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旻:“……”
他垂了垂眼皮,视线不着痕迹将陆燃手里的袋子数了一遍。
至少十个。
这还是已经上楼送过一趟的结果。
纪旻缓缓收回视线,没在关注。
但垂在他膝边的纸袋再晃。
从纸袋提手从某人的臂弯缓缓下滑,又被吃力的网上拎了一下。
动作幅度之大,几乎怼到了纪旻脸上。
纪旻视线顺着纸袋,溜到了少年有些瘦弱的手臂上。
顿了顿,他还是淡声问:“不是拿了沈家的资助?怎么还做这些?”
他话落。
“滴”的一声,电梯到了楼层。
电梯门划开。
身边的少年拎着那堆纸袋“哗啦啦”往外走。
挤出了电梯门,脚步又顿住,转头朝他看过来。
那双弧度乖巧的黑眸张牙舞爪地看着他。
“当然是卧薪尝胆,图谋不轨。”
纪旻皱眉。
这是那天他说过的话。
少年彻底转过身。
非但没有被指责的尴尬,反而理直气壮地看着他。
张扬道:“你也说过,那都是不属于我的东西。”
“这也不属于我,那也不属于我。天底下好东西多的是,但总有人给我盖个章,说我不配。”
陆燃眼眸晶亮,“我要是真认命,那干脆就别活了。不属于我又怎么了,还不准我抢吗?”
纪旻被说得愣了好半晌。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用这种语气,这种态度对他说话了。
偏偏说得还是强词夺理的内容。
等他回过神。
少年早拎着纸袋跑了。
因为愣了很久,电梯门也缓慢合上。
把准备出电梯的纪旻关了个正着。
纪旻气得肝疼。
有些心梗,也有些怒其不争。
他已经给过陆燃独自高飞的机会。
陆燃一意孤行,非要和沈家掺和。
他可没有救蠢人的习惯。
但不知为何。
刚刚少年眼底闪动的火焰,却仿佛烙在了他脑海里。
等电梯再次停下,已经是别的楼层。
纪旻出来后,从窗户瞥了一眼。
刚巧看到陆燃送完外卖,拎着仅剩的几个纸袋从大楼里出去。
少年低垂着眸,走进寒风里。
丝毫看不出刚刚朝他输出的张扬模样。
仅看了一瞬,纪旻便控制着轮椅离开。
临近春节。
各大高奢品牌的春季新品开始预订。
郁闷了好久的沈夫人终于又开始容光焕发,带着沈星染,约着富家太太们在商场里散心。
清闲的富家太太们聚在一起,夸赞着从试衣间出来的沈夫人。
“你这身材,真看不出生了三个儿子。”
“果然身段好,穿什么都好看。”
沈夫人脸上带着淡笑,拿了几件新品,让沈星染去试。
“欸,最近怎么没见到张太太?”
沈夫人默默支棱起了耳朵。
因为沈家和张家地位相仿,沈夫人难免想和张太太比较。
周围的富家太太都以沈家为中心,知道她想听什么:
“害,在公司忙前忙后的操办年会呢?哪有咱们清闲。”
“平时连个逛街做美容的时间都没有吧?”
“把自己搞得跟个打工人似的,养出来的儿子不也没出息?”
沈夫人压下嘴角的笑意,看到从试衣间出来的沈星染,眼底流露出些许骄傲。
这时,说曹操曹操到。
一转头,就见张太太拎着包雷厉风行地从店外路过。
她身边还带着几个外国客户。
张太太一口流利的葡萄牙语,听得店里几人都愣了愣。
沈夫人一天的好心情散了一半。
她低头看着沈星染身上的衣服,假装没看到张太太。
谁料张太太见到熟人,主动进来打了个招呼。
沈夫人想到自己身上穿着限量版新品外套,也仰起头,朝张太太寒暄:“好久没见你了,这边上了很多设计不错的新品,不来试试?”
可张太太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眼里完全没有惊艳。
只淡淡笑道:“品牌方已经送到家里了。”
沈夫人:“……”
等张太太离开,店内的气氛也down了很多。
几人正闲聊着。
店外又路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有人眼尖,戳了戳身旁的人,小声道:“那不是胡太太吗?”
这一声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胡太太,她好久没出来了吧?”
“不是吧,她怎么这个憔悴的样子,都没人出来!”
“听说是家里生意出了问题……”
店外的胡太太又走近了点。
从前和这些富家太太如出一辙的她,现在脸上挂满了憔悴,穿着打扮也不如以往。
鬓角甚至还有了几根白发。
有人故意抬手喊了一声:“胡太太!”
胡太太听到声音,下意识往店内看。
看到现在和自己差距巨大的富家太太们,脸上又闪过一丝尴尬。
她没进店。
不自然地笑笑,便低头走了过去。
但走到玻璃门的另一侧,一抬头便见到沈夫人从试衣间出来。
看到光鲜亮丽的沈夫人,胡太太脚步一顿。
她脸上那股尴尬和不自在僵住,缓缓露出一股难以克制愤怒不甘。
下一秒,她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
闲聊的太太们和店员还没反应过来,她伸手便薅住了沈夫人的头发。
“啊!你干什么!”沈夫人吓了一跳连忙尖叫。
“干什么?打的就是你!”
店内其他人也懵了,愣了好几秒才冲过去。
胡太太疯了似的厮打沈夫人。
一群人急着拉架,又是薅头发,又是拽衣服。
负责的店员连忙去找经理。
经理又连忙打电话叫保安。
等保安冲过来把她们拉来。
沈夫人和胡太太两人都头发散乱,满脸红痕,精致地妆容全花得跟鬼一样。
“你个疯女人,怎么好端端冲过来打人!”
沈夫人被扶着坐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胡太太伸手就要来扇她的脸。
因为被人拽住扇不到,当即啐了一口唾沫:“我呸!还问我为什么打你?你儿子和私生子斗法,把我胡家牵扯进去,我还不能打你了?”
“要不是因为沈家,我们胡家怎么可能被纪家针对,落到这种地步?”
后面的话,沈夫人一句都没听清。
她满脑子都是胡太太说出的那个词——私生子。
周围拉架的富家太太们,也瞬间露出了吃瓜的表情。
“私生子?”沈夫人觉得荒谬,她气笑了,“你胡说什么呢?”
“你不知道?”胡太太看着她,突然嘲讽大笑,“哈哈哈哈哈,沈鸿源有了个私生子要争家产,全京市都传遍了,你竟然不知道?”
沈夫人表情彻底僵住。
胡太太又啐了她一口:“你儿子指使我儿子对付那个私生子,才让我儿子不小心惹上纪家。真不知道,去问你儿子吧!”
说着胡太太挣脱身后的保安。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头发,挎着包离开了。
沈夫人茫然站在当场,觉得自己脸颊火辣辣的疼。
不知道是刚刚被胡太太挠的,还是因为“私生子”三个字恼的。
她心里觉得荒谬,沈鸿源什么时候有过私生子?
但脑海又有一个声音在疑神疑鬼,有段时间沈鸿源的确不沾家。
就算现在,他也经常一出差一个多月……
沈夫人压下心里的慌乱
她还记着还有外人在场,强笑道:“这女人脑子不清醒了吧,瞎说什么呢。”
身旁的人也应和:“就是就是。”
“我家鸿源特别顾家,怎么会在外面乱搞,还搞出私生子。”沈夫人努力说服自己。
她转身去寻求赞同,一不小心对上身边小姐妹的视线。
却发现这些人竟然没一个敢和她对视。
均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
沈夫人心里的荒谬感更重了。
恐慌也一步步蔓延。
她再也坐不住了。
总觉得身边人总用一种或怜悯,或看好戏的目光盯着他。
这时,走出店外和朋友聊天的沈星染也回来了。
他一看店内的状况,顿时愣了愣,连忙朝沈夫人走过去:“妈,你这是怎么了?”
沈夫人看着沈星染,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她彻底没了逛街的心情,简单寒暄了两句,便拉着沈星染离开了。
沈星染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发现沈夫人回程的路上一直心不在焉。
回到家里,沈夫人泡了个澡,又点了点熏香,想让自己睡个午觉,好好休息一下。
但即使躺到了床上,她依旧辗转反侧,丝毫没有睡意。
难道,沈鸿源真的……
都到了争家产的地步了,说明那个私生子年纪已经不小了。
难不成从很多年前……
沈夫人想到这个就两眼一黑。
她因为沈鸿源的背叛而愤怒。
一想到那么多年,外面的人说不定都看傻子一样看她,沈夫人就气得想吐血。
但转念,沈夫人又安慰自己。
说不定只是胡太太胡说八道而已,她可不能被那个疯女人给骗了。
沈夫人安下心来,打开保险柜,去看沈鸿源送她的礼物。
可她瞬间又想起来,今年沈鸿源结婚纪念日都没回家。
连着几年礼物都是让助理送的。
辗转反侧了一整个下午。
到了傍晚。
沈夫人下楼时已经基本安抚好了自己的心情,将胡太太的话丢到了脑后。
外面下起了小雪。
沈星染刚从外面回来,头发上沾了点雪花。
“你看看你,怎么那么不小心,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沈夫人连忙迎上去。
她接过佣人手里的毛巾,帮沈星染擦掉雪花。
又连忙让佣人煮点姜茶。
没一会儿,佣人端着姜茶和炖好的甜品送过来。
沈夫人把沈星染的围巾拿下来,带着人坐下:“快吃点热的。”
“妈你也吃。”
沈星染舀起一勺递到沈夫人嘴边。
沈夫人心里熨帖。
可在这个温馨的时刻,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
沈夫人脑海里冷不丁又响起了胡太太的话:
“去问你儿子吧!”
沈夫人稍稍偏开视线,扯出一个笑:“你自己吃吧。”
沈星染认真的吃起了甜品。
沈夫人定了定神。
她接过佣人递来的红茶,轻轻抿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她状似不经意地问:“染染,最近你爸在外面……”
“什么?”沈星染抬头,茫然的问。
“就是……”沈夫人有些懊恼,觉得怎么都说不出口。
最终她狠了狠心,闭眼道:“你有没有听说,你爸在外面有别的女人?”
沈星染一听就笑了:“妈,你又胡思乱想。”
沈夫人前段时间更年期,经常这样问七问八。
沈星染都习惯了,心里还有点厌烦。
他面上不显,温声安慰:“爸最爱你了啊,再说他哪有时间。”
沈夫人心脏瞬间落回肚子里。
她抚了抚胸口:“害,果然是我瞎想了。”
说着她摸摸沈星染面前的甜品盅,又招呼佣人:“这碗凉了,拿走换一碗。”
沈夫人歉然道:“都是外面的人瞎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您又听说什么了?”沈星染笑着和她闲聊。
沈夫人:“竟然说你爸在外面有个私生子。”
沈星染拿着勺子的手一顿。
“咔嗒”。
光洁细腻的白色骨瓷汤勺与炖盅相碰。
发出稍稍刺耳的声响。
沈夫人朝沈星染看过去。
沈星染的表情来不及收拢,被看了个正着。
沈夫人脸上放松的笑容缓缓僵住。
沈星染连忙克制住自己的心情。
他将瓷勺在炖盅里搅了搅,因为有些慌乱,还是克制不住地弄出了点声音。
沈星染干脆放下勺子,看着沈夫人道:“妈,什么私生子不私生子的,外面的人可真会传。”
绝对不能让沈夫人知道,传言来源于自己。
沈夫人不知道沈星染在想什么。
但她看到了沈星染闪躲的眼神。
一颗心直直往下坠。
“真……没有吗?”沈夫人问。
沈星染语气坚定:“怎么可能会有,妈你不要多想。最近是不是没睡好太紧张了……”
听着沈星染的嘘寒问暖,沈夫人的心脏一直往下沉。
直线坠入寒冷的冰窖。
沈夫人这一瞬间,是真的心寒。
他那么疼沈星染。
沈星染竟然为了沈鸿源瞒着他!
一直到现在都不肯告诉她真相!
她为了这个家操了那么多心。
为了每一个孩子付出那么多,甚至放弃了自己的事业。
到了现在,竟然没有任何人站在她这边?
沈夫人强行露出个笑。
勉强装出信了的模样,搪塞两句便离开桌边上了楼。
她离开后。
沈星染先是捏紧手中的勺子。
继而又克制不住地把勺子扔开。
他心里有点慌,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总之,绝对不能让沈夫人相信这个传言,更不能让她得知这和自己有关系。
否则沈夫人会怎么看他?
沈星染站起来在客厅转了转。
他又上了三楼。
等把房门彻底关好之后,才拿出手机,给沈星卓打了个电话。
沈星卓这段时间不在国内。
他的工作室资金出了问题,问沈鸿源借,被沈鸿源骂走。
于是跑国外去争取一笔投资。
跨国电话好久才打通。
沈星卓的声音一传出来,沈星染立刻爆出了哭腔:“哥!你快帮帮我!”
“妈要是打电话问你……”
沈星染的确没料错。
沈夫人回到房间后,踌躇许久,也拨通了自己二儿子的电话。
她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沈星卓,你告诉我实话,你爸在外面有没有私生子。”
接过沈星染电话的沈星卓,当然是同样的说辞。
一口咬定,绝对没有。
是她胡思乱想。
如果刚刚没看到沈星染的表情。
如果沈星卓表现的疑惑点,而不是像沈星染一样语气笃定。
说不定沈夫人还会相信一点。
可现在,听到沈星卓的回复。
沈夫人却彻底认定了一件事。
完了。
沈鸿源真的在外面有了私生子!
年龄至少和沈星染相仿。
而且全家人都知道!
只有她被瞒在鼓里。
这里还是她的家吗?还是她的儿子她的亲人吗?
沈星染和沈星卓打过电话后,依旧非常忐忑。
直到收到沈星卓的回信,这才稍稍放下心。
不管怎么样,这传言只要扣不到他头上来就好。
第二天。
沈星染从楼上下来。
他着重观察了一下沈夫人的神色。
沈夫人坐在沙发上,手边放着一本时尚杂志。
身边几个纸袋。
明显是刚逛街回来。
“妈,又买的什么?”沈星染走过去笑着问。
沈夫人抬起头,拿出纸袋里的盒子:“H家新出的项链,全京市只有十支呢。”
她说话的语气和平时并没有区别。
沈星染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妈,我帮你戴上。”
沈星染凑过来,拿起盒子里的项链,戴在沈夫人的脖子上,并夸赞:“妈!你真漂亮。”
沈夫人拿着镜子欣赏。
而后,她若无其事地拿起另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块白色的陶瓷腕表。
“妈逛街时看到这款表,感觉跟你很相称,快戴上。”
沈夫人经常给他买东西,沈星染也早就习以为常。
他试戴了一下表,刚想摘下来。
就听沈夫人说:“你戴着嘛,多好看。”
沈星染这会儿不想惹她不开心,便就戴在了手腕上。
他今天有课,又吃了点东西,便回了学校。
等沈星染离开沈家之后,沈夫人带着笑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她打开自己的手机,点开一个软件。
上面的gps定位,正显示着沈星染的位置。
做完这些。
沈夫人又用手在纸袋里掏了掏。
拿出来的不是小票,而是一个写着地址的纸条。
沈夫人不动声色。
她换了件低调的衣服,没用家里的司机,自己打车去了纸条上的地址。
地址很隐蔽,是个私家侦探工作室。
沈夫人带着帽子口罩,神秘兮兮地推门走进去。
她走到桌旁坐下,很不客气地甩出一叠现金。
对面的负责人立刻变得很热情:
“夫人,您有什么需要?”
沈夫人压低声音:“帮我查查我丈夫的私生子。”
“这个私生子年龄应该和我儿子差不多大,并且和我两个儿子都认识……”
陆燃忙着打工,对沈家的风波一无所知。
但偶尔晚上回家,还是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
就像是今天。
他牵着大黄回来,刚踏进客厅,就听到里面似乎在吵架。
沈鸿源有些疑惑的问:“最近家里怎么多了一笔大额支出。”
拿着这份大额支出找私家侦探的沈夫人冷笑一声:“应该问你自己吧?”
沈鸿源一脸懵逼:“你怎么这么阴阳怪气?”
沈夫人猛地拔高声音:“你还敢问?你在外面做了什么,心里没点逼数吗?”
沈鸿源是真的没有数。
他还不知道一顶出轨的帽子早扣到了自己头上。
这会儿甚至笑着安慰沈夫人:“你最近怎么了,谁惹你了,钱花了就花了,不至于……”
“呵。”
沈夫人见他这个样子,越加笃定,“我看你是心虚了吧?”
沈鸿源呆滞:“我心虚什么?”
“你自己想!”
陆燃一边给大黄擦脚,一边听着里面“你冷漠你无情你无理取闹”。
“这俩怎么了?”陆燃朝着大黄碎碎念。
大黄听不懂,只朝他露出个蠢蠢的笑。
“算了吧。”
陆·私生子·燃想了想,觉得不管怎么样,肯定和自己没关系。
于是拎着大黄淡定地回了房间。
第二天,他带着大黄溜了一圈。
照常把大黄送到孤儿院的保安亭。
但是这次过去,却发现保安亭里站着的,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位保安大叔。
而是一个稍微年轻点的生面孔。
年轻保安一见到他,便伸手拦住:“什么人?来干什么的?先登记。”
“欸你怎么还带了条狗?”
陆燃牵着大黄愣了愣,问:“李叔呢?”
“老李生病了,请假了一段时间。他年纪大了,子女正要提前给他办退休。”
“哦,谢谢。”
陆燃没为难这位新上任的保安。
本来能把大黄留在保安亭,也只是之前的保安李叔心软。
现在李叔不在这了,当然不能把大黄留下来。
陆燃牵着大黄走回到路边。
大黄坐在他身边。
陆燃站在距离孤儿院大门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看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金红的朝霞冒了出来,笼罩着安静又孤独的孤儿院。
初生的太阳宛如儿童涂鸦的红色纸片,静静挂在东方屋檐的一角。
陆燃心里有些难受。
陆院长不在了。
现在李叔也退休了。
曾经,陆燃总觉得孤儿院不算他的家,他要去寻找自己的家。
可现在,他却莫名有种家没了的感觉。
孤儿院的起床铃响了起来。
陆燃站在外面,能看到里面的楼道里有人影缓缓走动。
他慢慢收回视线,弯腰对同样看得认真的大黄招呼一声:“走啦。”
陆燃给大黄找了个短期寄养。
自己继续去咖啡店上班。
空闲时间,他又在手机上翻找兼职。
不能呆在孤儿院,大黄的寄养费又是一笔支出。
而且大黄是一只年纪大的老狗了,费用还要更高一点。
关键是,放在普通的宠物店,陆燃对大黄的安全并不是很放心。
忙活到了傍晚。
很多纪氏的员工又来用餐。
陆燃忙里偷闲,又听了一耳朵纪氏的八卦。
话题中心的还是哪个低气压大魔王。
但这次明显是佩服和夸赞。
“那合同签了!”
“我去,那个负责人特别难搞,我老师的团队和对方扯皮了半个月,对方依旧东拉西扯,还想多占点便宜。”
“但董事长出面,就一句话,就签了?”
“艹,果然还是董事长有魅力!”
天聊着聊着,便又回归到了那个亘古不变的话题。
“哎,可惜董事长腿脚不好……”
陆燃收回了耳朵,在一旁认真擦着桌子。
残疾好像成了纪旻身上摘不掉的标签。
他脾气不好,别人会说,因为残疾。
他工作出色,别人又说,可惜是个残疾。
绕来绕去,总绕不开。
陆燃将上一桌客人留下的垃圾收拾干净。
听到门铃响了一声,抬头便习惯性来了一句:“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吗?”
半晌没听到声音。
一抬头,就见好久不见的沈星卓,面色铁青的看着他。
见到沈星卓,陆燃眼睛一亮。
黑眸里绽放出看到人民币的光彩。
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
刚缺钱就遇到大冤种。
三倍工资,这踏马不马上就到手了!
“欢迎光临!”
陆燃又叫了一声。
这声可不是条件反射,是真情实感。
嚎得沈星卓硬拉着的一张脸都松动了点。
他看着陆燃眼里看到亲人一般的光芒,甚至有点不太习惯,也不太好意思。
平时陆燃见到他,要么把他当空气,要么气死他不偿命。
沈星卓没想到自己出了一趟国回来,陆燃会那么热情。
他“哼”了一声,连自己干干看到陆燃在打工的恼火都忘了。
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
脸上拽得跟二八万五似的,实则心里有点飘。
看吧。
果然一段时间见不到自己,还是会思念的。
沈星卓努力让自己表现得矜持点。
陆燃屁颠屁颠送来了菜单:“客人请点单。”
他把“客人”两个字咬得及其清晰。
意图看到沈星卓之前怒不可遏的样子。
但沈星卓这会儿还飘着。
大脑自动把“客人”两个字,置换成了“哥哥”。
于是非常心安理得地拿起了菜单。
陆燃:“……”
他看了一眼沈星卓。
沈星卓在认真研究菜单。
陆燃努力思考了一下哪里不对。
没想出个好歹。
他干脆伸手盖住了沈星卓面前的菜单。
沈星卓抬头不解地看过来。
陆燃朝他露出敬业的微笑,努力暗示:“我在这边打工。”
是打工。
打工哦!
四目相对。
某些美好的东西“哗啦”碎裂。
沈星卓垮起个逼脸:“陆燃,你把我当什么?”
陆燃很认真地回答:“冤种。”
沈星卓:“……”
陆燃努力劝诱:“这次降价了,不要三倍,两倍工资就行!”
沈星卓深吸一口气:“你想得美,把我当什么了?”
陆燃垂眸缓缓盯了一会儿。
确认他没有要打钱的意思,果断转身离开:“哦,电子菜单,你自己点就好。”
沈星卓:“……”
他缓缓收回去拿手机的手。
晚饭这波人缓缓褪去。
陆燃都要下班了,沈星卓还没有点单。
他正要问,就见店门打开,又冲进来个人。
陈盛朝沈星卓招手:“卓哥!快,别等了,车修好了!”
正说着话,他看到陆燃:“哟,陆哥啊!下班了吗?下班了一起?”
后厨藏着打游戏的小王听到声音。
以为是陆燃的同学来找他,忙道:“后面没什么人了,我在这看着就好,你去玩吧。”
陆燃没立刻答应,而是看向陈盛,特地问了一句:“谁请客?”
沈星卓想到自己上次那份大额账单,也跟着问了一句:“谁请?”
陈盛被他俩问得讪讪。
想到自己上次犯的错误,连忙拍着胸脯保证:“我请,肯定是我请!”
陆燃这才换下衣服,跟着去蹭了顿饭。
陈盛请客的地方是个户外烧烤俱乐部。
这次他多了个心眼,邀请的都是一些对陆燃很熟的人。
这个很熟,指的是——见证过陆燃大战林伊和张麟的人。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特点。
都对陆燃“敬畏有加”,不会不长脑子过来找麻烦。
不然陆燃可能会干出把人往烧烤架上按的壮举。
更何况……
这个户外烧烤俱乐部隔壁,好像是个马场。
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和动物的粪便亲密接触。
这样一想。
陈盛觉得今天的饭局还真特么算是个鸿门宴。
祈祷不会出事。
阿弥陀佛。
话虽这样说着,陈盛天性又八卦的要命。
刚下车没多久,他就忍不住蹲在陆燃身边旁敲侧击。
“陆哥,你和张麟之间是啥事儿啊?”陈盛问。
说着还把手里一把烤好的骨肉相连上供上去。
“啥事?那天你不是见到了吗?”
陆燃把烤串接过来,他嫌烤得不太透,又放在烤架上加工了一会儿。
并撒上了满满的辣椒。
陈盛看着就觉得肚子疼。
“不是那天的。”
陈盛悄摸摸伸着头问,“是那天!张麟和纪家那位,怎么是在你房间里被发现?”
陆燃挑眉。
没想到当天的细节被传得那么清楚。
“还能是哪样?你去问两位当事人不更清楚?”陆燃说。
陈盛差点给他跪了:“我敢吗?”
一旁沈星卓走过来,听了一耳朵,皱眉问:“张麟去找你麻烦了?”
陆燃看他一眼,才记起,这家伙当天不在场。
他觉得有点可惜,添油加醋道:“还是在你亲爹,沈家家主的五十岁寿宴上。”
沈星卓闻言,眼神沉了一下。
他皱着眉头没说话。
只伸手把刚刚陈盛烤得那把串夺过来,又把自己烤好的塞进陆燃手里。
语气嘲讽:“傻子烤得你也敢吃?”
陈盛不爽了:“喂!卓哥你说谁呢?”
陆燃安抚地拍拍他,将手里沈星卓给的串,分了一根给陈盛。
陈盛感激涕零:“陆哥你真是个大好人!”
陆燃温和地看着他吃掉。
然后问:“没毒吧?吃了肚子不疼吧?”
“……”
陈盛感激的眼泪缓缓流了回去。
合着在这拿他试毒呢?
沈星卓听到了,吼了一嗓子:“陆燃!”
陆燃没理他,专心干饭。
陈盛一群人无所事事。
富家子的娱乐方式很多,喝酒聊天吹牛逼。
不远处还有个高尔夫球场。
说着说着还能比上一通。
沈星卓除了家世,吃喝玩乐的能力显然也是其中一等一的。
处处拔得头筹。
陆燃没什么兴趣。
他只觉得在场一群傻逼,烤好的东西不吃,真是暴殄天物。
于是坐在角落里,跟只仓鼠似的默默吃东西。
沈星卓打完球回来。
就看到他面前堆了一根签子。
可陆燃肚子都没鼓一点。
完全看不出这人瘦瘦小小竟然能吃那么多。
沈星卓玩累了,走到一旁拉了个椅子坐下。
旁边草坪上,有人带了一只边牧过来,正在玩飞盘。
边牧是黑白的配色。
从后面看过去,完全像是一只黑狗。
沈星卓看了一会儿。
他转头看看陆燃,突然问出了一个自己很早之前便想问的问题:
“你……怎么养了那只黄狗?个子那么小,还叫大黄。”
陆燃也在看边牧玩飞盘。
听到这个问题愣了愣,随后摸着下巴道:“是啊,好像是黑的更帅一点。”
少年说这句话时,似乎只是下意识的应答。
他眼底是记忆被掩盖后的全然茫然,黑眸里如同蒙了层浓重的雾气。
似乎在潜意识里。
他还记得自己想养的是只黑狗。
但却在见到一只黄色小狗时,朦朦胧胧想到好像有某个人喜欢,好像是个很亲近很重要的人。
并一厢情愿的,将记忆里某个人起好的名字用了上去。
仿佛这能让他在外流浪的时候。
离记忆里那个被掩盖的家更近一点。
沈星卓喉咙一瞬间收紧。
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扼住,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眼眶发酸,却连抬手按一下的力道都没有。
沈星卓觉得自己的心脏快憋爆了。
他深吸口气,想让自己发出点声音。
一张嘴,却像某些残破的器具一样,发出刺耳的气鸣。
陆燃有些奇怪,转过身看他。
沈星卓只来得及,在他看到自己之前,连忙背过身去。
不知道为什么。
这一瞬间,他根本不敢看陆燃的眼睛。
“你怎么了?”
沈星卓听到身后的人问。
似乎没听到他的回话,陆燃又道:“吃坏肚子了?旁边有厕所,你别拉地上。”
沈星卓一瞬间又忍不住想笑。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冲击下,他鼻涕和眼泪差点一起飙出来。
“咦,好恶心。”
沈星卓转头,见到陆燃嫌弃的看着他。
这双眼睛,彻底和他梦境里,那双软软糯糯,充斥着依恋、信任和乖巧的黑眸重合起来。
眼睛的主人已经长大了,眼尾还维持着小时候的弧度。
但这双眼睛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沈星卓去一旁,找了个水龙头洗了把脸,也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他回到陆燃身边,问:“我听说,你和沈家签了资助合约?”
陆燃点点头。
他不清楚沈星卓在想什么。
不过,对沈星卓,他自己始终存着点戒备。
就像对纪旻。
资助大会当天,纪旻说可以送他去留学。
听到的一瞬间,没有人知道陆燃有多么激动。
上辈子的他,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能彻底逃离沈家。
不用每天提心吊胆,生活在沈家的阴影中。
但是激动之余,内心的那点戒备还是占了上风。
纪旻认识沈星遇。
留学的帮助,难免不是沈星遇提出的。
沈星遇是个神奇的人。
他不像书里其他人一样,围着沈星染这个团宠主角团团转。
沈星遇真正在意的是“沈家”。
而在沈星遇眼里,他陆燃只是个扰乱“沈家”秩序,威胁“沈家”名声的不安定分子。
需要被好好控制。
如果真是这样,陆燃答应了留学,才是羊入虎口。
所以陆燃拒绝了纪旻。
拒绝时很难受,也很惋惜。
但是没办法。
他不敢信任任何人。
如果连血脉至亲都没办法信任。
他哪来的信任给别人。
“我当时不知道这件事。”
沈星卓还在说着资助合约,“如果我知道……”
“哇!这里真的好大!”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陆燃抬头看了过去,看到来人,眉尾动了动。
陈盛也听到了这道声音,立刻面如土色。
娘嘞。
为什么每次他组局都会出事。
溜进来的有两个人。
一个是林伊,一个是沈星染。
陈盛手里的可乐差点飞出去。
他叫上几个要好的兄弟,当即过去组成人墙,力图把林伊和沈星染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小伊,染染,你们怎么来了?”
“啊呀我们这里玩得比较糙不是很方便……要不改天单陪你们开个场?”
几人越挡,越是把林伊的少爷脾气挡了出来。
“你们拦着我干什么?”
听懂陈盛几个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沈星染也有些不爽。
从前无论他去哪里,总是被欢迎的。
这次怎么还被人往外赶?
陈盛连忙赔笑:“这不是不方便吗……”
陆燃这个人不惹不炸毛。
只要把林伊拦住就行。
但林伊直接用上力气,把他们几个人扒开。
陈盛内心叫苦不迭。
他心想:你们非要进去,那倒霉的是你们自己!
本来林伊以为他们几个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结果扒开人墙,远远就见到一个让他生理性发抖的人坐在烤架旁。
“陆!陆燃!”
被按进蹲坑里的可怕回忆,突然冒出来。
林伊条件反射就想走。
后退了两步,又觉得没面子,堪堪停住。
他拉住沈星染,鼓起勇气,指着陆燃和他身边的沈星卓。
“沈星卓!你竟然还跟这个沈家的私生子玩?”
“你有没有良心?”
私生子三个字,将陆燃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与此同时。
沈夫人正看着手机上收到的七八条信息:
“夫人!您要找的私生子,找到了。”
“正在XXX户外烧烤俱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