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源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很完美。
可偏偏被自己的“底牌”彻底被判。
还有沈成和那个女护工。
一直到现在,沈鸿源都在愤恨。
自己当初怎么没能察觉到那个女护工的存在?
可法律没给他愤恨的机会。
很快,数罪并罚,他被判了无期徒刑。
由于身体状况,被收监到特殊的疗养院。
现在的沈鸿源是个自信心和自尊心极度膨胀的中年人。
卧病在床,毫无尊严的生活,对他来说简直生不如死。
不久后,疗养院的护工便发现他频繁挥动自己还能动的那侧手臂。
有时像是看到了什么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嘴里模模糊糊地怒吼着:“别过来,别过来!”
一会儿又哭着哀求:“父亲,我错了父亲,我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啊……”
可转瞬他又怒目圆睁,怒道:“老东西!你早就该死了。”
偶尔安静的时候,护工发现他在解身上的束缚带,似乎想让自己从病床上摔下来摔死。
最离谱的一回,是护工发现,他竟然把氧气管的出口用牙齿死死咬住。
等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由于缺氧而口唇发紫。
可护工联系了疗养院,还是尽职尽责地将他救了回来。
沈鸿源注定要在病床上,在他的恐惧中,活上很久。
沈夫人并没有参与沈鸿源的犯罪过程。
可她借助自己的账户,帮沈鸿源转移过大比的财产,因此也被判了几年。
被警察带走时,她还有些茫然地推脱着:“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他给钱给我,我就收了,谁能和钱过不去……”
但法官判定,作为一个成年人,她理应有基本的判别能力。
沈星卓依旧不知所踪。
沈星遇去报了案,却毫无进展。
他账户里的钱始终没动过,不知道人是死了,还是在哪个地方,像孤儿一样流浪。
沈星遇经过调查后,被放了出来。
但他要从沈氏离职了。
离职前,沈星遇将沈鸿源在公司遗留的烂摊子,尽量收拾了干净。
他知道,这家公司,今后要属于陆燃。
属于世界上唯一一个记得自己喜欢兔子,喜欢吃柠檬味冰激凌的小孩。
沈星遇背起了沈鸿源遗留的债务。
他将自己的私有财产全部卖掉,全补了上去。
做好全部的离职交接准备后,沈星遇在沈氏CEO的办公室里,坐了很久。
他看着办公室明亮的窗子,一直沉思着。
不知道,那个小孩会不会坐进这间办公室。
听说,他下午会来公司看看。
但沈星遇很清楚,陆燃应该不会想要看到他。
办公室的房门敲响。
“进来。”沈星遇向往常一般道。
门开了,进来的是沈星遇的助理。
助理站在门框里,表情是一种难言的唏嘘。
“小沈总……”他下意识道。
沈星遇笑了笑,说:“现在不是沈总了。”
他拿出一份文件,对助理说:“最后再让你帮我一件事。”
助理接过文件,看到里面是一份股份赠予协议。
沈星遇将自己手里从老爷子那继承的百分之五的股份,赠予了陆燃。
沈星遇看了看时间。
眼看快到下午了,他收拾了自己的私人物品,抱着走出了这间办公室。
办公室大门关上的时候,沈星遇心情很复杂。
仿佛他从小到大的目标,瞬间碎裂。
他抱着箱子,在各色目光的注视下往外走。
沈星遇恍然间,又隐约感觉到一股轻松。
仿佛在目标碎裂的同时,他身上的枷锁也随之碎裂了。
他有生以来,从来没那么自由过。
这时,楼梯口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和骚动。
沈星遇下意识停下脚步,皱眉去查看。
一个胡茬满脸,头发蓬乱的男人闯了上来。
是公司的财务总监。
沈鸿源提取公款,是他盖的章。
“沈鸿源呢?沈鸿源在哪!”
他四处巡视着,崩溃大叫,“凭什么!明明都是他逼我做的,为什么要让我负责任!为什么我也有罪!”
他疯了似的在楼层里乱跑。
别的职工看到立刻惊呼着移开。
恍然间,他看到了沈星遇。
“沈家人都得死!”
“啪!”
沈星遇手里的箱子落在了地上。
他捂着腹部弯下腰,殷红的血液从指缝中汩汩冒了出来。
周围尖叫声四起。
沈星遇死死抓住了财务的手腕,没有松手。
刚刚那一瞬的自由像梦幻般消失。
有时候,人一旦选择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闹得轰轰烈烈的沈氏集团大瓜,最终以流血事件结尾。
最终,又尘埃落定。
暑假结束,陆燃也开学了。
第一天没有课,学校里乱糟糟的。
纪旻去接陆燃的时候,看到少年坐在一处高台上。
就像是陆燃正式回归沈家的那天晚上,少年坐在垃圾桶上,静静地往外看。
现在,陆燃也是同样的眼神。
只是他坐得更高,眼前的景色更好。
他手里捏着四只冰激凌,两支香草的,一支柠檬,一支草莓。
天还有点热,冰激凌一点点融化着。
少年吃起来雨露均沾,挨个在上面咬了一口,默默将四支脆筒都吃完了。
纪旻没催他,只是站在台阶上,仰着头看。
沈氏没落得那么快,背后也有他的手笔。
纪旻偶尔,也能看到陆燃出手的影子。
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年来讲,沈氏仿佛一个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
但沈家不是。
纪旻还记得,最初沈星染在外传言陆燃是沈夫人的私生子。
当时连他也误会了陆燃的身份。
陆燃听到的风言风语更多。
但他硬是一句都没有解释,没有解释自己的身份,也没有诉说自己的不幸。
他只是适时的用一些别人难以想象的手段回击着。
让他这位“私生子”越来越惹人注目,传言也越演越烈。
直到“私生子”的传言,传到了沈夫人耳中。
“咔嚓”。
这个家庭的第一道裂痕出现了。
裂痕出现,便不可修复,并持续扩大。
在顾家的时候,陆燃便知道沈氏集团内部的亏空。
当时沈家和利诺家还在竞争。
可陆燃却并没有把消息透露给媒体。
当时纪旻便知道,他在等。
等沈星染出手。
这一刀,终究是由沈星染砍下来才足够爽快。
有时候,纪旻觉得陆燃很笨。
但不可否认,少年又很聪明。
他知晓这个家庭里每一个人的喜好,也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的缺点。
他知道沈鸿源狂妄自大,但本质上极其自卑。
也知道沈夫人表面极爱沈星染,但实质上自私自利,又极为虚荣。
沈星卓毫无担当,沈星遇看似强大,实则软弱。
还有表面最闪耀,最受宠的沈星染。
却是整个家里,最没有安全感的一个。
纪旻曾想过,陆燃一定真正在意过每一个家人。
才能将这些看在眼里,牢记在心。
可这些因为爱,才记住的东西,终究成为最锋利的剑。
高台上坐着的少年,突然打了个哆嗦。
纪旻一愣,忙走过去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陆燃抱着肚子哆哆嗦嗦:
“一口气吃了四个冰激凌,太冰了,冷。”
纪旻:“……”
“让你不小心点。”他伸手去敲少年的额头。
陆燃握着他的手,从高台上跳下来。
他说:“我们去给老爷子扫墓吧?”
纪旻驱车去了沈老爷子所在的墓园。
沈老爷子的墓前还算干净。
陆燃在墓园旁边的店转了转,没买花,买了一大堆纸钱。
他还非常实诚,没买那些看起来花里胡哨的金元宝,只买了一叠一叠的黄纸。
拎到了老爷子墓前,直接拿着打火机点了起来。
但一沓拿太厚,没点着。
纪旻无语了半晌,提醒他:“你得先拿几张点着,再接着放。”
“欸你一边去,别打岔。”陆燃把他推到一旁。
纪旻便退到车边,点了根烟,看着少年蹲在墓前烧纸。
现在不是清明,墓园里没什么人,很安静。
沈家倒了,但沈氏却挣扎着活了下来。
只是公司结构有了大规模缩减。
陆燃看着墓碑说:
“我把股权和公司收益都捐出去了,你可能觉得我败家,但我觉得你遗嘱都那样写了,应该也有心理准备了……”
纪旻看着少年一边烧纸,一边对着墓碑絮叨。
他思索着,忍不住看向身侧的陈管家,问:“你说,沈老爷子……”
纪旻的话语未尽。
他对沈老爷子有些轻微的印象,又听过顾老爷子的回忆。
如果从一个年老的暴君,或者一个重利的商人的角度想。
沈老爷子最后把遗产留给陆燃,说不定只是察觉到陆燃看到了沈鸿源动手脚的一幕。
于是,所谓的遗产,大概只是沈瀚山和沈鸿源父子之间博弈的手段。
而不是出自对小孙子的爱。
纪旻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这些猜测。
他相信陆燃那么聪明,不会想不到这一层。
可这时,风又吹来了少年的声音。
蹲在高大墓碑前的少年,仰着头说:“老头子,你也别担心,虽然公司捐出去了,但我每年都会过来给你烧纸的。”
“你放心,纸钱管够,不会让你在下面没钱花的……”
纪旻倏尔勾了勾嘴角。
他突然对自己的猜测不确定了。
恐怕,沈老爷子最初将小孙子接过去,只是单纯想从头塑造一个合自己心意的继承人。
但慢慢地,这个看重利益,又控制欲极强的老人,却在小孩一声叠一声的“爷爷”中,逐渐找到了别的更珍贵的东西。
从墓园回来,陆燃周末去了一趟监狱。
沈鸿源病倒之后,他没去看过沈鸿源一眼。
沈星遇被捅了一刀,他也没有去看。
这次来监狱,陆燃并不是来看沈夫人。
他是来见沈星染的。
坐在探视室等了一会儿。
玻璃墙后,沈星染穿着囚服,被狱警带着走了过来。
沈星染剃了头,看起来也黑了不少。
他在陆燃对面坐下。
两人隔着玻璃相对而坐,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沈星染才道:“我没想到,你竟然过来了。”
陆燃笑了笑,没说话。
沈星染似乎是憋久了,他又道:“我在新闻上看到了,你把沈氏捐出去了。”
现在说出这句话,沈星染依旧带着满满的不解和震惊。
“你怎么会捐出去呢?那可是沈氏啊?你怎么愿意捐出去呢?”
他喃喃说了很久。
狱警察觉到他状态不对,多看了他一眼。
呢喃了半晌,沈星染像是想通了什么,突然停住。
而后,他自嘲地笑了起来:
“我以为,你才是和沈家纠纠缠缠永远都割舍不清的那个,谁知道你比我清醒多了,竟然断得那么干净……”
“不然呢,留着糟心吗?”陆燃说。
沈星染抬头看向陆然。
他道:“我也是进来了很久,才突然想明白。”
陆燃抬了抬眉。
沈星染问他:“沈星遇的生日宴会上,你是故意和沈星遇说你要进沈氏的吧?你早知道我在偷听你们谈话。”
陆燃只笑了笑,没回答他。
沈星染一直把陆燃放在一个竞争者的位置上。
现在没什么可争的,他才有些别的感觉。
沈星染垂下头,轻声道: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有没有可能……我和你才是最像家人的那个。”
陆燃抬眸看向沈星染。
沈星染这话说的很恶心,但他意外明白沈星染的意思。
如果说,“沈星染”是一个头衔。
那么,陆燃是第一任,沈星染是第二任。
他们同为孤儿。
沈星染是抢走他名字的人。
同时,他也是个从头到尾都没有自己名字的人。
但陆燃还是觉得,沈星染能有脸对他说出这句话,实在是很稀奇的事。
陆燃怀着一种难言地探究欲,讽刺道:“你知道京市冬天的池水有多冷吗?”
他这话说出来,对面的沈星染抬起头,茫然问:“……什么?”
沈星染的脸上,并没有伪装,是一种纯然的无知。
陆燃一愣,突然大笑起来。
他笑得很大声,笑得前仰后合。
对面的沈星染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吓了一跳。
陆燃却没有解释。
他只是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突然意识到,记忆里萦绕不散的痛苦,早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陆燃从探视室里走出来。
初秋的天,格外清爽。
碧蓝的天空显得极高极空旷,远远悬在头顶,只有星星点点的白云漂浮着。
陆燃大步往前走着,步伐是前所未有过的轻松。
一阵微风吹来,尚还茂密着的行道树,摇晃着枝叶,发出簌簌声响。
前方是宽敞的大路,入眼是一片郁郁葱葱。
陆燃哼着歌走到监狱大门前。
大门半开,纪旻正背对着大门,和门前的狱警聊天。
狱警操着一口东北口音问他:“你在这干啥呢?”
纪旻说:“等我对象。”
狱警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感慨和同情。
“等对象啊……”他问,“你对象是要出狱,还是……”
他做了一个“进去”的手势。
纪旻被他这毫无可选的选项弄得没立刻回答。
陆燃快步助跑了两步。
从背后一下扑到男人背上,笑嘻嘻地替男人回答:“他对象啊,越狱!”
狱警吓了一跳。
看到是刚刚进去的陆燃,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还真以为来了个越狱的。”
几个人一通笑。
纪旻背着陆燃摇摇晃晃往前走。
“怎么心情那么好?”他问。
“就是好!”陆燃在背后抵着他的脖子蹭他。
停车的地方还有点远。
陆燃在纪旻背上趴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觉得太过丢脸,又跳了下来。
“准备去哪玩?”纪旻问他。
“想吃冰激凌。”陆燃说。
纪旻也没多问,牵着他的手,带他找冰激凌店。
监狱旁边这种店很少,他们走了很远才找到一家。
陆燃走进去,皱眉看着上面的几种口味。
“嗯……”他苦思冥想。
“两位想要什么口味的?”店员问。
“再等等,马上就想出来了。”陆燃说。
纪旻:“……”
看他脑仁都快憋出来了,纪旻叹了口气。
“别想了。”他伸手盖在少年脑袋上,干脆利落地替人点了,“巧克力的。”
陆燃抬头看他。
不纠结了,道:“那我要海盐的。”
两人各自举着一个脆筒走出去。
然后分别在对方手里的冰激凌上咬了一口,互换了一下。
陆燃举着巧克力脆筒,两口就吃了个差不多。
纪旻慢慢吃着自己的海盐味。
两人路过一所大学。
陆燃突然想起来了,说:“过两天我们学校开放,说是家长可以进去参观。”
纪旻问:“几号,正好我过去。”
陆燃凑过去,眯着眼看他:
“嗯?说了是家长才可以进,你算什么家长?”
纪旻牵住他的手,耍无赖道:
“一个户口本上的都可以算家长。”
陆燃没忍住,攀着他的肩膀笑了出声。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