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芒细心地发现了这个细节。开始他以为是徐成斌拿歪了,伸手扶了扶伞沿,扶正,又变歪,再扶正,再变歪,他明白过来,人家这是故意的。于是夏芒想,等会儿请徐成斌吃饭吧。
一路找到省城游泳馆很顺利,夏芒的笔记做得相当仔细,还预备了充足的时间,没有坐错方向,也没有坐过站,提早一个小时到了会场外,还得等检票。
看到路边有卖早点的,徐成斌问:“你这么早出来赶车还没有吃饭吧?要吃点什么,粽子?玉米?”
“啊,我来买吧,你陪我来的,我请你吃。”夏芒马上掏出他的“钱包”,是一张旧手帕,奶奶用过留下来的。他还是个小宝宝的时候就是奶奶带着了,有样学样,跟着奶奶用手帕把钱包起来放在兜里,至于什么电子支付,他是完全不会用的。皱巴巴的纸币要压平以后按照尺寸大小一张、一张地叠整齐。
看到夏芒打开手帕,剥橘子一样剥出来一小沓钱,徐成斌被逗笑了:“你是老太太吗?”
被笑话的夏芒脸成了熟透的苹果:“也、也方便的。”
徐成斌不准他付钱:“你还是个问家里要钱的学生,我怎么好意思花你的钱?我都工作了,我付钱吧,又没几个钱。”
夏芒:“你工作那么辛苦,赚钱不容易。”
徐成斌:“你也不容易啊,你送我的票要五百多一张,我收你的票都很不好意思。请你吃个早饭才多少钱。让我请吧。”
夏芒不知道城里的物价,想想可能不贵吧,玉米这种东西在他们村里谁想吃的话去跟人说一声,掰个一袋子都是不要钱的。所以老板说一根玉米要八块钱的时候,夏芒都被吓呆了。
他用双手捧着玉米,说:“这根玉米是什么品种的?那么金贵!”
徐成斌:“省城嘛,什么东西到了城里都要涨一涨身价,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夏芒站在路边,像小松鼠一样地啃玉米,说:“挺甜的。……但我还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八块钱。”他又拿出自己带的红糖红枣馒头,让徐成斌一起分了吃,“你也吃吃看,我自己做的,昨晚上刚蒸的,有点冷了,但还是暄软的。”不好意思地补充,“有点丑哦,不过不妨碍吃的。你尝一口不好吃我就自己吃了。”
徐成斌一下子反应过来,哦,夏芒估计本来是不准备在城里买饭吃的,这四个馒头刚好够夏芒一个人吃两顿。
实话实说,夏芒做得馒头不太好看,奇形怪状的,不过面是发得很好,夏芒掰了一块下来先给他尝尝味儿。
徐成斌捧场说:“好吃。谢谢。”
吃过早饭就可以去排队进场了。
徐成斌把馒头掰下来一小块一小块地吃,这馒头里加的糖不多,并不是第一口吃进去就非常甜的,要咀嚼一会儿淀粉被分解以后的微甜才会慢慢地溢上舌尖。
夏芒抬起一条腿,把书包斜托在腿上翻找东西,找了一分钟,方才还满脸的期待喜悦不见了,他变得惊恐起来,脸色发白。
徐成斌咽下一口还没完全咀嚼好的食物,把剩下的半个红糖馒头用塑料袋包好揣进兜里,问:“怎么了?”
夏芒吓坏了:“票、票找不到了。”
徐成斌:“你再找找,别着急,把东西都拿出来找找看。”
夏芒花坛边上蹲下,顾不得脏,把书包的东西一件一件全都拿了出来,确认了三遍,都没找到那两张票,他自责懊恼地都快掉眼泪了:“我应该是昨天晚上把票放出来看就放在铅笔盒里,结果今天早上就忘记了,我怎么没检查呢?”
徐成斌心里头怪怪的,其实这是他头回看到夏芒哭,还怪好看的,眼角泛红,楚楚可怜。夏芒看着是个小哭包,很好欺负的样子,但是他们做同学的那两年并没有见夏芒哭过哪怕一次。
他不忍心地说:“没事儿。我带了钱的,我们再买两张票,不会白来一趟的。”
夏芒噙着眼泪像是看救命稻草一样地看他:“这个票挺贵的。”他冷静了一些下来,深呼吸,说,“算我问你借的,等我回家以后拿钱还给你。”
徐成斌爽快地说:“不用还,没事,当我请你的吧。”
夏芒这次不肯接受请客了,他摇头说:“不行。是我借的。我给你写借条。”
徐成斌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夏芒抹抹眼泪,拿出小本子,蹲在路边,左手还拿着吃完了不知道扔哪好的玉米棒,右手拿着笔写下了欠条。白纸上还没有辅助直线,但他写的非常规整,欠条格式更是一丝不苟到可做模板,他写好了日期要一周内还。
徐成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脑子一抽,撒谎说:“我回去了要连上半个月的班,挺忙的,厂里是全封闭的,你要不下下周再来找我吧。周一或者周二,我是休息的。”
夏芒就把日期给改了,写了个具体到几点左右的时间。
——6月29日下午3点。
徐成斌看一眼,就像是烙在心口上,微炙。他记下这个时间。
夏芒是个守信的孩子,一定会准时来的,到那时,他就又能见到夏芒了。
真好。
再取点钱吧,听工友说县城最近开了一家披萨店,在他们小地方很少见的,他回头问问那家店有什么好吃的,请夏芒去吃。
最后徐成斌是找门口的黄牛临时买了两张票,连座,位置不是很好,离得有点远了。
这次的比赛上座率很不错,满坑满谷的人,VIP席座无虚席,普通观众的位置也坐满大半。大概是因为国家这几年在游泳项目上成绩都不错,一下子冒出了好几个后起之秀,线上线下关注的人都不少。
泳池旁边,已经有好几个选手换好泳装,正在岸上做拉伸热身,或是在水里游两下找找感觉。
夏芒伸着脖子找卫峻风在哪?他的眼睛有一点轻微散光,近视不到一百度,发现以后他就一直在保养眼睛,觉得不用配眼镜,但是离得远了,是看不清人脸。
他看不清哪个才是卫峻风?
徐成斌忽然说:“我以前在体校,也练过游泳。”
夏芒回过神来:“啊?……你练过游泳?难怪你游泳的姿势很好看。那怎么不练了呢?”
徐成斌轻描淡写地说:“我爸不是进去了吗?我妈也不管我。上体校也要花钱的,没人给我出这个钱。”
虽然没多少钱。
而且那段时间家里事情多,他的游泳成绩不太好,他在体校跟的老师对他一直一般般,没有留他。
他自己也迷茫了,难道真的要拼上一切的虚无缥缈的比赛目标吗?要是到时候奖牌没有,又落下一身病,连打工都不好打,岂不是更惨?那他要怎么活?不如看看眼前,还有没还清的欠债。
夏芒转过头,这么近的距离夏芒还是能看清的,徐成斌眼底闪烁的光叫作不甘心。他非常明白。
徐成斌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说:“我以前比赛成绩不咋样,这种全国等级的比赛我可没资格参加。”
夏芒问:“你还喜欢游泳吗?”
徐成斌说:“我不知道。”
广播开始报幕,夏芒打起精神,他本来眼睛就看不太清楚了,略一走神肯定就会看错,当念到卫峻风出场的时候,他连忙紧紧盯着卫峻风,视线一点儿也不敢挪开,连眨眼睛都是抽空赶紧眨一下。
夏芒盯得这么认真又直接,徐成斌很快发现了他看的人是谁,跟着看过去。是个他不认识的男生,看身材比他还高大一点,很壮,广播说他今年17岁都有些让人难以置信,手长脚长,和普通人的比例不太一样,以至于走起路的姿势有点笨拙,也在不安心地左顾右盼,不知道在看谁。
夏芒就是来看他的,徐成斌猜想,他们俩是认识的吧?老家那一片的人他基本都见过,这个人是生面孔,没见过,不是他们附近村的孩子。
夏芒激动得小脸红扑扑的,但是太矮了,方向又差很多,他挥手挥了半天,还大着胆子叫了两天,但卫峻风还是没发现。
徐成斌问:“你朋友?”
夏芒压制住点头的冲动,说:“我认识的人。”
泳池边。
卫峻风的队友杜文浪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问:“你找什么呢?看你今天魂不守舍的。”
卫峻风依依不舍地把看向他送给夏芒的票的位置的视线,郁闷地说:“我让我朋友来看我的比赛,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没来……”
杜文浪这人一向贱兮兮的,嘴贱说:“女朋友?你小子背着我谈女朋友吗?看你那眼神,跟我家的狗在外面走丢了找主人一样。”
这是不是在骂他啊?卫峻风脑子转不过来,慌忙解释:“不是,不是,是个男生。”
杜文浪平静改口:“哦,男朋友。”
卫峻风喷了,面红耳赤地矢口反驳:“什么男朋友?他再漂亮那也是个男孩子呀!”
杜文浪兴趣来了:“哦?很漂亮的男孩子,没见过,分我看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