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弑青人进了医院,他手头电影筹备的工作时间计划便只能往后移。这倒给了邹渚清往孙可剧组跑的空闲。
“场地都找好了?”邹渚清把病房门关在身后,站在走廊里打着电话。
“就在附近。想着省点剧组经费,也让工作人员都好过点,就不真往深山老林里跑了。”
孙可接着道:“我说这就是找新人演员的好处。两个主演可积极了,我一说地方找好了,两个人直接二话没说东西一打包就跑过来,说要提前住着找感觉。”
邹渚清笑了声:“那挺好。这劲头比我当年可强了不止一点。”
“那什么,你要不过来看看?”孙可试探道。
邹渚清纳闷:“我过去干什么?”
“编剧不得过来看看场地合不合预期吗?”
邹渚清想了想:“我这……家里人病着呢,走不开。”
孙可咂了咂舌:“你快把周老师捧手心里捂化了吧。”
邹渚清笑骂道:“是他天天不让我走,我没那么宝贝他。”
孙可还想挣扎:“来吧来吧,马上就开拍了,剧组班底都到位了,眼看着等周老师好差不多了你就没一点空闲了,此时不来更待何时啊?”
邹渚清犹豫再三:“那行吧,我跟弑青讲一声。”
“嘟”的忙音响起,电话挂断。
孙可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眼巴巴盯着的两人。
“行了,这下满意了?”
郑嘉和单俊哲猛地点头。
孙可很无奈。
两个小孩从试戏那天起发现演对了味儿就开始亢奋,等到打电话通知拿到角色起两个人差不多就飞到了天上,到了剧组更甚,每天一等孙可有空就拉着他试戏。但结果不知道是太激动还是心态变了,怎么试怎么不对劲。
孙可指出问题,两个人琢磨半天,最后一拍板,说肯定是因为面试官不在了,没那个紧张的感觉,激发不出来潜力,撺掇着让孙可把邹渚清叫来。
其实哪儿是什么激发不出来潜力。纯粹是两个初踏进演艺圈的小年轻,对已经有成就的前辈有向往,非想多接触多见见罢了。
演不好也没别的原因,完全是拿下角色后人浮躁,飘起来了。
但孙可本身年龄没比他们大太多,人又是属于脾气好的不得了的类型,和两个主演相处模式更像是哥哥或朋友,下不去狠嘴训。索性顺势应允,让能训的来训。
他看着两个还在乐乐呵呵激动的主演,几乎已经能预见他们被劈头盖脸一顿训的热血场面。
另一边,被翘首期盼的某邹姓男演员正在病房里跟男朋友讨价还价。
“不许去。”
邹渚清嘴皮都快说破了,不管他搬出什么理由,周弑青都只有这三个字。
坚决、果断、不假思索。
邹渚清让他讲讲道理,他就一副搬板凳过来坐村口不说开不准走的架势,真跟邹渚清讲起来。
“你自己算算你这几天来陪我的时间是不是越来越少了?”周弑青语气哀怨,“刚住进来那几天你24小时陪着我,我说往东不往西,真是病久了就不受重视了,等我出院,你脑子里是不是都没我这号人了?”
邹渚清一整个大冤枉。
“我一天陪你八个小时,其中五个小时你在睡觉,两个小时你研究书和影集,一个小时你看小猪佩奇!”
“小猪佩奇怎么了,谁规定三十岁不能看小猪佩奇啊?”周弑青无理犟三分。
邹渚清吸了口气,重重呼出,告诉自己某些人还是病号,上手抽病号非常不道德。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他挤出一个笑,上前两步,轻飘飘拍了拍周弑青的脸,“喜欢看咱就多看,没日没夜一两天看个够。等我回来,我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再听到一声派啪皮革。”
“那我重新看猫和老鼠。”
邹渚清冷笑一声,他掏出手机,一屁股坐了下来,对着电视机咔嚓就是一张,然后干干脆脆点进微博,选图,发送。
配文:奉劝广大男女同胞选男人的时候擦亮眼睛,不然你以为你找的是成熟理性男影帝,实际上可能是闹着要看小猪佩奇,不答应就去看猫和老鼠的三岁儿童。
“你干什么?”周弑青警惕地盯着他的手机。
“没干什么。”邹渚清笑地和善,“就是让你的粉丝看清你的真实面目,仅此而已。”
像以往的n+1次一样,邹渚清想干什么,周弑青那简直是单凭一张嘴,根本拦不住。
最后邹渚清凭借自己一手优秀的小短文编辑能力,成功让某影帝吃瘪着放了人。
他跟孙可说能到剧组呆上三天,孙可立马马不停派人来接,欢欢喜喜迎着尊大神。
坐在后座,邹渚清听着孙可的大嗓门无情的嘲笑:“哈哈哈,你这都什么热搜词条啊?”
“ #邹渚清教你如何择偶#”
“#邹渚清号召广大网友擦亮眼#”
“还有这个还有这个,”孙可指着手机屏,“#支持邹渚清针对卖家买家秀严重不符的维权运动#”
邹渚清十分无语。
他指望着广大明智网友能够帮他痛击三十岁老男人,结果一大群人全跑到他这里调侃来调侃去。
“怎么都跟我有关?就没有提周弑青的?什么‘震惊,影帝崩人设’?”
孙可还乐着呢,闻言随口一回:“估计人家是影帝吧,你看过往哪个得了影帝的男明星不是德高望重的形象,网友们开玩笑都收敛不少。”
某知名影帝提名落选者一支明箭直穿胸口。
等到了地儿,被戳心窝子的某人还憋着一肚子气,结果就是满心欢喜迎接前辈的两个主演遭了殃。
“演的什么玩意。”邹渚清一点不留情面。
“过家家啊?你念一句我念一句,自嗨起来了?”
“那么激动跑过来让我看试戏,我以为多惊艳呢。我在这儿等你们唱大戏,你们给我拉大锯扯大锯啊?”
孙可在一边听的是又想笑又想哭。
这是满级阴阳师上号了啊。
邹渚清这嘴夹枪带炮,直接把两个小主演骂傻了,俩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齐刷刷低下头老老实实挨训。
孙可还没幸灾乐祸多久,火就烧到了他自己身上。
晚上邹渚清直接跑来,语重心长跟他聊片场管理。
“你不能太顺着他们。”邹渚清严肃道,“那俩人明显浮躁,这时候得骂,骂得狠他们才能沉下心。”
“我信你导演能力足够,但剧组导演要操心的太多了,我进过那么多组,也跟过新人导演。其中不乏像你一样脾气好的,慢慢他们拍多了也凶的要命。”
“没办法,有时候不凶镇不住场子,导演的意志是影响整部片子的关键因素,你不凶,你的意志就容易被动摇。”
孙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道理我明白。”
他何尝不清楚这个问题。
但他不愿意成为邹渚清口中那样的导演。
他也做过场务跟过组,他见识过严肃的导演把剧组管理的井井有条,也见过有手段的导演能做到兼顾人情和效率。
但他不想成为其中任何一个。
他想要他的剧组、他的演员、他的工作人员们不把拍摄当成纯粹的工作,不把日程当成充满压力的任务。
“我想让他们把这个地方当作家。”孙可看着邹渚清的眼,坚定道。
“家么?”看着孙可,邹渚清小声喃喃道。
也曾有这样一个剧组,让他有过家的感觉。
他和赵小婉半夜跑到城外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吃宵夜,派周弑青以他绝对的乖孩子形象在方裘面前打着掩护。陆玖年十分钟打一通电话给他们,威胁如果不帮他带回来一份,分分钟告老师揭发他们。
方裘第二天早上顺着香味儿推门一看,四个人有的歪在沙发上,有的横躺在床上,桌上堆了一大堆发胖食品,气得他当场就要抽苕帚一人打两下。
陆玖年就搬来张雅琼做救兵,一声“雅琼姐”一叫,张雅琼就说什么也不肯让方裘靠近一步了。赵小婉站跟他和周弑青一打手势,两个人就悄悄摸摸把好吃的全部转移。
对那时的邹渚清来说。这就是归属感。
所以在《狂放》的杀青宴上,他哭的要多惨有多惨。
没人嘲笑他。
因为所有人都舍不得。
舍不得。邹渚清想。
一个剧组让人舍不得,这是个好剧组。而一部电影让人舍不得,就是部绝世佳作。
究竟是哪个先?哪个后?
邹渚清看着孙可尚且年轻的脸,恍惚间看见了曾经的方裘。
这个问题,方裘没能让邹渚清想明白。
而现在他想,或许在孙可身上,能找到答案。
“好,”邹渚清笑道,“那就按你想要的方式来,需要我的地方,联系我。”
直到很多年后孙可从戛纳影节的领奖台上走下来接受采访时,回想起自己梦想的起点,仍会有诸多感慨。
而他总会说,他是那样感谢邹渚清。让他在最需要被理解的时光里,有了不犹疑走下去的勇气。不得不说孙可的策略十分有效。
视帝一出马,两个天上飘的人立马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都不经常在他面前晃悠了。
郑嘉和单俊哲倒没功夫委屈。
他们自己也隐约能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两个人约好了一起对戏,至少要练到在摄像机前不会露怯的程度。
邹渚清撇开孙可,自己出门环视剧组周边地理环境时,撞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郑嘉和单俊哲两个人脸一个比一个皱,一个蹲着,一个站着,在又脏又乱的小巷子里面面相觑。
得了,这是又流水线式试戏了。
他叹了口气。
非常希望孙可能给他场外指导的加班费。
他走上前,冲巷子里的两个人道。
“摸索出来什么了吗?”
郑嘉一见是邹渚清来了,立刻爬起来立正站好。
单俊哲有些不好意思道:“还没有……”
邹渚清看了他几眼,又转身看向不远处的郑嘉,忽然快步上前,抽走了单俊哲拿来对戏的道具烟。
“看着。”他冲单俊哲丢下一句话,走向郑嘉。
邹渚清慢慢放缓脚步,郑嘉注视着他走来的身影,有些迷惑。
邹渚清停在郑嘉身前,开口的嗓音平淡无波。
“弄的一身脏。”
他不怎么温柔地拽住郑嘉的领口,宽松的领子被扯开,郑嘉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回过神来下意识抬手把领子拉住,和邹渚清僵持了起来。
邹渚清眼神暗了下去。他拉住郑嘉地手,猛地一翻,郑嘉劲一松,直接被他拉高了手腕。
邹渚清另一只手再次翻开了郑嘉的衣领,但这次,他下手很轻。
青的紫的伤痕从“陈屿”的肩颈绕到胸前。
郑嘉很快明白了邹渚清的用意,迅速接起了剧本。
陈屿挣开了江潮,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到斑驳的墙壁旁,靠着站着,一副不想和江潮靠太近的样子。
可他也没走。
江潮轻轻转动手里的烟盒,熟练从盒子里弹出一支烟。他点上,胡乱塞进嘴里,走到陈屿不远处,也靠着墙,抽起烟。
陈屿扭头看着他,不说话。
江潮深吸一口,扭头吐到了陈屿的脸上。
陈屿拿手挥开,“啧”了声,伸手要抽走江潮口中的烟,但江潮一偏头,轻易地躲了开来。
他顺势抓住了陈屿的手。
这次,陈屿没挣脱。
他们沉默的对视。
江潮动了,他顺着陈屿的袖口,向上向里探。
陈屿轻轻抖了下,但没撤开。
江潮叼着烟,彻底拉开了陈屿的袖子。
红一道,青一道。
他看了许久。
烟燃着燃着掉下烟灰,落在了他握着陈屿的手上。
陈屿垂眸看着他手上的烟灰,随即抬眼。
“心疼?”他小声问道。
“嗯。”
“那为什么不来接我?”
他的眼神炽热而直接,像在拷问答案。
江潮拂掉烟灰,摘下了嘴里的烟,远远丢进了垃圾桶。
“你想被人说闲话?”
陈屿嗤笑一声:“打都挨了,我怕闲话?”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江潮沉默了片刻。
“打挨了是一时,被指指点点是一辈子。”
“我不怕指指点点,”陈屿缓慢逼近身侧的人,“江潮,我甚至不怕挨打。”
“我怕的东西不多……”他和江潮的距离只剩咫尺。
江潮冷眼,垂眸看着他。
“他们传我搞男人,你还小,你不知道这……”
“那你搞吗?”陈屿打断他。
“那你搞男人吗?”
“那你……搞我吗?”郑嘉演出了一身的汗。
他退后几步,冲邹渚清鞠躬:“谢谢邹老师指点!”
邹渚清没理他,扭头看向单俊哲。
“看明白了吗?”
单俊哲还在回味。
“有点明白,又有点迷糊。”
“说说。”邹渚清道。
单俊哲试探道:“给我一种,太真了的感觉。”
单俊哲觉得自己不是看了一场戏。
而是恰好路过,恰巧碰见了两个人在聊天,仅此而已。
邹渚清让江潮立了起来。
“对比你的,哪里不一样了?”邹渚清问道。
单俊哲还在苦思冥想,一盘的郑嘉却忽然开口:“节奏。”
邹渚清点了点头。
“表演和呼吸一样。都有气息一谈。”
单俊哲和郑嘉都一愣,显然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你的气口给对了,表演就是松弛的,气口给快给慢,都假。”
邹渚清道:“这场戏里,江潮和陈屿有不少动作冲突。动作和动作之间的停顿必须恰到好处。像是拨琴弦后的余韵,你要让它荡出来,而不是按回去。”
“你太赶了。一个动作接着一个动作,完全是在照剧本行事,粗糙地将动作拼接在一起,这样‘演’的痕迹太明显。”
“你的问题不大,你把握好尺度,你演戏稳,但这场戏要你再稳一点。”
单俊哲认真揣摩着邹渚清的话,一边心里充满被认可的快乐,一边觉得邹渚清说的话意味深长,琢磨琢磨会豁然开朗。
“一边想去。”邹渚清拨开了发呆的小男生。
“至于你,”他冲一边的郑嘉道,“你跟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