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亢奋的吃瓜群众眼里, 宝绽是从娱乐圈败走的,但实际上,他只是不屑于再玩这个真真假假的游戏。他把京剧带到了娱乐产业的最前沿, 唤起了这个时代一点点的文化记忆,他想做的、能做的, 都做到了。
两周之后,如意洲重新开唱, 星期六晚上,全员反串,折子戏专场。
这半个月时间,网络世界差不多把宝绽忘了,而小w却在匡正和文咎也的双重夹击下度日如年。身份造假只是个开始, 诈骗、坐台、身体换资源, 各种各样的负面新闻不停往外爆, 有真的也有假的, 她能无中生有,匡正当然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如意洲后台, 大伙上好了妆,聚在一起等开戏。
屋里人不少, 却很安静,宝绽出了这么大的事,大伙都怕影响上座儿, 一片寂然中, 走廊上传来婴儿的哭声,还有急促的脚步,接着,红姐抱着孩子推开门:“对不住对不住, 来晚了!”
她儿子随她,皮肤白,长得也好,就是能哭,一张嘴要把人的天灵盖炸开,陈柔恩赶紧上去哄:“怎么了这是,来来,我抱抱。”
她今晚串的是武生,一身黑快衣,脸儿是俊扮,但在印堂上画了一个黑八字儿,是杀嫂下狱、时运不济的武松,红姐儿子一抬头看见这两笔黑,嗷呜,哭得更厉害了。
“哎祖宗!”应笑侬放下水杯,坐着红木大椅发话,“抱过来。”
他梳的大头,线尾子一边一绺搭在肩上,八宝的头面,白花裙子玫红袄,右边系着一条“喜上梅梢”的腰巾子,是《卖水》里的小花旦。
红姐抱着孩子过去,看他倚着个挺大的婴儿床,时主席的千金正扒着床围子,眨巴着眼睛往外瞧。
“哟,后台还安排这个?”红姐新鲜。
“时主席的特权,”应笑侬拍拍婴儿床,“团里的福利,你不用用?”
红姐哪能不用,立马把儿子放进去,胖小子本来哭得挺凶,一瞧见小宝,害羞还是怎么的,傻了似的盯着她,没声儿了。
“你家小宝真好看,”红姐端详,“怎么越长越像你呢?”
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能像到哪去,应笑侬却笑了:“谁带像谁,”他捋着小宝没几根秃毛的脑袋,“这大双眼皮儿,长大了肯定是个美人。”
大人们聊天,两个孩子坐在床上大眼瞪小眼,小宝不高兴红姐儿子上她的床,小胖手搓了搓,啪嚓,给了他一巴掌。
结结实实一下子,红姐儿子疼着了,委屈巴巴捂着脸,小宝也不哄他,撅着嘴冲他瞪眼睛,红姐儿子吃了吃手,嘿嘿笑了,爬过去,亲亲热热把她搂住。
“我说红姐,”陈柔恩凑上来,“你儿子可真行,这么小就会跟小姑娘腻歪……”
萨爽从外头跑进来,一身打衣打裤,鬓边插着黄的粉的绢花,线尾子在身后一甩,是《武松打店》里的孙二娘:“我的天,满了满了!”
“什么满了?”陈柔恩来了条微信,拿起手机看。
“座儿满了!”萨爽斜眼瞥着她的屏幕,酸溜溜地说,“还跟那个九爷联系呢?”
“要你管,”陈柔恩头也不抬,“再看我换防窥膜了。”
红姐边逗孩子边感叹:“真没想到,能爆满。”
“憋了半个月,能不满吗,”应笑侬挑着眉毛吊着眼,扮的是花旦,却有股雍容华贵的劲儿,“都是老票儿,戏瘾上来了抓心挠肝。”
红姐问:“网上的事儿,算过去了?”
“网上的事儿,”应笑侬哼笑,“这帮大佬能信?他们自己的公关团队成天在那儿发假消息,吃自己的饭,砸对手的碗,阴招儿玩得溜着呢。”
红姐不解:“那咱们还停演……”
“表面文章,”应笑侬是大家族出来的,见得多,人就通透,“都知道是‘戏’,不得不做罢了。”
红姐点点头:“也就我们小老百姓,傻乎乎把网上那些事当真。”
“小老百姓才不傻呢,”应笑侬正了正顶花,准备登台,“资本搭台子,爆料的唱戏,少得了叫好的观众吗?真说起来,咱们唱的是假戏,人家那才是真刀真枪的活剧,狗血热闹随便看,还不花一分钱,你说捧场的人傻吗?”
所以才有乐此不疲的吃瓜群众,才有越来越盛的撕逼爆料,这和旧时候抻着脖子看行刑没什么不同,只是互联网时代最廉价的娱乐方式而已。
正说着,匡正到了,穿着一身隆重的戗驳领黑西装,进门先问:“宝绽呢?”
“里间,”陈柔恩指着后台最里头的换衣间,“时哥也在。”
匡正往里走,不大一扇门,敲了敲进去,小小的屋子,站着一对璧人。时阔亭一袭风流粉蟒,宝绽一身白龙箭衣,两个人都是紫金冠,戴翎子,四支雉鸡尾高高摩着天花,颤巍巍缠在一起。
一个是《小宴》的吕布,一个是《伐子都》的公孙子都,都是惊世的美男子,都有一身披靡的功夫,飒沓着,倜傥着,端端站在一处。
匡正看傻了,看宝绽吊起的眼尾,看他颊上淡淡的胭脂,看眉间那一道冲天的红,台上应笑侬已经唱起来,水灵灵的小嗓儿,蜜里调着油:
“清早起来什么镜子照?梳一个油头什么花香?脸上擦的是什么花粉?口点的胭脂是什么花红?”
“那什么,”时阔亭很识趣,“我和红姐对对戏,你们先聊。”
他躲出去,匡正明目张胆上前一步,一把,攫住宝绽的腰。
“哥……”宝绽不喜欢他在后台搞这些。
匡正真是忍不住:“扮的什么人?”
宝绽知道他不是真心问:“你怎么一见着穿白的就来劲?”
是吗,匡正没注意:“宝儿俏,一身孝,”他托起宝绽的下巴,不大一点嘴唇,拇指覆上去,又怕蹭乱了胭脂,“和我这一身皂,正般配。”
应笑侬的莺声从台前传来:“清早起来菱花镜子照,梳一个油头桂花香,脸上擦的是桃花粉,口点的胭脂是杏花红!”
桃花粉,杏花红,都不及宝绽这一刻的颜色,虽不是袅袅婷婷的白娘子,却有少年枭雄勃然的英气,匡正的身体热了。
“哥,”宝绽推了推他,“回家的。”
回家的,当然回家的,匡正拥着这个半冷不热的“子都”,拨了一把他腮边的珊瑚穗:“说好了,回家的。”
如意洲还是那个叱咤的如意洲,应笑侬的《卖水》,陈柔恩、萨爽的《武松打店》,时阔亭、万山红的《小宴》,宝绽的《伐子都》,一出接一出,把满座的贵客唱得沸腾。戏后一帮大佬抢着做东,要请宝老板去吃饭,恭迎他回来,回到这个云端上金镶玉嵌的小天地。
从市中心到家,匡正扶着宝绽进门,攥着手揽着肩,像是怕他跑了。宝绽喝了不少,任由匡正领着,没在一楼停,径直上了二楼。
卧室里,宝绽懒洋洋脱西装,背后匡正递过来一个盒子:“送你的。”
宝绽抽掉领带转过身,方方正正一个大纸盒,他笑了:“不会又是连体内裤吧?”
“你最近一直不顺,”匡正把盒子拆开,“我给你打了条辟邪的链子。”
纸盒子里丝绒打底,盘着一条纯银的细链,有几十公分长,缀着克太岁的朱砂和斩小人的银斧,还有宝绽的生肖,一只团着身的兔子。
“这怎么戴,”宝绽拨了拨朱砂坠儿上的小铃铛:“这么长?”
“系腰上的,”匡正过来把他抱住,“拴牢你,天灾人祸都抢不走。”
宝绽念他这份心,可摇了摇头:“一堆红珠子,女的戴还行。”
“谁说的,过去本命年,男的女的都系红腰带,”匡正凑着他的耳朵,“系上看看?”
宝绽知道他的心思,这种链子,都是光着xx贴身系。
“你说的,”匡正磨他,“回家的……”
是宝绽说的,他涨红了脸,借着一股酒劲儿,把链子从盒子里拽出来,走进洗手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匡正问:“好了吗?”
宝绽小小应了一声。
“好了出来吧?”
宝绽没回音,匡正于是进去,洗手间的灯关着,朦朦的黑,宝绽背对着他站在窗下,月光
……
冯宽在电话里问:“你怎么喘这么厉害?”
匡正面不改色:“跑了个步。”
“这个点儿?”
“夜跑。”
“得了吧你,”冯宽“嘁”一声,“老弟……后天我上你那儿报到去。”
匡正一愣,紧接着皱起眉头,他预想了各种可能性,唯独没想到东楼派过来抢他地盘的,竟会是冯宽。
这个局面,冯宽也很难开口:“上头让我过去……给你当个副手。”
匡正冷笑:“你什么级别,给我当副手?”
“执行副总裁,”冯宽叹一口气,“刚升的,老弟……”
匡正挂断电话,把手机啪地扔到洗手台上,捧着宝绽的脸,仔细看了看……俯身跪下去。
(超过平台尺度部分从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