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正坐电梯到停车场,放眼望去,上百个密密麻麻的车位,停着各种各样的好车,他向自己的anara走去,掏出车钥匙,背后突然有人喊:“老板!”
是段小钧,匡正转过身,那小子站在十几步外,是坐另一架电梯追下来的,手上拎着一个纸袋子。
“经理让我给你的。”他走过来,把袋子递给匡正。
匡正打开一看,是个拼装好的乐高死侍,擎着双枪,一副贱兮兮的样子:“怎么不自己给我?”
“他接了个电话,”段小钧说,“万国那边沟通合同的事儿。”
匡正点头:“替我谢谢他。”
他转身要走,段小钧再次叫住他:“老板。”
“怎么着,”匡正扭过头,嘴角挂着一抹笑,“你又要‘登天’啊?”
他说的是上次,千禧的估值失误,也是在停车场,段小钧摁着他的车前盖说,“就是登天,我也把千禧给你拿回来!”
“破事儿能别提一辈子吗,”段小钧咕哝,“我已经不是那时候的菜鸟了。”
匡正回身看着他。
“我想过,”段小钧说,“去找白寅午,找我爸,翻天覆地也把你留在a,”他自嘲地笑,“但我想明白了,那是胡闹。”
匡正挑了挑眉,这小子成长了。
“谢谢你,老板,”段小钧忽然深鞠了一躬,“把我从一个自以为是的公子哥儿变成了今天这样,让我越来越像个成熟的男人。”
“没那么夸张。”匡正一笑而过。
“不,”段小钧很认真,“在a这三个月,足以改变我的一生。”
匡正没否认,他也是从菜鸟过来的,他知道出社会的第一份工作、跟的第一个老板,对塑造一个人的职业生涯有多重要。
“我爸很有钱,”段小钧说,“他给我别墅、游艇、纯种赛马,但他没有时间,一年里他和我说的话十根指头都数得过来,所以我去学社会学,就是想气他。”
匡正猜到了,段小钧的性格里有种叛逆的东西,但又缺乏安全感,渴望获得年长男性的肯定。
“我今年毕业,他让我去家里公司,他说……”段小钧深吸一口气,“他说我学的那些东西,除了自己家公司根本没人要,我不服气,我说我是北大的……他说你北大的,有本事进万融啊,我就给万融投了简历。”
真是个小屁孩,匡正嗤笑。
“可弄了半天我还是靠他,”段小钧无奈地耸肩,“如果不是他,我连匹配度面试都过不了,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不懂事的公子哥儿。”
匡正这时摆了摆手:“你做的很好,”分别时刻,他实话实说,“是我带过最聪明、也最努力的新人。”
这是货真价实的夸奖,段小钧像吞了兴奋剂,顿时拔高了音量:“我会照着你的样子努力,迟早有一天,成为比你更优秀的男人!”
“哦?”匡正不羁地歪着头,“这你可想多了,有些人天生就是吃草的。”
“老板……”段小钧垮下脸。
玩笑过后,匡正敛起笑容:“我不在……老白那边,你帮我照应着点。”
段小钧意外,全公司都在传,把匡正踢出a、踢出万融总部的,就是白寅午。
“他要是有什么事……”匡正低声说,“给我打个电话。”
他放不下老大哥,放不下十年的师徒情,段小钧或多或少能够理解:“你放心吧。”
匡正点个头,转身走向anara,走出老远了,段小钧扯着脖子喊:“哥!”
匡正停住脚,隔着好几排车,段小钧拢着音,像头不听话的小豹子,大声嚷:“你不让我叫,你也是我哥!”
匡正笑笑,没回头,抬手挥了挥,俯身坐进驾驶室。
从万融开出去,他没看后视镜一眼,面前是一条宽阔的大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他一路疾驰,把荣耀和挫败全甩在身后。
他先去了老如意洲,想找宝绽那张照片,到了地方,屋里已经粉刷了,问了好几个工人,谁也没注意一张什么京剧照片,他出来抽了一支烟,空手而归。
回到别墅,远远看见宝绽家门口趴着一个挺大的黑影,随着anara接近,它一骨碌坐起身,专注地盯着这个方向。
匡正下车,大黑兴奋地吐着舌头,眼巴巴等着,等了半天却没见宝绽下来,它呜呜地耷拉下尾巴,失望地躺回草坪。
匡正掏钥匙,没开自己家门,而是过来开宝绽的门,钥匙上的小红绳垂下来,搔得手心痒痒的,他蓦然发觉,等着宝绽的何止是大黑,还有他自己。
宝绽不在,大黑没有进屋的意思,匡正换上拖鞋,去厨房找吃的。冰箱里两盒留好的饭菜,一盒烧排骨,一盒青椒炒肉,他拿出排骨,放到微波炉里正要打,想了想,把那盒青椒炒肉也放进去,两份一起加热。
三分钟,食物的香味带着水蒸气,从小小的微波炉散发出来,匡正拿上筷子,把热饭盒摞在一起,开门出去。
大黑还在,瞧见他,识趣地往旁边挪了挪,匡正在台阶上坐下,把青椒炒肉放在它面前。
一人一狗,一样的饭盒,同一片地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远处,秋天的柳林有凋敝的色彩,一大群椋鸟飞过,响起热闹的振翅声,匡正望着那片秋景,不禁有些寂寞。
把骨头扔给大黑,他给宝绽打电话,正是吃饭时间,那边很快接起来:“喂,哥!”电话里乱糟糟的,能听到应笑侬和萨爽在互怼。
“干什么呢,”匡正问,“这么吵?”
“今晚上第一次试演,”宝绽到处走,终于找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大伙都挺重视,说戏有点激动。”
“哦,公司给了我一周假,”匡正戳着排骨,“我现在在家,你什么时候回来?”
“八点半下戏,出地铁得九点半,”宝绽告诉他,“冰箱里有排骨和炒肉。”
“吃着呢,”匡正看一眼大黑,“你吃饭了吗?”
“我也正吃呢,外卖,”宝绽扒了口饭,“晚上开唱,中午这顿得吃饱,特意给大伙订的排骨饭。”
“现在吃饱,”匡正皱眉,“晚上就不吃了?”
“饱吹饿唱,吃饱了唱不动,”宝绽怕他担心,“回家再吃。”
他饿着肚子唱戏,匡正心里不舒服,这时电话那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宝儿啊,怎么坐楼梯上了,别着凉……”
匡正一低头,看自己也正坐在台阶上,一个小小的巧合,他笑了。
“哥,不跟你说了,”宝绽捂着话筒,“邝爷说我了。”
“嗯,”匡正上次没见着邝爷,但听宝绽提过,是如意洲的老鼓师,“上地铁了给我打电话,我去红石站接你。”
“好,”宝绽急着挂电话,“晚上见。”
“等等,”匡正叫住他,“演出成功。”
宝绽顿了一下,似乎很久没听到过这句话,鼓一口气,自信地说:“必须的!”
电话挂断,匡正抓着手机出了会儿神,剩下的排骨全倒给大黑,他拿着空饭盒进屋,用清水冲了冲,去沙发上看电视。
在a这十年,从没有过这样闲适的午后,无事可做的白昼显得格外漫长,他并不觉得放松,反而有点心烦意乱,不禁担心以后到了私银,是不是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被这种熬人的空虚感折磨。
关掉电视上二楼,他去洗澡,宝绽这边真是一穷二白,除了香皂洗发水什么都没有,他懒得回家再拿一趟,凑合着冲了冲,带着一身“宝绽味儿”爬上宝绽的床。
床都是一样的,匡正翻个身,却觉得这里比他家舒服,盖上被子,定好闹钟,他抱着枕头睡过去。
宝绽的家,宝绽的床,连梦里都是宝绽——桂花树下一双笔直的长腿,伴着海浪声握住掌心的手,黄土泥烧鸽子敬过来的酒,喊着妈妈时流下眼角的泪,带着醉意咬在虎口上的牙齿,唱着海棠花、从戏台上扑到怀里的重量,还有“烟波致爽”中堂下一对猛虎般精彩的眼睛……
匡正打了个颤,醒过来。
窗外的天已经黑了,闹钟还没响,他看看表,八点半刚过。床头扔着一件鹅牌衬衫,他抓过来往身上套,套上去才发现是宝绽的,小了一圈。
还行,不算紧,他翻身下床,边下楼边扯着衬衫前襟闻,是那个味道,小时候青草茂盛的夏天。
到厨房,他连上蓝牙音响,手机里放着阿姆斯特朗的歌,上网找了个菜谱,他觉着凭自己的学习能力,让宝绽进门吃上热乎饭绝对没问题。
可他太高估自己了,生肉化冻、大葱切段、淀粉稀释,没一步他能做好的,前一分钟放在手边的盘子下一分钟就啪嚓打翻,流理台上乱七八糟,水淌了一地,拖鞋一踩,满地都是黑脚印,正忙乱的时候,门开了,宝绽拿着大黑舔干净的饭盒走进来。
匡正愣了,看一眼表,九点四十五,他居然在这小破地方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看见厨房里的狼藉,宝绽瞪大了眼睛:“你让大黑进屋了?”
匡正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支支吾吾:“啊……对,它……”他赶忙转移话题,“演出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观众少,只有二三十人,”宝绽瞧见匡正身上紧巴巴的小衬衫,噗嗤笑了,“你干嘛穿我的衣服?”
“睡了一觉,穿错了,”匡正拿身体挡着流理台,“你怎么回来的?”
宝绽不大好意思:“我打了个车。”
“哟,”匡正逗他,“我宝贝弟弟都舍得打车啦?”
“哥,”说到这儿,宝绽两眼放光,“下午有个口红品牌找到戏楼,说要挂广告,外墙的收入归基金会物业,室内海报的收入全给我们,整整五万块!”
匡正没惊讶,他早想到了,就萃熙华都那地段,随便一笔广告费就够戏楼全年的物业运营。
“我和师哥他们商量了,留出买切末的钱,大伙这些年不容易,就当剧团福利,一起出去旅个游,”宝绽换上拖鞋,什么好事儿都想着他哥,“你算我家属,正好有假,咱们去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