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监抽烟时间有了严格限制,早午上工前可以抽,晚上禁烟。
等待睡前点名的半个小时里,犯人们百无聊赖,只能在屋子和门口走廊溜达闲聊。
齐越森走到驰远床边,看了眼他的腿,语带关切:“伤的严重吗?以后不会有影响吧?”
驰远笑笑:“不算严重,应该没什么事儿,多谢关心。”
“万幸……”齐越森点点头:“那天我一听说楼上有情况就猜到是他们要整你,来不及多想立刻报告管教了,虽然……”
他朝吴良贵的床铺上看了一眼,表情有些无奈:“监狱里条件有限,跟外面不一样,生个病受个伤稍不注意就影响一辈子。”
驰远挑眉,心说要不是管教上来他也不用受伤,当然,吴良贵几人也不会被送严管队。现在的结果,对驰远而言也算因祸得福。
他观察齐越森表情,猜测对方可能因此被吴良贵针对了。
“我就说,走廊的人都‘不知道’,管教还能知道的这么快,原来多亏了你,谢了啊!。”
“哪里的话。我只是觉得你人不错,这种地方,你知道的……”齐越森苦笑着摇头,剩下的话没再说下去。
另一头,龚小宝又嚷嚷起来,大概是杜军用手扫了两下床,龚小宝嫌他把病菌扫下来了……
“差不多得了。”驰远抬头瞥见默不吭声坐在铺上的黑瘦男人,寻思这人长期受排挤,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能出院说明已经没事㑲風儿了,没见过你这么矫情的。都是半斤八两的罪人,谁比谁高贵?”
“老子就是膈应。”龚小宝嘀咕道,“这辈子不想碰烂dio的玩意儿!”
“毛病不少。”驰远懒得搭理他,抬眼冲杜军道,“你明天去举报他,给他惯的!”
龚小宝瞪眼,感觉驰远胳膊肘朝外拐了,心里生出点陌生的憋闷感。
虽然驰远和他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交情,但驰远是唯一一个不计较他的举报,还给他买烟的人。
他拉着脸躺到床上,翻身面朝墙,不想说话。
杜军只嘿嘿干笑了两声,似乎没当回事。
韩山回来的比较晚,监舍犯人们已经睡下。
驰远迷迷瞪瞪,感受到旁边被子扇动起来的凉风,嘟囔了一句:“回来了啊……”
韩山手一顿,放轻动作:“嗯。”
次日上工,驰远跟韩山提起齐越森,说他那天及时报告,是不是可以跟管教提一下,万一能加个分什么的?
韩山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看了两秒,问:“你希望他早点出去?”
驰远一愣:“没……啊,就是昨天他跟我提这事儿,我猜吴良贵给他穿小鞋了,可能有点委屈吧。”
韩山意味不明的笑了下,淡淡道:“我知道了。”
“……”
驰远一边绕线圈,一边琢磨这几句对话。
“我去。”他转头看向韩山,“我怎么觉得……我他妈好像那种给你吹枕头风的家属呢?”
韩山白了他一眼,意思是:你才知道?
驰远心塞。
妈的,自己还是太单纯了……
“齐越森强奸同村的一个八旬老太,判了八年。”
韩山语气轻描淡写,却惊的驰远一剪子剪断了铜线:“真的假的?”
他是真的意外。
齐越森给人的印象是标准的劳模形象,对人比较友善,还带着点和监狱氛围不搭的清高正义感,但又有点说不清原因的不自然。
驰远眉头微皱,能干出强J八十岁老妇这种事的人,不是禽兽就是变态,齐越森怎么看也不像那种人。
再说,法院也有判冤错案的,特别是农村两性关系的事儿,更说不清。
“组长,你是不是知道所有人的案情啊?”驰远问。
“差不多吧。”韩山也没避讳,“偶尔有需要看犯人判决书的活。”
“难怪。”驰远撇撇嘴,“你都算半个狱警了吧?”
韩山好笑道:“怎么可能,我只是干活,没有任何权利,包括给犯人说好话,加分减刑。”
“……”驰远噎了一下,忍不住笑起来,“那你知道我的案子吗?”
“手别停,你又浪费了四分钟。”韩山提醒。
“靠!”驰远赶紧回过头干活,剪坏一个罚20个,了不得!
接下来的日子,驰远以为“自己也可以”的任务目标,就像笼在山顶的一团云,让他有了望山跑死马的感觉。
他试过自己什么都不想,水也不喝,甚至安排组织上厕所也不去,憋着一口气,最好的成绩是560个。
剩下的两三百都要加班补,韩山作为联号只能陪着,他不是不想干脆把自己的匀上一些给驰远,这样两人都能回去休息。
但是,这样的话,那两只好看却笨拙的手,什么时候能练出活来?
组长之爱犯人,则为其计深远……
而驰远每天一下工差不多就是个废人了。
寡淡无味的饭菜难以下咽,一回监舍只想倒头就睡。
于是,心里也忍不住开始动摇——
算了吧,干脆一纸诉状把学生告上法庭,让检察机关彻查,他就不信没有蛛丝马迹!爱他妈谁的人生,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自己造了什么孽,凭什么要来受这种罪?
但是……
再看看身边这个如雕刻般英挺的男人,他认真负责,沉着坚韧,浑身上下散发着独属于男性最突出也最迷人的气质。
算了,再忍忍……
驰远安慰自己,不是谁都有勇气和机会,来国家暴力机关体验生活的。
除了上工累,其他方面驰远倒是适应的还行。
他没有长刑犯的丧气,也没有短刑犯的浮躁,为人直爽,阳光随性。
即便面对吴良贵之流,也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甚至会主动和他们搭话。
时间长了,大家也就断定驰远真的只是想在监狱里过的不那么艰难,并没有想要压别人一头的意愿,和他相处起来也很放松。最重要的是他对人大方,买了吃的愿意给大伙分,就算没有探监的亲人来过,账户上也不缺钱。
对此,驰远玩笑说,外面暗恋自己的一大堆,有上三个两个偷偷打钱的,也不奇怪吧?
两周后,驰远的腿除了长期不活动有些僵之外,已经没什么问题,完全可以自己走路。
只是机会来之不易且不能浪费,石膏拆掉,他还是喜欢装瘸,走不了几步就勾上韩山的肩膀,起来坐下时,老佛爷似的手一伸,等着人来扶……
韩山虽然也嫌他麻烦,但还是尽到联号互相帮助的责任,默默承担着任性拐杖的角色。
周六上午,在教室上完课 是写信和阅读的时间,韩山随意翻看一本小说,翻页的部分正描写到男人的手掌温润柔软,手指修长,稍稍用力扣住舞伴的腰……
余光里,对面正在看书的驰远娴熟地转了一下笔,又因为笔的一端连着线固定在桌上,笔没转到头便掉了下来。
韩山忍不住抬起眼皮。
驰远整个人状态轻松惬意,跟在车间干活时截然不同,那双手写下几个字,从容不迫却又潇洒利落。手背上微微凸现的青筋,会随着用力一起一伏,像是呼吸的节奏。
他不禁联想到这双手覆在人的皮肤上……
“远哥远哥!”龚小宝又凑了过来,先是冲韩山讨好的咧嘴一笑,然后附在驰远耳边嘀咕,“远哥,求你了远哥,张个嘴的事儿……你就问问,看他怎么说?”
驰远皱起眉头,搓了搓耳朵躲开一些:“没兴趣。”
龚小宝和卢光宇讨价还价并不顺利,他从两盒烟一根一根的加筹码,加到三盒,换来卢光宇一个莫名其妙的要求——
“让你远哥来问。”
驰远当然不想理会这无聊的交易。
按照他和韩山目前的相处状况来看,说不定哪天对方就亲口告诉他了,这不比几盒烟换来的道听途说靠谱?
但是,龚小宝这个烦人鬼,一有机会,即便当着韩山的面,他也要凑到驰远耳朵边磨叨,反正他不说明,没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只是,时间长了,韩山也生出些好奇心。
见驰远把龚小宝打发走,他看着书上的字,似是随口搭话:“他让你问什么?”
驰远眉梢一动,笑着看过来:“没什么,想问卢光宇点事儿,人家不告诉他。”
“为什么让你问?”
“可能我比较帅吧……”驰远怅然道,“去献个美男计什么的。”
韩山闻言缓缓皱眉:“什么?”
“美男计啊!”驰远开起玩笑,“怎么,你不会觉得我不帅吧?那你觉得你帅还是我帅?”
韩山盯着他看了几秒,差点把驰远看心虚了才开口:“问什么?”
驰远舔了舔嘴唇,直接道:“问你的背景。”
“我没背景。”韩山想都没想,显然只以为驰远想套他话,“你想知道谁的事,可以问我。”
驰远直了直腰,“别人的事我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