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潮顺手把郁霈的簪子摆正, 也没问什么纸就直接去了。
二楼的房间摆设板正而古旧,无论从装修还是格局都完全是民国时期的书房。
陆潮推开窗让阳光照进来,然后才走到靠窗的书桌前。
陆潮看着被风吹起的纸张弧度, 蓦地闪过虚无的画面,也许从前郁兰桡就是这么坐在窗前写字,穿着他钟爱的青色长衫,举手投足禁欲端方。
干涸的墨条压着宣纸, 用瘦金体写的一首定风波,笔锋凌厉又潇洒。
“让我欣赏字来了?”陆潮勾勾嘴角, 揭开下一张时笑意顿时僵在嘴角, 阳光落在漆黑的墨上无比晃眼。
——时光既往, 山河汤汤,得于你逢,我心甚欢。
右下角画了一个小小的醋缸。
陆潮心脏好像被人用力撞了一下,牛顿摆似的不断撞击失衡撞击。
那天他上来看到郁霈随手把一张纸压在下面却没多想。
其实他早就把爱意写在这里, 只是他不知道。
陆潮一直觉得自己喜欢郁霈很多,惯着他宠着他毫无底线地把心都掏给他, 他甚至做过以郁霈这种性格的人也许永远不会像自己喜欢他一样喜欢自己的觉悟。
现在他却觉得郁霈的喜欢也许更深刻。
薄如蝉翼的纸像有千斤重, 压得陆潮心口窒闷,他早应该知道以郁霈的性格,肯让他亲让他抱就是最明显的偏爱。
他却做出那种事。
陆潮将纸叠好夹在书里, 站在窗口居高临下看和人谈事的郁霈,嗓音清淡温和谦恭。
他粉丝说得对,郁霈是天仙。
院子里两人是林让君介绍来的乐师,徐振和楼业, 两人因为剧团解散被迫失业改行,但却一直没放下这门手艺。
两人对郁霈早有耳闻, 乍一见他还有些紧张,双手接过郁霈倒的茶,略有些局促的对视一眼。
“我们两个都有二十年没登过台了,您真的肯要啊?”
“是啊是啊,您这么优秀还这么年轻,应该有更好的选择才是,我们俩都快五十了您真不嫌弃吗?林老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听错了,高兴得好几天没睡好。”
“虽然二位是外公介绍来的,但我不是给他面子,一样要听听功力如何。”郁霈点点桌面,扬声道:“忧忧去楼上跟师……陆潮一起森*晚*整*理把京胡和那把阮拿来。”
“嗳!”岑忧小跑去了。
盛夏的院子里有咕啾咕啾的鸟叫,空气明明潮湿闷热,但徐振看着眼前年轻的男人却莫名觉得飘过几分沁润的凉意。
郁霈说:“年龄对我来说不重要,我更看重的是您二位对京剧的坚守,我不敢保证将来如何辉煌,但请您放心,只要我在一天清河班就不会散。”
嗓音虽轻却振聋发聩,徐振和楼业都不自觉红了眼眶,在所有人都追名逐利的现在,刚拿了奖热搜傍身的郁霈心里想的居然是他们普通人的坚守。
“何况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兴许你们听完就不愿意留下来了。”郁霈笑了笑,端起杯子朝二人微微一点。
二人连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陆潮跟岑忧一起下来,将两把乐器放在石桌上便站在郁霈身后,望着他的竹叶簪出神。
两人都有些紧张,不过功力非常扎实,郁霈说:“您用得还顺手的话,将来就用这把。”
徐振震惊:“这是老物件吧!太贵重了。”
郁霈笑了笑:“物不在贵重,能用就好。”
徐振小心翼翼将京胡放下,跟他说话也不自觉放得无比敬重:“您刚才说什么不情之请,请说。”
“我办戏班不仅是要演出,也想给一些想学戏但没时间的孩子一个渠道,若二位愿意,我想请您担任器乐师傅。”
“当然当然!”
“这没问题!”
郁霈又和两人谈了薪资细节,送走他们时已经五点半了。
岑忧回家吃晚饭,院子里只剩郁霈和陆潮,他转过身看着一直默不作声的陆潮,微微笑着仰起头:“找到了吗?”
陆潮:“嗯。”
“那现在满意了吗?”郁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眼底笑意温软,“醋缸。”
陆潮没接话,郁霈放下茶杯准备和他去吃饭,谁知一站起来就被人握住双手压在了石桌上,“哎做什么?”
陆潮垂着头看他,眼神幽深得像深夜的海。
郁霈腰抵着坚硬的石板,下意识看向半敞的清河班大门,耳边是咕啾鸟鸣和细微摇叶的风声,以及他心跳的声音。
陆潮喉结长得很明显,皮肤冷白,滚动时性感得头皮发麻。
曾有人在校园论坛开贴,评选什么脸手腰腿各个部位的投票,在喉结和手这个环节陆潮一骑绝尘毫无对手。
门外有脚步、鸣笛和理发店噪音污染一样的DJ歌声。
郁霈觉得他不是把自己压在了石桌上,是压在了清河班外的路上,压着他掌心的拇指坚硬,又缓慢地插进指缝稳稳扣住。
陆潮微微俯身,锋利的单眼皮和黑长的睫毛根根可见,带着浅淡木质香的呼吸和清爽的肥皂水气味一起混入鼻尖。
阳光刺眼,白云软絮天色晴蓝,映入眼帘的树叶苍翠油绿生机勃勃,郁霈被他压在身下,却觉得盛夏两个字的具象形容只有两个字。
陆潮。
他像是夏日里杯壁沁雾,冰块叮咚的薄荷气泡水。
郁霈被他这个眼神看得掌心出汗,不自觉动了动手指,暂时放下端庄自持,“你要……”
陆潮松开手,搂着腰把他拉起来顺手揉了两下,“走了吃饭去。”
——亲就快点。
郁霈半句话噎在嗓子眼儿里,看着他的背影,迷茫地化成了一句“啊?”
“………………”郁霈忘了望天,心想:确实,他是夏天的气泡水,高冷,但便宜。
落霞集离得不算远,陆潮怕郁霈身体还没好透便打了车过去。
郁霈还没坐过地铁,拽拽他的手:“要不然坐个地铁去?你坐过吗?”
“?”陆潮脸上闪过半秒的诧异,随即勾住他肩膀:“小公主,有钱人也不是哈利波特能骑着扫帚飞,我不坐地铁坐什么?皇帝也不拿金斧头砍柴,我们一般也吃大米饭。”
郁霈:“徐骁不是说你有很多豪车么?还有个水陆两栖飞机。”
“你想坐么?明天去我家玩?”陆潮不动声色捏捏他的腰,压低声音靠在耳边:“我家的猫会弹钢琴还会蹦迪,你要不要去看看?”
郁霈不敢置信:“真的?”
“当然是假的,又不是猫精,它只会挠烂地毯。”陆潮低笑说:“这只是我骗你来我家的借口,上不上当?”
郁霈推开他,面无表情往前走:“不上。”
两人一起进了地铁口,恰逢周五的下班高峰,郁霈彻底见识了平洲的人流量,遥望着长队陷入了沉思。
“好多人啊。”
队伍拥挤,进了车厢别说座位连个站的地方都很难找,郁霈正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这个建议,腰上一紧被人捞进了怀里。
陆潮用身体给他在拥挤的人潮里隔绝出一个小小的岛,他长得高,单手按在他身后的车厢上低头时,郁霈想起林让君说的“港湾”。
郁霈抬起右手,在人潮中揽住他的腰。
陆潮按在车厢上的手指猛地一蜷,单薄的眼皮微垂下来,用炽烈幽深的眼神在他脸上梭巡两秒。
郁霈感觉到他一瞬间腰部肌肉的僵硬,也用眼神回望。
两人都没说话,却分明用眼神在拥挤的人潮之中、众目睽睽之下,用眼神接了一个绵长而克制的吻。
郁霈心口发热,先顶不住别过了头。
陆潮看他耳朵一寸寸变红,用空着的那只手在他耳垂上揉了揉,敛下眼皮的同时轻轻咽了下喉咙。
地铁一共三站路,郁霈出了地铁口才觉得四肢能放开活动。
陆潮看他难受得像是刚从壳里放出来,抬手掐着他的后脖颈揉了两下,“郁大先生,下次还想坐地铁吗?”
郁霈淡笑朝他勾手,等陆潮靠近了才说:“跟你一起坐的话,还想。”
陆潮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被吊到了嗓子眼儿,隔了两秒才回过神,轻咳一声:“把我当城墙使呢?能耐的你。”
“不是,是当……”郁霈笑着否认,拿过他的手在掌心里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陆潮看了半天勉强分辨出字形。
他被吊到嗓子眼儿的心停跳了。
“少钓我,哥不吃这套。”陆潮轻嗤一声,但嘴角却抑制不住的上扬,攥着仍旧发痒的掌心,仿佛还能感觉到他指尖划过的触感。
到了餐厅,陆潮摊开菜单:“鲍参翅肚捡最贵的上。”
经理脸上写满了“啊?”,见鬼似的看向老板又看郁霈,“那、那个,鲍参胶肚倒是有,但鱼翅违反了野生动物保护法,咱店遵纪守法上不了啊老板。”
陆潮:“这是个形容词明白么?让你捡贵的上不是让你每一个都上。”
经理松了口气:“哦。”
郁霈陷入了沉思。
“不用理他。”郁霈摊开菜单点了几道,看向经理:“就这些好了,顺便上一个苦丁茶,给他降火。”
“……好、好的,请您稍等。”
经理将门关上,郁霈无语地看向翘着嘴角哼歌的陆潮,更无语了:“陆潮,我是给你写了字,不是给你打的兴奋剂,还有,你不是不吃这套么?”
经理先进来送了壶茶,郁霈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吹吹热气。
“我觉得偶尔吃一口甜枣也不是不行,不过你那种写手上的……”陆潮侧过身,拿过郁霈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五官瞬间拧在了一起。
操。
他艰难地将半口茶咽下去,整个人都像是被黄连腌过一遍,“这什么玩意?”
郁霈接过茶杯,毫不在意地在他喝过的地方喝了一口,“苦丁茶,清热解毒消痈散火,还可以治疗痔疮,二十五一斤物美价廉。”
陆潮噎了半天,“我没有痔疮!”
郁霈放下杯子,淡淡道:“没关系,你有我也不嫌弃。”
“……?”陆潮拿过杯子往桌上一搁,郑重重复:“我再说一遍,我没有痔疮,你……”
话音未落门就开了,服务员进来上菜,眼神满带隐晦的探究与惋惜,陆潮额角的青筋无法抑制地跳了一下。
郁霈忍着笑,等服务员全出去了才拍拍他的肩膀,在他即将炸毛的前一秒弯下眼睛,“没关系,我知道你没有就行了。”
陆潮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社死,五百吨重的包袱碎了一地。
郁霈听见身侧磨牙的声音,忍着笑夹起一片秋葵递到他嘴边,“来,补肾填精,美容养颜。”
陆潮盯着翠绿的秋葵看了两秒,低头衔走。
郁霈收回筷子,扭头的一瞬间被人拽回去,呼吸欺近,半片秋葵不由分说被喂进了嘴里。
“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