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

高塔上意识到这一点的人们全部都紧张了起来, 表情如临大敌。

他们正在破坏那位异种之王的领域，即使对方的领域规则是“人类与异种双方止戈”，但对方自己却依然拥有着修改规则、生杀予夺的权利。

没有人能够忍受自己头上时时刻刻高悬着一把利刃，即使这把利刃截止目前的作用, 其实很大程度保护了人类。

——就算真的是保护, 这些能量依然正在不断侵蚀着世界膜。一旦世界膜彻底消失, 这个世界也就彻底沦陷。谁能肯定这位异种之王不是在温水煮青蛙？最吓人的刀就藏在他的背后, 对人类的些许恩慈, 只不过是他做出的假象。

他们必须自救。

但自救也就意味着破坏，他们很大可能会触怒那位异种之王。毕竟, 没有人会容忍弱者剥夺自己掌控世界的权柄。

现在他们担心的得到了证实。

“快保护苏先生！”

“他要破坏世界膜了！快去阻止他！”

慌乱的人们迅速拉开了防线。

现在是关键时刻, 苏时雨需要继续不间断地注入异能进行压制, 倘若人造世界膜被破坏, 一切也都会功亏一篑。

这一块世界膜，是人们倾尽所有资源才打造出来的产物，, 没有其他备用的材料了。

沈诀站在世界膜的边缘, 俯瞰着底下人们的慌乱。

没有动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站在罗盘中央的苏时雨。而另一个，是他的爱人，宗凛。

沈诀想起来，前天宗凛在回城市之前, 他曾答应过宗凛，在神殿里等他回来, 不对“补天”计划进行干涉。

等“补天”计划完成，迷雾失地收复, 人类重建工作进入稳定期后，宗凛答应他, 陪他去一切想去的地方。

包括虚空之外的世界。

“五年……不，三年。最多三年，”宗凛说，“等一切安定，我们就出发。”

让一个常年为任务奔波、责任心比命还重的守护者卸下肩上的责任，实在是一件难事。

而令宗凛愿意接受和一个异种在一起，更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

现在，两件难事都达成了。这一趟，他到底还算是幸运。

“好啊。”那时候，他回答宗凛说，唇边带着笑，“到那时候，正好能过我们结婚的十周年纪念日。”

此时。沈诀看着眼前飘飘荡荡的幻彩世界膜。

半年赶工勉强出来的成品，还是太脆弱了。

好比要将一张纸缝到一块破洞的布上，被虚空风浪一吹，最脆弱的地方还是会破损，撑不了多少年。

他叹口气，长刀“雪葬”从他的手中显现。

一直观望的宗凛忽然眉峰一拧，骨翼张开，以最快速度赶往世界膜的方位。

但沈诀的刀一直很快。

第一刀。

凛冽的刀气如同一轮弯弯的银月，在脆弱的纸面裁开一道缝隙。毁灭的能量如墨般从裂缝侵蚀进来。

沈诀抬手擦刀。

黑色的长发和衣摆被高空的风扬起。

他像是君临天下的魔王。

底下的人类发出慌乱的尖叫声。自己在他们眼里，或许真的和毁灭世界的大魔王没有什么区别。

沈诀淡淡地想。

第二刀没有挥出来。因为宗凛已经到了。

“为什么？”宗凛问他。

沈诀歪了歪头，用紫得妖异的眼眸看着他，轻声道：“凛哥，明明被我骗过一次了，为什么还会相信自己不会被我骗第二次呢？”

宗凛发觉他的爱人，这一次看向他的时候，冰冷的紫眸里面没有任何感情。

以往那些盈盈流转的爱意，平时在家时候专注的凝望，柔软缱绻的情思，好像都如梦幻泡影，一下子消散了。

现在的沈诀，看上去和异种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你真的想毁灭世界的话，”宗凛开口道，声音有些干涩，“没有必要一直忍到现在才动手。”

“是没有必要，”沈诀说，将刀横在自己的掌心，“但是好玩啊。”

“……好玩？”

“——给人类最后的希望，又在最后的时刻毁灭，看着他们绝望的表情，”沈诀观察着底下的人们，弯起唇说，“我就觉得有趣。”

宗凛殷红的瞳孔凝视着他，道：“小诀，你不是这样的人。”

他认识的沈诀，并不是一个看着别人的绝望和挣扎会感觉到“有趣”的人。

不仅仅是因为沈诀曾经跨过人海将感染值濒危的他拯救。就他所知，沈诀曾经阻止过研究院异种出逃，也救过地铁迷雾中的十几号人，还有医院迷雾中的几百号人。

这些事情，全部都有迹可循。只要仔细回想，也就发现了。

当初沈诀一个个去救这些人的时候，也是因为“好玩”吗？宗凛想，像小诀那么洁癖的一个人，当时他见到的时候，却满身都是因为救人沾上的灰尘和异种的血，而救下的人甚至很多都不知道救人的是他。

如果真是为了“好玩”，沈诀当初只要旁观人们挣扎就好了。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你想做什么？”宗凛沉声问道。

沈诀却没有回答。

他唇边的弧度收敛，不再笑了。

而放在掌心的“雪葬”却猛地向前出刀，划出一道凛冽的弧度——朝向的还是那块人造世界膜！

只是银色的刀气并未能够发出，因为宗凛这次比他更快地掠至了他面前，用手抓住了他的刀。

刀陷入肉的声音。

血从宗凛的掌心一滴滴流了下来。

“小诀。”宗凛再度喊他。

沈诀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刀被强行握住，宗凛明显是要用自己的身体封住他继续动作。

沈诀垂下眼睑，整个人和刀忽然化作黑色的阴影飘散，又在世界膜的另一端凝聚。

他扬起手。

第二刀！

弯月形刀气将整块世界膜由上到下几乎贯穿，与方才第一道刀气组成一个“十字”，黑色的毁灭能量更多地渗入进来。

“不能再让他继续下去了，阻止他！”

宗凛的耳麦里传来史尘的声音。

十字形的刀痕已经将整块世界膜切割开，只是裂缝处被金色能量笼罩维持着，才没有完全破裂，但要修复和进行能量抵消的地方又多了许多。

苏时雨的力量未必能够撑住。

宗凛狠狠攥紧了自己鲜血淋淋的手掌，骨枪在手中凝形。

这把完全由自己“灵魂”序列异能延伸出来的武器，本来拿着应该顺手无比，然而这一次，他却觉得拿得很吃力。

直到现在，他仍然不想用骨枪朝向沈诀。

但沈诀手中长刀已经举起，第三刀马上就要劈下！

骨翼扇动，风声呼啸。

两个人的身形在半空之中交错。长刀与骨枪交接，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与沈诀紫色冰冷的眼眸对视。

宗凛忽然感觉有些恍惚，仿佛这个场景，在很久很久之前，已经发生过一次。

巨大的相互作用力下，两人碰撞分开，距离飞速拉远。

宗凛骤然惊醒，他能快速接近拦住沈诀一刀，未必代表着能拦的下他第二刀。

白色的光芒以宗凛为中心向四周轰然扩散，追了上去，将沈诀笼罩其中。

“灵魂”序列一，至高领域展开！

头顶天空和世界膜都不见了，一根根骨刺在浓雾中倒悬，仿佛被掩藏着的无数白色墓碑。

底下则是波涛汹涌的灵魂之海，漫无边际将他们包围。

——“灵魂之主”的领域，“魂葬之地”。

而沈诀一直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他稳住身形，漂浮在灵魂之海的上方，右手长刀垂下，左手却抬了起来，然后，直接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小诀！”

宗凛喊。他已经顾不得其他了，双翼急扇，往沈诀所在之地赶去。

这是又一场骗局吗？沈诀做出这样的动作只是为了乱他方寸？毕竟“灭世之形”的身体并不像普通人类脆弱，不要说心脏了，就算整个人都被打散，只要异能还存在，就能够马上复原。

但宗凛还是没有办法放任沈诀不管。

但等他掠至近处时候，沈诀已经将手从心脏中拿了出来。阴影一滴一滴地从他只见流淌。而他的掌心，出现了一点白色的微光。

那是一颗珠子。

珍珠一样的大小，纯白色，晶莹剔透，被保护得很好，外表没有一丝瑕疵。

宗凛瞳孔紧缩，出于灵魂本源的感知，他很快就知道了那是什么，“这是……‘钥匙’？”

他继承所有世界的“自我”成为序列一之后，所欠缺的那一部分东西，是“认知”与“记忆”。

这东西，怎么会在沈诀手里？

沈诀低头凝视着那珠子，掌心倾斜，珠子就从他的手心，滚入到汹涌的灵魂之海中。

像是神明落下的一滴泪。

在珠子落入的一瞬间，海洋忽然开始剧烈震动！

宗凛意识到，因为身在领域范围，灵魂之海就是他的一部分，也因此当“钥匙”落入其中的时候，直接就开始了融合。

他晋升序列一时候未能完全完成的进化，被再度启动。

周围海浪翻涌，意识开始升高，进入到更高维度的意识交汇点中，而本体在进化过程将沉睡。

——不能现在沉睡！

宗凛意识到什么，看向不远处的人影。

沈诀……沈诀还在——

.

灵魂领域因为掌控者的沉睡而关闭。

沈诀回到了现实世界。

见到他毫发无损地再度出现，所有人看着他的目光都又惊又俱。

沈诀拿着“雪葬”，却没有挥刀再砍世界膜，而是身形一闪，下一秒，就出现在了观测高塔之上！

高塔上大风凛冽。他一身黑色礼服，长发在背后狂舞，长刀搭在手心，紫眸如同厉鬼妖魔。

简直是魔王本王。

“啊啊啊！”

如临大敌的守卫中有人直接被吓得发出了尖叫。

[宿主！！！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啊！！！]

不仅人们尖叫，连系统发出了惊叫声。

它不理解，完全不理解。为什么宿主一边干着毁灭世界的本职工作，一边还愿意陪它做拯救世界的过家家游戏。

原本它以为宿主是真的为爱洗手，想要做个好人，但这想法在沈诀到来破坏“补天”计划的时候却破灭了。

大魔王的思维真的完全无法猜测。

难道沈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因为好玩吗？

系统有些想哭了。

“快保护苏先生！”

一个年轻的异能者高喊，就想冲过去发动攻击。

“别冲动！”旁边的年长异能者赶紧拉住他，“只有序列一能够对抗序列一。你现在主动上去就是送死。”

“可是，全人类唯一的序列一只有宗队啊。但宗队……宗队……”年轻异能者望着不见人影的天空，声音颤抖了。

宗队已经是人类最强的异能者了。可是和大魔王遭遇之后，只撑了不到半分钟就没了踪迹。现在换做是他们，又能支撑得了多久？

序列一和序列二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而序列四的他，根本不能够想象为什么会有怪物的异能可以顷刻之间覆盖整个世界，何况是与之战斗。

人类今天怕是真的要灭亡了。

“别慌，别慌，我们还有救世主。”年长的异能者道。

“救世主？苏先生？”年轻的异能者愣住，他们不是被派来保护苏先生的吗，为什么前辈的意思，现在是要靠苏先生来保护他们了？

“你还感觉不到吗，苏先生的实力，也已经是序列一了。”

年长的异能者道。他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青年身影，有些感慨。

他是异能中心的检测官，半年前，正是他负责检测苏时雨的异能，发现了这位“生命”序列天才异能者的存在。

这大概是他一生中都会永远铭记的时刻。

这半年以来，检测官亲眼见证对方的异能等级就像做了火箭一样飞速晋升。

本来在一周之前进行检测的时候，这位救世主的异能等级还只是停留在序列二——这已经非常不可思议晋升速度了。按照他们的测算，苏时雨的异能只要经过罗盘异能压缩器的增幅和发射，以及全世界所有“生命”序列异能者的联合加持，支撑到完成“补天”计划并不是问题。

但当今天他看到浓郁的金光从观测高塔向周围直接爆开的时候，检测官才发现，苏时雨竟然已经晋升到了序列一。

现在，甚至不需要其他“生命”序列异能者的协助，苏时雨一个人就能够拯救世界！

本来他还觉得城里最近传播很广的那个“救世之星”教派信仰实在夸张，现在他也不得不信了。

或许苏时雨，真的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天使也不一定？

[……]

听着这群人自以为悄悄的对话，系统现在就是感到绝望。非常绝望。

没有人比它更清楚了，救世主和大魔王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他们的希望是不存在的，大魔王根本就没有心，面对着自己老攻都说砍就砍了，哪里还会在意眼前这些人类。

[宿主，能不能告诉我，您究竟想要干什么？]系统颤巍巍发问。

苏时雨没有回答。

故事已经按照他所安排的一切发展，就要来到最后的终幕。

这时候，却有一个人走了出来，挡在了沈诀拿刀走过来的路上。

——是祝无忧。

“沈诀。”祝无忧拿着弓箭，脸色苍白得像个孤魂野鬼，“没想到宗凛信错了人。你还是来了。”

沈诀淡淡道：“让开。”

祝无忧没有动。

他长长的袖摆垂落，一张血色的符纸在他的手上悄然燃烧成灰。

“命运”序列二异能，“神祈”已发动。

——向规则之上的至高神明祈祷，根据不同程度的请求，支付不同的代价。

而这一次祝无忧的请求，是向命运长河借取力量，暂时成为所有时间和空间节点之中最强的自己。

代价是，他的灵魂与生命。

祝无忧身上的气息忽然之间暴涨，直接突破了序列二到序列一的界限。

他的脸上浮现出黑色的纹路，手部化成几道藤蔓向着沈诀挥舞过来。

这一击虽然迅猛，但速度其实相对来说并不快，却拥有着“百分百会命中”的属性。

既然必然会被命中，沈诀也不躲，只是抬起手臂一挡，毁灭的力量同时从他的身体中溢出，树藤被滋滋的侵蚀，但还是死死缠在他手臂上，不愿意让他前进。

沈诀：“何必呢。”

祝无忧身上的异化状态正在不断加重。

当年，S基地的异能者预言他会堕化成为序列一的异种，为此提前对他展开追杀。

这个预言本身并没有错。

他确实……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堕化成为“命运”序列一的异种，“命运之树”。

这一刻，祝无忧的意识已经与未来序列一的自己完全相连。

祝无忧仰起头。

他看到了在那个未来里面，世界荒芜毁灭，宗凛早已堕化不知所踪，也没有苏时雨。

自己联合基地异能者千辛万苦击杀了巫砚，强行吞噬对方的“命运”异能晶核，晋升序列一，想要为人类争取最后一线生机。

虽然终究没有抵过堕化，但凭借着最后的人类意念，它燃烧本源发动了“神祈”。

祝无忧其实是个不怎么信奉神明的人。即使他的异能叫做“神祈”，但就像他此刻所祈求的，其实仍是命运长河里最强的那个自己。

但那个最强的自己，却在试图祈求“神明”。

——但求九天神明，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请求赐予人类“救世之星”，改变人类灭亡的命运。

那个时间里，史尘已经死了，继承他研究的是柯西亚。他成功制造出了可以通过意识链接对抗异种的外骨骼，以及以“灵魂”异能晶核制造出的人工智能系统。

“如果能够将外骨骼技术和智能系统提前带回过去，普通人也能有对抗异种的能力，或许人类未必会节节败退，直到今天。”柯西亚说。

“还有还有，”陈书书在旁边举手了，“如果能够提前知道未来的话，那么肯定就可以避免很多悲剧的发生了吧？这么说来，还得有一份未来的说明书——有了！”

说完这话，他一溜烟跑回房间里拿出来自己珍藏的大作，“当当当！我的自传，《我在末世当英雄》！”

柯西亚黑线：“这名字，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

陈书书摸了摸下巴，道：“以前城市还在的时候，我曾经在论坛连载过来着。笔名是‘陈家二少’。你有没有听说过？”

柯西亚：“大概……吧。你们网文名字起的越来越像了，看起来都一样，我有点分不清。”

“虽然是网文啦，但也算是我的真实自传。除了感情经历稍微有点艺术加工之外，一切信息都是真实的，可以当做参考……咳咳。”

“书还没有写完。明天就是最终一战了，结果不知道会怎样。”陈书书挠了挠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把厚厚一本书一把递给祝无忧，“那么结尾就交给你了。无论明天结果怎样，要记得给我加上一个英雄的结局啊！”

虽然未来一切都已经记录在人工智能系统的“档案”里，但祝无忧当时还是把书收下了。

但他也知道，这些东西，其实还远远不够。

明天就是最终一战。根据智能系统运算，人类获胜的可能只有百分之零点一不到。

他们身处的地方，是“最后的伊甸”，当年城市沦陷的时候，底部机械化移动逃出来的核心区域。这些年来，一直在大地上流浪。

十年了。他们目睹无数个人类基地在战争中灭亡。而现在，这个身处于无数异种包围之中的孤岛，终于也到了要沦陷的那天。

作为最终一战人类战败的补救方案，他将吞噬巫砚的晶核，强行晋升序列一，利用对“命运”的干扰，短暂开启穿梭时空的通道，让人造智能系统带着物品回到过去，找到一个人用合适的方式交托任务，告知未来，改变未来。

只是这样，就能够改变人类灭亡的终局了吗？

很难。

人类面对的，从来不仅仅只是地面上的异种，还有世界已经步向毁灭的命运。

唯有神明，能够改变命运。

第二日，最终之战。陈书书倒下。异种入侵。人类最后的基地沦陷。

他吞噬了巫砚的晶核，发动“神祈”，请求神明为系统绑定那个能够救世的人，并赐给系统能够拯救世界的道具。

神明……应允了。

这一刻，祝无忧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他在苏时雨的身上感觉到了系统的气息。

——苏时雨，应该就是他曾祈求神明赐予人类的救世之星无疑。

但是，与此同时，他却还感觉到了熟悉的，曾被他隐约感知到的，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的气息——

就在他的眼前。

在沈诀身上。

祝无忧张了张口，声音艰涩。

“应允我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