，他们拥抱过许多次。重逢的时候会拥抱。温存的时候会拥抱。情至深处时也会拥抱。对这个姿势太熟悉，熟悉到彼此相贴的瞬间，就好像融为了一个契合的整体。

“整个世界的感染值都在升高。”宗凛低声说。

沈诀：“嗯，我的原因。”

他的本体虽然已经远离，留在这里的只是他的一道分身。但只要他存在，对这个世界的侵蚀就不会停止。世界外壳的“保护膜”会被侵蚀得越来越薄，迷雾肆虐，世界沦亡。

系统曾说，他是所有迷雾背后之真相，这句话，其实倒也不算错。

迷雾是法则的混乱之形。是会使得生物异变的扭曲力量。

而他是混乱扭曲深处最终结成的硕果，代表着“毁灭”。

所有世界在一开始其实都是有秩序的。生命从秩序中诞生，然后发现日夜交替，四季循环，找出规律，适应这世界，于是得以万物生长。

而世界从秩序慢慢走向混乱，也就是从诞生至毁灭的过程。

这过程无可逆转。

只是……

宗凛抱得他很紧。人类的体温和心跳，如洪流般倾泻过来，带动起他的胸腔共鸣。

宗凛的手在微微地抖。他在想些什么？他又在克制些什么？

沈诀不知道，也没有去猜。

“别担心，”沈诀靠在他男人的耳边，轻轻道，“我有办法控制。”

宗凛：“……办法？”

“嗯。”沈诀道，“你应该知道，与‘死亡’序列异能相对的，是‘生命’。我的力量虽然控制不了对这个世界的侵蚀，但如果有人能够用‘生命’序列的异能与我的力量抵消的话，应该就能够为这个世界建立一层保护膜。”

宗凛一瞬间就想到了他们的“救世主”。

“你是说苏时雨？”

沈诀唇角微勾，道：“是他。之前我就发现了。他的异能很特殊，能够与我相互抵消。”

“要知道，‘灭世之形’的力量可不是那么容易抵消的。即使是‘生命’序列的序列一，也未必能够。”沈诀说。

他沉默了一下，笑了笑，继续道，“大概，他确实是上天赐给这个世界的‘救世主’吧。”

.

C基地。

异种已经撤退，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战后恢复工作。只见修复城墙和基地建筑的人们热火朝天。医疗营帐里人来人往。

苏时雨正在治疗着伤员，一手对着病人进行治愈驱散操作，另一手插在口袋里，盘核桃似地盘着异种晶核。

在源源不断的异种晶核供给之下，“创生之羽”已经进化到了阶段七的程度。还有两个阶段，就能够达到阶段九的进化顶点。小雪鸮“咕咕咕咕咕咕咕”个不停，声音听起来是已经吃得饱饱的，都有些打嗝了。

这时候，一名城市飞行员快步走到了他面前。

“苏先生，您这边的治疗什么时候能够完成？城市刚刚来了通知，有要事等你回去商议。飞机已经正在准备起飞了。”

苏时雨看了大半营帐里躺着的伤员，这里都是之前被海因灵魂异能感染的伤者。平常的外科手术无法治愈精神类感染，只有“创生之羽”能够将感染清除。

“等我半个小时。”苏时雨说。

半小时后，苏时雨治愈完最后一个病人，脱下橡胶手套，踏上了回城市的飞机。

两个小时后，他在城市外围的停机坪落地，一辆加长黑色林肯接他上车，直接越过城防所的筛查，前往城市中心。

苏时雨坐在汽车后座，有些无聊地把玩着手指，忽然道：“统统。”

[大、大人！我在！]

系统的声音慌忙响起。

苏时雨：“你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你自闭了。”

系统干笑：[怎、怎么会呢……嘤。]

它确实是自闭了。整个系统都蜷缩了起来，既不敢继续扫描大魔王的身体状况，也不敢再对大魔王随便指指点点——笑话，在大魔王面前随便说话刷存在感，那不是嫌命长找死吗！

于是蜷缩着蜷缩着，现在忽然惊讶地发现……宿主的“创生之羽”居然已经到了阶段八！

不是。这也太快了吧！

与此同时，它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居然已经被大魔王从本体悄无声息地被分离了出来，现在它所寄居的，只是被大魔王控制的这一具外骨骼而已。

偏偏它依然什么都不敢说。

……嘤。

[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吗？]系统小心翼翼道。

苏时雨：“没有。不过，很快，你就要去见到你的‘主神’了。高兴吗？”

[啊？]系统呆呆地道。

它忽然想起来，在最开始绑定大魔王的时候，它发现到达的时间点比他们预计的时间晚了七年，震惊之下，差点说漏了嘴。

幸好脑子转的快，祝字刚说了一半，就被它硬凹成了……主神。

它以为沈诀不会记住这点小小的，出现破绽的细节，没想到……沈诀把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

[您……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虽然知道在大魔王面前，自己恐怕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但系统还是瑟瑟发抖地问道。

苏时雨：“你猜？”

他靠在车后座，碧绿的眼睛犹如幽潭，看向车窗外城市的景观。

灯火如流般在他眼前掠过。

真是……美丽的城市。

系统语气有点想哭：[我、我猜不到。]

“猜不到也没关系。”反而是苏时雨淡淡翘起嘴角，难得有心情安慰起它来，“做好你应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其他的……”

他顿了顿，道：“我自有安排。”

.

城市中心，众议大厅。

燕孤州环臂坐在自己座位上。作为城市军事基地负责人，法令纹深深刻印在他脸上，让他显得严厉而苛刻。

史尘坐在环形桌的一角，正在拿眼镜布擦拭着眼镜。他岁数比燕孤州要大，却仍是一张俊美非凡的年轻脸庞，只是今日脱了眼镜后，不知怎么就显出了一点疲惫。

一头金色卷毛的柯西亚拿着文件跟在他身后。

祝无忧坐在燕孤州的对面。

一看到祝无忧，燕孤州就忍不住皱眉。

他向来看不惯这个逃难者。

十六年前，S基地覆灭，祝无忧正是从S基地逃难过来的幸存者，并非“伊甸”的原住民。

那时候，S基地“命运”序列的最高异能者死前曾经向他传讯，小心祝无忧。因为他所窥见的未来里，祝无忧堕化成了可怕的异种。他们为了将危险扼杀于襁褓，决定对人进行镇杀。

没想到先堕化的不是祝无忧，而是他的同门师兄巫砚。

巫砚毁灭了S基地。祝无忧逃难至此，不仅仅带来了那位“命运”序列二异种的仇视，还成了城市里一个定时炸弹。

这个定时炸弹只有燕孤州知道。

燕孤州曾经强烈反对祝无忧掌管观测中心，只是史尘却大力支持——他似乎是个不信命的人，祝无忧又晋升成了城市里唯一“命运”序列二的异能者，没办法，燕孤州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却没想到最后唯一的儿子燕逢青死在了祝无忧的错误预测中。

但是今日并不是置气的时候。

众议大厅里一片静默气氛。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着他们的希望到来。

直至大门轰然打开，绿眼睛的救世主从门外大步走进来。

他身上的白色医生外套还没有换，手插在衣兜里，深绿的眼睛看向众人，环视一周后，神情淡淡道。

“抱歉。我来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