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尔星系,战地医院。
无影灯明晃晃地亮着,医护推着诊疗床来来去去,金属钳子的碰撞音夹杂着滚轮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
诺维尔推开静室的门,他脸色苍白,头发松散地束在背后,在没有打理的情况下显得有些毛躁。
这位帝国少将的状态显然很不好,他穿着松垮的病号服,血迹从里衣微微渗透出来,将肩胛处的衣衫染红了一片,他抬眼看着审讯桌后面的三个调查官,微微点了点头。
“诺维尔少将,你好,我是马修,您这次事件的主调查官。”
被称为马修的调查官年纪稍大,头发花白,架着圆框的老花镜,他锐利的视线扫过诺维尔:“请坐。”
助手拉开一张金属长凳,诺维尔坐上去,将放在冰冷的扶手上,两侧的手铐自动合拢,将他关在了椅子上。随后,医护人员在他的额头上贴好两枚电极片,连接到另一个房间的测谎仪中,
右侧的中年调查官开口:“少将,感谢您配合我们的调查,有一些事件我们需要向您确认。”
他将光脑放在桌子上,打开了录音界面,探究地看向诺维尔:“据我所知,您由艾尔文上将抚养长大,是他在雄主过世后最亲近的人,但您对艾尔文叛国通敌一事一无所知,对吗?”
诺维尔:“他没有叛国通敌。”
他的嘴唇干涸,嗓音也沙哑的不成样子。
话音刚落,测谎仪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测谎仪连着着诺维尔额上的电极片,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牵扯感吓了一跳,转眼看向隔壁房间的机器,苍青色的眸子怔然望过去。
几位调查官对视一眼,医护人员皱着眉头调试,兵荒马乱后,医护在马修面前耳语两句,马修抬眼:“诺维尔少将,告诉我你的名字。”
“诺维尔。”
机器再次震动了起来。
“少将的精神海出了问题,波动极大,我们没法对他精确测谎。”右侧的调查官看向马修:“在他这个精神状态下,无论说什么测谎仪都会报警。”
马修皱起眉头,这次的事件太过重要,民众群情激愤,上头给的时间也异常紧张,测谎仪不工作,他们很难拿出有效的报告。
他问:“如果回帝国,用中央审讯室的那台回溯测谎仪呢?”
这里荒星,测谎仪也是淘汰了好几个版本的老古董,中央审讯室则直接隶属与政府,拥有最先进的科技。
中年调查官欲言又止。
马修:“说话。”
中年调查官迟疑:“可以是可以,但那台机器是用来审讯罪名确凿的犯人的,对犯人的精神负担很大,一旦启动,少将的精神海恐怕会雪上加霜。”
中央审讯室有点类似于古中国的诏狱,关押的都是级别很高的‘朝廷重犯’,审讯的手段‘不拘一格’,只要能拿到需要的信息,他们并不在意用什么方法。
中央刑讯室的测谎仪也是如此,他不但能测谎,还能强迫那些陷入精神海紊乱的虫子回忆起调查官想要知道的部分。在调查官问出问题之后,该测谎仪会强制受审者回溯,甚至在受审者已经失忆,PTSD的情况下,也能准确地追忆出审讯官想要的内容。
当倘若经历一次已足够痛苦,那么在大庭广众下被强迫回忆呢?
中年调查官与马修对视,建议道:“事件的始末并不清楚,诺维尔也依然是少将,就这样使用中央刑讯室那台的话,未免有些草率了。”
马修不可置否:“事已至此,我们先行调查,但倘若调查不出东西,上头怪罪下来……”
他没将这话说完,但谁都知道,如果调查临近期限,而艾尔文叛逃一事还未盖棺定论的话,诺维尔将面临何种境况
因为测谎仪失效,无法对诺维尔的话做有效公证,调查官对他失去了兴趣,但该问的流程还是问完了。
“在该事件发生前,您并未发现艾尔文上将的任何异常?”
“没有。”
“据我所知,在事件发生的前一天,艾尔文上将曾单独召见您,没有提到这次事件吗?”
“……没有。”
“您是说。”马修推了推眼镜,眸子里露出不耐的神色:“被认定叛逃的主帅在袭击前私下召见了最信任的下属,却什么也没说?”
他刻意咬重了‘叛逃’‘私下’‘最信任’三个字。
诺维尔无可辩驳。
他们又问了许多问题,诺维尔依次回答‘没有’‘不知道’‘我不清楚’,他被拷着的手越绞越紧,到最后已经是机械地重复。
最后一个问题问完,马修合上光脑和录音设备,他的脸拉的老长,显然对这次讯问极不满意,离开前回头看拘束椅上的诺维尔,提醒到:“少将,我很不希望中央的那台机器用在您身上,但如果您还是这样拒不配合,我们别无选择。”
诺维尔没有表情:“你用上中央的那台机器,我也是这个回答。”
调查官不再多说,起身离去,带跟的长靴踩在医院的瓷砖上,留下一串冷硬的足音。
医护人员起身给诺维尔解开拘束,然后搀着少将回到病房,忍不住嘱咐:“少将,您不该这样对待调查官的,您的精神海经不起二次的折磨了。”
诺维尔是一众伤患中情况较为严重的那一个,医生每日密切监视他的状况,他的精神海波动极其剧烈,有等级持续下跌的风险。
医护人员道:“您要知道,他们总有办法让您说实话的。”
诺维尔淡淡嗯了一声。
诺维尔看上去油盐不进,医护便也叹了口气,将他推进病房:“如果有需要,请您按下呼唤铃。”
他关上了病房的门,荒星的医院是监狱改造的,厚重的铁门从外部合拢,只留下一扇A4大小的窗户,透过几根并列的竖向栏杆,可以看见荒星灰蒙蒙的天空。
诺维尔打开通讯器,问:“能帮我查看一下光脑的消息吗?”
为了防止有重大嫌疑的少将和外部联络,军部收走了诺维尔的光脑,只给他留了一个通讯器,如果他想要联系谁,需要通讯器那边代为传达。
“您好,没有消息。”
“……”
诺维尔握紧通讯器:“请您确认一下,我的雄主那边,没有消息吗?”
昨日被推上诊疗床前,诺维尔拼着最后的力气给楚辞发了消息,他后来昏昏沉沉,试想过楚辞的种种反应,比如他可能会不解,会疑惑,在得知情况后,他可能会迟疑,会愤怒,也许还会有那么一点点难过,但他没有想到,楚辞会不回消息。
他之前联系楚辞的时候,无论是多么无聊的内容,楚辞都能第一时间看见。
“没有,少将。”对面回复:“在这段时间内,您的战友有消息到来,但是根据要求,我不能转达给您,至于您的雄主,他的回复界面是空白的。”
“……好的。”
诺维尔坐下来,没再说话。
精神海的问题和刚刚的讯问耗尽了他的体力,但过于繁杂的思绪又使他没法进入睡眠,诺维尔合苍青色的眸子注视着窗外窄小的天空,他一动不动地靠在床沿,像一尊沉默的大理石雕塑。
此时,帕米尔星系的虫洞停泊场上,楚辞拖着行李箱下了飞行器。
他站在停泊场上眺望这颗荒星的天空,帕米尔的宜居程度很低,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和飞行器滑动的跑道一个颜色。
他在原地站了不到一分钟,就有工作人员一路小跑过来:“您好,是群星集团的楚辞阁下吗?”
帕米尔星系是帝国最边缘的领土,再往前推进就是战场,现在正是战争白热化的阶段,闲杂人等无故不得进入,但伊西斯的群星集团一直有帕米尔星系宝石的开采权。
由于集团为帝国提供了打量的就业岗位和税收,他们的矿产专家在战时也可以来往,楚辞和林秘打了个招呼,便顶着‘矿产专家’的身份过来了。
来接楚辞的虫正是群星集团驻帕米尔办事处的,他和楚辞礼貌握手,然后问:“您要先去我们办事处休息一下吗?”
“不用。”楚辞托着行李箱走的飞快:“医院在那里?”
他风尘扑扑地一路赶过来,可不是为了换个地方休息的。
“呃,在我们东南方向两百公里的位置,但那里已经戒严了,被军部包围,您可能进不去。”
楚辞不愿意透露他雄虫的身份,这只办事员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次来得专家有亲属在医院中,是来探视的,不负责采矿。
“如果您需要,我们可以提交申请,不过现在伤患太多人手紧张,申请可能有延迟,预估要等待半个月左右……”
虫族的雄虫处处争先,吃饭旅游都有排队优待,唯独军部受伤的探视没有,因为根本就不会有雄虫探视生病的雌虫,设立这种机制纯属多此一举。
也就是说,即使是楚辞,走官方流程也要小半个月。
半个月,诺维尔的精神海都不知道崩成什么样子了。
楚辞提着箱子走上飞行器:“没必要,我们直接过去。”
办事员露出了苦闷的神情。
他想对楚辞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然而楚辞的表情太过冷漠,这只漂亮的‘矿产专家’明明生的好看,此时却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办事员将劝诫的话吞下去,暗暗下决心,先把楚辞送到医院门口,给他看一眼包围的军雌,再做打算。
荒星的医院是一栋窄小的正方体建筑,静静伫立在荒野上,密密麻麻的小窗户让人想到火拼电影中的狙击室,或是拥挤的蜂巢。
医院正前方设立了哨卡,被军雌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了,楚辞坐在飞行器的后座,办事员在前头的握着操纵杆,额头出了一头冷汗:“阁下,前面就是军方的地界了,如果我们直接过去,可能会被抓住关起来的。”
他想要楚辞迷途知返,但是楚辞径直操纵杆:“你下去吧,下面的路我来开。”
办事员解开安全带,将飞行器交给楚辞,还要再说什么,楚辞一脚油门,直直向大门口冲了过去。
楚辞其实是个温和的司机,至少前世在人族的时候如此,他遵纪守法,没有路怒症,从不飙车,但自从来了虫族,跟着诺维尔这只傻虫子,天天飙一百八十迈都嫌慢,楚辞已经习惯了。
但旁人显然没习惯,办事员远远站在路边,嘴巴张成了一个‘O’。
这位新来的矿产专家处事风格居然如此狂野。
飞行器冲到哨卡门口,一个急刹,楚辞还没说话,便被一根冰凉的枪管抵住了额头。
巡逻的军雌三两围住飞行器,他们挑了挑眉:“阁下,擅闯的罪名可不轻,这里可是军事重地。”
并非所有的军雌都像诺维尔那样清冷守礼,巡逻的军雌级别不高,是这次不够资格上战场的预备兵,里头不少是缺乏文化课的痞子,他们嘻嘻哈哈看向楚辞:“如果你没有准备好能被接受的说辞,就请去监狱度过余生吧。”
“长得还行啊,监狱中有不少雌雌恋的兄弟,你要不考虑一下。”
说话间,其中一个拉开车门,想要将楚辞反剪双手绑下来,在触碰到楚辞肩膀的瞬间,楚辞调开了光脑上的身份证件。
楚辞握着光脑,将证件的正面显示出来:“请各位慎重发言。”
他面沉如水,表情冷的掉渣,巡逻的军雌居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迫力,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
楚辞单手持着证件:“我是A级雄虫,诺维尔少将的雄主,现在我申请进入医院探视我的雌君。”
军雌:“……”
他们齐齐沉默。
在他们吃惊又疑惑的眼神中,楚辞冷冷地问:“这是能被接受的说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