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曲夏和艾尔文分道而行。
趁着主星被围死之前,一颗蛋被秘密送上采矿船, 放置在货舱的软垫上, 周围堆砌着众多采矿设备,个个无比巨大,从仓门口一眼扫来, 完全看不见蛋的影子。
群星每年都向边缘星系派出数以万记的采矿船, 从未出过纰漏,港口的检察官对他们很是熟悉, 匆匆看了一眼,便抬手示意。
“一切正常, 放行!”
沉重的货船自港口略出,飞入茫茫星际之间。
另一边,一架纯黑的飞行器从缇兰朵家族的主宅起飞,趁着茫茫夜色, 汇入了主星背面的群山之间。
这是一架特制的低空隐形飞行器,体量极小,能在森林间窜梭, 希尔芙留在家族坐镇,他的亲信带着曲夏降落在了矿坑边缘。
亲信清扫布置好宿舍, 又从飞行器上取下通讯设备,放置在其中, 而后接好备用电源, 略带歉意的同曲夏道:“飞行器空间有限,只能装的下这些行李了。”
飞行器是小型飞行器, 装载不了太多东西,通讯和电子设备又占据了大块空间, 留给日常生活的行李就只剩下了一点点,简陋的床和铺盖,和雄虫追求的奢靡生活南辕北辙,亲信提心吊胆,担心这位亲王冕下会发飙。
曲夏淡定的席地而坐,动手将那些七零八落的零件拼接起来,而后招招手:“准备一下。”
亲信一愣:“准备什么。”
曲夏道一顿,表情微妙:“准备捡垃圾。”
飞行器越多,体量越大,越容易被发现,故而他坐了一架小型的,然而要入侵皇室的内网,还要不被反追踪发现,需要的器材是繁多复杂的,曲夏只带了核心部分,剩下常见的零部件就只能靠捡了。
反正旁边有垃圾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亲信:“?”
他沉默着跟在小殿下后面,看着‘柔弱无力’的小殿下迅捷的爬山垃圾山,在上面环顾审视,仿佛审阅臣属的君王,他在垃圾山上指点江山,任何冒出头的金属部件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沉稳快速的指挥:
“那是通讯器的陀螺仪,捡回去。”
“那是蓝牙组件,成色还算新,捡回去。”
亲信:“……”
他沉默着执行殿下的所有命令,将一块又一块难以分辨的垃圾捡回去,然后清洁干净,曲夏则运指如飞,在两天内,迅速的把这些毫不相干的组件拆开组装,最后搭成一个金属制成的旁然大物。
他将机器接入捡来的显示器,熟练摸到了皇室的内网,键入原主的密码,而后一顿摸索,悄无声息的潜入了亲王的私域。
这里他曾来过一次。
当时是为了D767实验室的奥秘,其他内容他不曾窥探,如今重来一次,曲夏再次感到棘手。
对方的加密方法他闻所未闻,那些杂乱无章的数据流信息量极低,很难将正确的内容从中剥离出来,曲夏抬表,还有八天。
离和艾尔文约定的时间,还有八天。
为了防止被光脑定位,曲夏将光脑取了下来,有觉得手腕空荡,补了只古老的机械表,秒针分针滴滴答答的转动着,彰显着时间的流逝。
曲夏看了眼亲信,道:“你先出去吧,除了必备的饭食,接下来我就住这里了。”
说着,他拉开椅子,再次和数据缠斗起来。
亲信说了句好,替他拉上房门,接下来的一天,两天,三天,曲夏真的没有出来过一步。
亲信在门口战战兢兢,雄虫们总是享受被簇拥的感觉,难以忍受孤独,向曲夏这样几天不出门的极其少见,若不是送进去的饭食每天都有少,亲信都要以为曲夏在里面遭遇了不测。
但事实上,研究遇到瓶颈的时候,曲夏时常不吃不喝,在实验室熬上个把星期。
他对此有种非常纯粹的狂热,是师姐师兄眼中天生就该干这行的研究员,此时,在垃圾山旁,漆黑的地下矿洞中,他却出现了一种仿若‘心流’的神秘状态,这种状态调动了他的每一束神经,大脑的细胞高速活跃,屏幕上的数据映照在他的瞳孔,却仿佛直接连入了他的脑中。
七天后,实验室大门轰然开启,亲信压抑的抬起头,见小雄虫一手撑在金属墙壁上,虚弱的朝他看来。
曲夏几乎是摔在了门口的沙发上,睁着一双鹿似的眸子,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字:
“……快,给我搞点甜食……”
他的能量要消耗干净了。
亲信手忙脚乱,将蛋糕粉糊尽锅里,曲夏撕开能量饮料灌了好几口,情绪才平静下来。
他抬手看表,还剩最后一天。
*
皇宫,议会。
亲王高居中央,数十位长老一字排开,在他们中间,是一具水晶棺椁。
皇帝安详地躺在其中,覆盖着荆棘蔷薇的旗帜,他的肢体僵硬,皮肤失去弹性,嘴唇泛紫且脸色发青,是标准的死人模样,然而环绕他长老脸色却比他还要难看,一个个眉头紧皱,眉心的隆起能夹死苍蝇。
缇兰朵家的长老也在其中,他面色沉沉的注视着亲王,冷声道:“所有的吊唁仪式已经走完,亲王还要困着老朽们到几时?”
亲王笑道:“我几时说了诸位不能走?诸位要走,我绝不阻拦。”
长老看向门外,全副武装的甲士执枪站在厅外,黑黝黝的枪口针对着诸位长老,似乎他们一有动静,就会开枪将人射杀。
长老拂袖:“这便是你说的任我们离开?”
亲王但笑不语,微微挥手,身后走上来一排侍者,手中各举着檀木木质托盘。
侍者们在长老身前站定,盘中是一份纸质文件和一根签字笔,亲王端坐上手,笑道:“只要在这张文件上签字,诸位马上可以走。”
那是一张王位更替的同意书。
诸位长老对视一眼,除了格洛尔的嫡系子弟,不约而同的伸手取出了文件。
第二军的中将就守在门口,他们被困在此处,调不了兵,纠缠下去于事无补,那个新封的小亲王也不知所踪,与其在这里干耗着,倒不如顺了亲王的意。
缇兰朵的长老手微微发抖。
其余长老进可攻退可守,他却是第一时间绑上了曲夏的战车,此时毫无退路,签就是家族陨落,身败名裂,不签是困兽之斗,垂死挣扎,他一咬牙,合上双眼,重重坐回座位,并不理睬面前的侍者。
除他之外,还有几位长老拒不配合,没伸手去拿盘中的纸笔。
亲王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挥手道:“其他几位长老,你们可以走了。”
众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起身离开,一时撤出大半,殿内顿时空旷了起来。
方才对准十几人的枪口纷纷转向,对准了还在场的几人,此番为了吊唁,长老们都穿着纯白的袍服,枪械赤红的瞄准激光点在胸口衣物上,几乎能联想到血花炸开的样子。
亲王施施然坐下来,甚至让侍者端来了茶点和水果,一副要和长老们死耗到底的做派。
他先进了一盏茶,又加了牛奶,搅拌棒深入杯中,和骨瓷从茶杯碰出叮叮咚咚的轻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无比明显,仿佛死神敲响的丧钟。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长老胡须抽动,额头冷汗涔涔,就在他几乎要顶不住着压力的时候,有侍者匆匆而来,在亲王身侧耳语两句,接下来,便是瓷器落地的声音。
长老抬眼看去,亲王手中的茶盏摔落在地,四分五裂,滚水泼了一地。
亲王失声道:“他居然还活着?”
这位胜券在握的高位者露出了失态的表情,一把攀住了侍者的手,厉声质问:“格纳呢?中将的人在哪?”
侍者吃痛,却不敢挣扎:“格纳中将已经去港口对峙了,他让陛下不要惊慌,经过上次惨败,那位的威望不复当年,和中将胜负在五五之数,且他们逆行逼宫,属于乱臣贼子,胜利在您这边。”
他低眉顺眼:“中将还说,陛下先将剩下的长老控制起来,押作为人质,后续对峙或许能派上用场。”
亲王道:“是该如此!”
他从座位上坐起来,焦躁地在殿前踱步,随后一挥手,重装的士兵踏步上前,将几位长老双手反剪,押在背后。
亲王道:“带下去,严加看管。”
缇兰朵的长老被押送下去,在离开主殿之时悄然回首,却见朱衣紫服的亲王死死扣着书桌边缘,手指用力到青筋暴起。
像是有什么不速之客的到来,将他的从容面具一把撕下,露出里面歇斯底里的暴怒来。
*
此时此刻,主星的普通人,也嗅出了几分山雨欲来的压抑。
有幼崽眺望天际,狐疑道:“雌父,那时什么?”
从CBD往天际眺望,地平线处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黑影,仿若重叠乌云。
年轻的雌父怔愣片刻,喃喃道:“天啊,那是一片战舰群。”
生长于和平年代,远离荒星,没有人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们能在主星看见如此庞大的战舰群。
雌虫喃喃自语:“这个规模,他们想把主星炸了吗?”
于此同时,港口之中,格纳迅速的操作通讯器,向驻扎边关的其余四大军区发送指令,他冰冷的声音回荡在指挥舱内:“我是第二军主将格纳,第一军意图反叛,陈兵主星港口之外,现召集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军团紧急支援主星,重复一边,召集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军团紧急支援主星,听到请回复!”
他的声音回荡在紧急通讯频道内,过了莫约三分钟,几大军区依次发来回复。
“我是第四军区卢比安中将,收到消息,正在驰援。”
“我是第六军区莫斯里中将,收到消息,正在驰援。”
“……收到消息,正在驰援。”
随着回复消息纷至沓来,格纳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最怕艾尔文声名在外,这些拎不清的将领跟着反叛,好在亲王这边占据了人伦理法,其他极大军区还是有底线的。
援兵正在赶来,主星只需要撑过三天,就能内外夹击,将叛军一网打尽,格纳瞬间挺直腰杆,接入了艾尔文的通讯频道。
他的语气带着放松的笑意,还生出了几分戏耍故交的心思,嘲弄道:“许久不见啊艾尔文,看来垃圾星上那次飞机失事确实撞坏了你的脑子,连反叛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通讯器内寂寥无声,似乎并没有人在听。
格纳不自觉的生出了几分恼怒。
他也是天赋卓绝的将领,虫族最年少的中将之一,只是和艾尔文生在了同一时代,被对方的光芒压得喘不过气来,那时的艾尔文就是这么高高在上,不爱搭理人,仿佛其余人都是不值一提的垃圾,冷硬地像茅坑里的石头。
只是那时艾尔文身居高位,格纳奈何不了对方,这才忍气吞声,只是格纳没想到,对方几乎陷入了必死的境地,还是如此目中无人。
格纳眯起眼睛,冷声道:“怎么,我尊贵的上将为何一言不发,是哑口无言了吗?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谋逆是何等的罪名?其余军队三天就到,我劝你莫要负隅顽抗,现在举手投降,或许还有全尸!”
他声线尖锐,语调高亢,透着几分歇斯底里,只听频道内滋滋两声,艾尔文低沉的声音响起。
他的语调还是那么淡定,那么从容,没有一丝一毫的紧迫和慌张,仿佛眼前的困局不过是随时可以化解的小危机,他漠然道:
“格纳,你搞错了。”
“谋朝篡位的不是我,反叛逼宫的也不是我。”
格纳厉声道:“胡言乱语些什么?”
艾尔文微微叹息,平静的声音回荡在频道内:
“格纳,你和那位亲王冕下做了什么,难道需要我告诉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