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已知晓自己记忆恢复之法,断没有坐着慢慢等待恢复的道理,一方面想要回天庭找几百年未见过的吟无,把他打得满地找牙,骑在他头上问他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让我来凡间历劫;另一方面,我在天庭多见上几个同僚,那过去记忆不全都回来了。
我拍拍袖起身,准备正好趁寻若伤了,把他捆了一起带回天庭,我不杀他,但总得知道他要做什么。
温禀本来跪坐地上,跟着我起身问我,要去做什么。
我道,去找寻若把这咒解,我需要去见见认识的人。
温禀问我:“见温礼?”
我顿了顿,忘了这茬,延雀历劫回去,肯定会去小周天找我,没见到我或许会下来寻我。
我原地思索片刻,延雀脑子不好,下来找我玩,那蛇妖拼死抵抗,他定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我告诉温禀,温礼名为延雀:“脑子不大好,不用去见。”我道。
温禀长长哦出一声,赞同:“确实。”
我回看他一眼,凡人都唯恐对神不敬,他倒什么话都敢说,我再仔细分辨他眉眼,细细思索天界众仙中有没有这么个人。
温禀视线错开,一会儿面皮竟微微红起。
“……”我颇有些无语,“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不过想看看我过去是否认识你。”
温禀无辜看我:“那想起来了吗?”
我摇头:“我在天庭好友遍布,住在云里几不出门的女仙,我也能认得她脸喊出名字,对你却没什么印象。”
温禀点头,表情沉静:“那或许我就是一寻常凡人。”
我再抬眼看他,温禀微笑:“刚刚老师问我在想什么。”
我收回目光,已经想到这人嘴里应该要说出些什么不得体的话,果不其然听见他道:“老师一眨不眨盯着我,我以为您想亲我。”
“……”我叹气,刚撑住脑袋,脑子突然灵光一现,“天庭众仙,我确实大差不差都能认识,但阎罗九殿,每一殿的大鬼小鬼我可认不全。”
我摸摸下巴,告知他:“阎罗九大殿,一殿比一殿阴冷,我平日不爱去,认识的人不多,等抽空我帮你去问问,他们谁人认识你,待你此世结束后,若有机缘,我可以去找你玩。”
温禀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凑过来,脸颊压近我:“老师,我可不是跟你玩笑。”他缓慢道,“我要与你做夫妻。”
我拧眉挥袖推离他:“放肆。”
刚要骂他,他眼睛一垂,认起错来:“阿伦错了。”
我一口气不上不下憋了回去,最后只得化为鼻腔里一哼。
温禀又道:“我是神是鬼都不可知,老师别替我假设未来,阿伦不信的。您在人间陪我十载,以后事阿伦不想,也不敢再想。”
讲得如此委屈,仿佛我所说的话都是为了诓骗他,算我自找没趣。
“那算了,我也不替你问你究竟是谁了。”
我二人一时沉默下来,温禀又道寻若如今在行宫养伤,我寻不到寻若,闲着也是闲着,便招手让温禀过来,之前探他记忆被延雀那张都快看吐的脸打断,后续事尚且不知道。
温禀本来听话的蹲我身旁,听闻我是要再探他记忆,他伸掌覆住自己脑门,不欲让我碰:“老师还想知道什么,我可告诉您,您用仙法会让阿伦担心。”
我道他这短短二十几载的记忆有什么值得我劳神,他盯着我不动。
我无法,只得放弃。
他又与我大概讲了讲其后发生的事情,他一出与妖物结契救恩师的故事,讲得实在平平,我听得打了个哈欠。
趴在桌上睡觉的黑猫,被我哈欠声弄醒,它走到我眼前,蹲下身,仰头喵喵,似在邀请我回它体内睡觉。
我眯眼看它,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只寻常黑猫,古怪。
我伸手捏捏黑猫后颈,告诉温禀,我现在好像见到熟悉的面孔便能恢复一点相关记忆,寻若既然暂时无法找,那他可以在帮忙收起宫内各个人物的画册,左右无聊,看下能不能找出一两张熟识的面孔。
本是为了无聊消磨时光,温禀命宫人抱了许多画像来,还兴师动众请了画师给宫里人画像。
我坐在他寝殿里,络绎不绝地收画像,俨然一副要把我累死模样。
我却在看了两天后,越觉惊心,随手捡几张都能看到一张熟脸,我坐在椅子上开画卷,越看越觉得再这样坐着多翻几天,天庭期岂还有人在?
吟无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我略感焦躁,伸手扒开一张扣住的画,我一愣,又见到一老熟人的脸,此人与之前见着的面熟仙僚不同,他是我在天庭的至交好友,我俩常一起饮酒、垂钓,商量着万载时光过去,到我二人神陨之日,要手拉手重回虚无。
我记忆中,我二人上次见面时好似不过才几日前,丹璀肩上扛了一根他用柳条做成的鱼竿,晃晃悠悠地在小周天门口喊我一起去钓鱼。
他说吟无见自己殿里鲤鱼养得肥硕连跳也不会跳,看着烦人,全丢到无根湖里自生自灭去了,让我二人赶紧去钓回来养着。
丹璀平日见到吟无一声不吭如同木头,背后却整天惦记吟无宫里的东西,吟无从殿里拿垃圾塞我衣襟里让我扔出去,他也满眼冒星地要捡过去供起来。
也不知道什么心态。
我不记得那时我二人到底有没有去钓鱼,反正钓到我也不会养这鱼,只会烤了吃。
温禀回来时,我正盯着画像下一排小字,上面写着画像时间和被画人姓名。
他走来扫了一眼:“怎么会留有他的画像?”
我看他:“怎么?”
他伸手把画像卷起,放蜡烛上点了起来,画纸烧起来不快,温禀放在手上拿了好一会儿,火舌才往上蹿。
温禀沉默,隔了会儿问我:“老师记得此人?”
画像名字上写得柳秋行,我隐约有些印象,在乌鸦的记忆中,他似乎与为人时的我交情甚笃。
我问:“他现在如何?”
温禀手中画像火苗大涨,险些烧到他手指,我掐诀引杯中茶水灭了火:“说话,温禀。”
他甩了下手,扔下残纸,两指抹了抹纸张烧成的灰烬,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两眼,叹了口气:“老师别怪阿伦。”
我道:“他死了?”死了倒也无事,不过我没法在他活时吩咐他死后下来找我,或去找吟无来见我。
温禀说:“本来该是在地牢度余生的。”温禀顿了顿。
我道继续讲。
他低眼道:“他是柳婉婉兄长,上次过后我怕您记起后生气,让人把他从地牢中放出来了。”
我拧眉:“你如此针对柳家,只是因为周遂衍与他家曾有婚约?”
温禀抬眼纠错道:“是您与他家有婚约。”
我扫他一眼。
他复又乖觉地垂下眼去:“我不想让您觉得我行事乖戾,虽心底厌弃他家作为,也确实恨不得杀了他们。”
“……”我沉默,好奇他如今竟然觉得他在我眼中行事如常人?
温禀又语气淡淡地低声道:“但还因为他一家转而投靠温礼,寻温礼庇护,我最恨温恒、温礼两兄弟。”
“……”我叹了口气,觉得这些话现在实在多说无益,如今我更关心这群神仙怎么扎堆往一个地方凑。
过去吟无虽无事就随机挑几个神仙下凡来历劫,但多少不会如此敷衍,赶猪崽出栏似的。
我问温禀,这柳行秋如今在何处。
温禀眨眨眼睛,无辜告诉我:“逐出大城了,永世不得回来。”
“……”我没忍住冷笑了一声。
干得好啊,温禀。我离我找回失去的记忆,把寻若绑起来大刑伺候又远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