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乌云如泥潭般翻涌着,巨大的雷声响彻四野,电闪雷鸣,原本雄伟浩然的东岳神殿在天威之下仿佛渺小的孤舟,感应灯亮起,昏黄的灯光如同黄豆大小,连四周咫尺之地都无法照亮。
天地间仿佛只有这片雷云和其中的劫雷,一如世界末日般恐怖。
神殿中的人已经感到了人类天然的畏惧,直面劫雷的解方澄更是在空中时便将黑色长袍换上了。
这长袍不是普通的衣服,这是地府的制服,本身就具有一定的防御性质。
当然,解方澄换它主要是这长袍比较抗劈,他身上那些花花绿绿的道具说白了是阴气捏成的,不说到了现世之后就只剩下外貌特征,一丁点的实用价值都没了,单说这耐久度,真的是纸糊的,挨一下就灰飞烟灭了。
此时的解方澄长袖烈烈,一头白发在空中飞舞。
他睁开双眼,一黑一白的眼瞳直视着劈下来的紫色电光,手里没有趁手的武器也无妨,“解经理专用”本来也不是他最的武器。
解方澄直直地撞向紫色天雷。
轰————
巨大的冲击波在这一刻似乎连空气都震碎了,层层叠叠如同海浪,在半空中荡涤而去。
解方澄毕竟不是真的会飞,他这一撞靠的是当时蹬腿时的反作用力,此时和天雷两相抵消,解方澄以比来时还要快的速度砸向东岳神殿。
他是鬼差,生人无法见到,神殿的普通游客一无所知,还在不停地问着“发生什么事情了”、“这又是几级暴雨啊”、“门票能退不”?
玩家们倒能看到。
别看解方澄这一下撞得挺潇洒,但这一撞一砸,解方澄落地的地方跟被炮弹轰了一样。
要知道他现在是魂魄状态,都会对现实造成这种影响,如果肉体尚在,他这一砸怕是直接能把山体砸穿。
尘土弥漫,解方澄一边咳一边呸的从坑里爬出来,仉道安甚至没来得及把他的“解经理专用”还给他,解方澄便再次冲了上去。
“解哥这,这……”
聂双双几人都看呆了。
这也太强了吧!!
唯独仉道安眉头紧锁。
他发现,解方澄每次撞上去后,他身边环绕着的金光似乎都变得更淡了一些。
能抵抗天雷的并不是解方澄本身,而是他身边的金光。
金光对于他这个厉鬼之王来说是性命攸关的东西,一旦金光消散,解方澄这个厉鬼中的厉鬼下一步就会引来天雷。
到那时候,没有金光护体,解方澄死路一条。
但解方澄本人似乎并不在乎。
他的战斗风格以前在游戏中是看不出来的,他能追上的NPC基本就是一棍子两棍子的事儿,根本用不到什么招式。
此时面对着天雷,解方澄那种决然狂放的战斗风格一览无遗,他也一次比一次砸得深,连离这儿很远的普通游客们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这一次的雨这么厉害吗?我怎么觉得整个山都在晃啊?”
解方澄心里数着。
第八道。
他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实际上劫雷早就将他整个人劈得临近魂飞魄散了。
九道是他的极限,毕竟在这儿的不是他的本体,伤势的恢复速度没有那么快。
劫雷一次比一次凶狠,第八道劈下来时,大地震颤,狂风席卷,东岳神殿在这样的末世中动荡飘摇。
解方澄硬扛了这一雷后,天空中的乌云翻滚着,好似后继无力般劈下了最后一道黑紫色的劫雷。
相比起前八道的声势浩大,第九道看起来简直如细雨般和善。
但很久前经历过相同劫雷的解方澄却很清楚,最后这一道才是最凶险的。
解方澄屏息凝神,站在远离众人的边隅。
最后一劫是心劫,以解方澄现在的实力,绝对不可能在空中接下这一道劫雷。
解方澄当年就是没完全渡过这一劫,才直接金光都被劈碎了。
也幸亏最后一道是心劫,只有直面这一道的人才知道它的恐怖,只要解方澄站远一点儿,不至于给这著名景点造成太大的损失。
虽然可能会被劈得挺惨,但他现在本体被镇压,抽出来的这部分魂魄业障没那么多,心劫也会稍微好渡一些。
这么多年了,解方澄跟天雷打交道打得多了,还是比较了解自己的极限的。
他现在就跟能考六十分的大学生似的,能过,但多了没有,就追求一个不被直接劈散就算成功。
反正也从游戏出来了,这次之后怕是真的要修养好一段时间啊。
解方澄额上的黑色纹路越发明显,从额头一路蔓延,到最后连手背上都显现出了荆棘与剑的黑色纹路。
这是他被封印的证明,此时,解方澄努力从封印间隙调动着自己的魂魄之力,他仰起头,全神贯注地关注着第九道雷劫的情况。
而这一次,黑色的劫雷劈下来的一瞬间,他听见了一声仓皇的尖叫。
“解哥小心!!”
解方澄还未明白这“小心”究竟是从何而来,眼角只觉得白光一闪。
他猛地转过头。
一道不知从何处射来的,跟游戏中传送的白光类似的光直直向他而来,里面蕴含着恐怖的神力。
得躲!
可就在白光射来的同时,劫雷也锁定了他的位置。
恐怖的威压之下,解方澄身形迟缓的挪动了半步,却也只能挪动这半步的距离。
黑紫色的雷劫和白色的光交织在一起,整个世间在这一刻亮如白昼,又黑如深渊。
来不及了……
这道白光到底是什么来头?偷袭的人显然很了解他,知道他的极限就是九道劫雷,到最后一道那是硬撑。
解方澄本体虽然还在,但抽出来的魂魄一旦消亡,下一刻便会金光破碎,当场魂飞魄散。
对手到底是谁?怎么会这么了解他?
死前如果连这个问题都没有答案的话,还真是窝囊啊!
心里是这么想着,但等死不是解方澄的风格。
他再次凝结金光,浑身鬼气大增,全身封印住他的黑色纹络感知到他实力大增也立时收紧。
漆黑末日之下,解方澄白发狂舞,他暴呵一声,天地间似乎隐约传来一声钟响。
而在他背后,一道幻影也缓缓浮现。
那是一座黑色宫殿,宫殿四四方方,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型的棺材,却修建的格外肃穆恢弘,明明是棺材的形制,屋檐处却盘桓着庄严神圣的龙,柱子上雕有四方神兽。
宫殿正上方,一口洪钟虚空而立,四角悬挂的引魂幡无风自动。
宫殿正中间,唯独一座神像供奉其中,使得整个宫殿仿佛棺材,又如庙宇。
神像双眼紧闭,身着冕服,双手平举,手上放着一柄巨剑。
在他脚下,供人跪拜的地上经年日久,已经形成了两个浅坑,无人可以想象,这如棺材般的庙宇当年是如何的香火鼎盛,究竟多少虔诚信徒的叩拜才能将神像前面的地上拜出浅坑,建造这座神殿的人又是怀着如何虔诚的心,才能将这座神殿建造的如此神圣。
神殿的幻象一闪而过,解方澄将全数金光覆盖在身边。
就在他准备硬抗之际,眼前,一道还穿着游戏中的白色神袍的身影仓促而决然地挡在了他面前。
轰————
白光轰到仉道安身上,庞大的神力混杂着一些奇怪的其他的力量将他整个人吞没。
白光之中,仉道安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转过头看向身后的解方澄。
一切发生地猝不及防,解方澄脑海中一片空白,头顶的劫雷已然倾泻而下,他却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愣愣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身前替他挡住白光的仉道安。
“你……”
仉道安在巨大的冲击之下,犹如一面破碎的镜子。
而在解方澄眼中,眼前的一切如同慢放镜头,每一帧都缓慢而尖锐,直直地刺进了他的眼睛里。
仉道安似乎对解方澄说了句什么,但他只来得及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下一秒,白光中,属于仉道安的魂魄碎裂开来,如一团消逝的星云,散落在漆黑的宇宙。
仉道安……!
轰嗡————
劫雷降落。
“解哥!!”
一切发生地太快太急,聂双双等人原本站得远远的,一来是鬼魂天生畏惧雷电,二来也是担心耽误解方澄抗雷劫。
只有仉道安,他一直在警惕地看着周围。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解方澄路上已经跟他讲过了不少关于这个副本的信息。
曾经在解方澄的“梦境”中出现了另一个仉道安的身影,提醒着他“小心纪歌”。
虽然后面纪朝阳出现之后,似乎证明了这个“小心纪歌”只是一个幌子,是迷惑解方澄的把戏……但不对。
因为这一段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后面解方澄经历一次次真假变幻,那些是能迷惑他的。
前期这还没进入神殿呢,有什么必要非得弄这么一出?
太割裂了,太奇怪了。
仉道安心里有个猜测,或者这个“小心纪歌”,确实是谁在向他发出警示,只是后来被纪朝阳发现了,顺水推舟的遮掩利用一下。
可是他们进入副本到现在出了副本,一直没有见到纪歌。
小心纪歌、权限不够……
权限?这更像是游戏的说法。
那个曾经出现在解方澄梦境中的“仉道安”,他是个玩家吗?
现如今所知道的一切太少了,仉道安没有办法进行推论。
但他很清楚,不到抓到游戏背后的最大黑手的时候,任何一秒钟都是危险的。
等到狼顾突然叛变,解方澄无奈之下只能分散金光,到现在,解方澄去硬抗天雷,仉道安心里的警戒便已经拉满了。
背后的人所做的这一切就是冲着他和解方澄来的。
解方澄的实力仉道安并不很清楚,但对方布局如此之久,狼顾这种判官在地府也是有名有姓的,这么重要的棋子都能牺牲,所图的绝对不是只让解方澄被天雷击伤这么简单。
他们一定找到了对付解方澄的办法。
在白光出现的那一刻,仉道安不敢赌,也不想赌。
他很清楚,以自己的实力很可能也挡不住什么……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脑筋最灵活,最不擅长武力的人,在最后一刻能做到的,也只有激化手里解方澄塞给他的巨剑,拼尽全力将剑挡在了自己面前。
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至少能多帮身后的人多挡一点。
他不知道自己这种做法是不是徒劳无功,也或者,解方澄的实力很强悍,压根不需要他来当脆弱的盾牌。
或许他的牺牲只是一场空,对结局毫无用处。
可是在那一刻,最会算计的人却没有那些算计的精力,去算一算天平双方的砝码谁重谁轻,这一挡是否能起到最大的作用。
他冲出去时更像是一种本能。
就是不知道……这样是不是能帮到他一点啊。
尘土飞扬。
雷劫劈下来后,荡起的灰尘覆盖住了一切。
聂双双几人看不清灰尘中的景象,焦急地想凑上前去,但一股危险的气息从灰尘中散发出来,压得众人无法动弹。
俞意周实力最强,他勉强还能隐约看见灰尘里影子。
“解哥……?”
云团翻滚着,雷光却不再闪烁。
可是周围狂风四起,原本黄豆大小的路灯应声破裂,枯黄的树木被风卷断,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将要现世。
狂卷的灰尘中,人影终于慢慢浮现。
那似乎是解方澄,又似乎不是。
他还是穿着那身黑色的地府的制服,一头白发被黑色的发带束起,一黑一白的眼瞳,巨剑丢在他脚边,他没有低头去看。
刚刚经历完雷劫,解方澄嘴角带血,状况实在不算好。
他森然的目光看向白光射来的方向。
下一秒,解方澄伸出手——
咚————
钟声响起,四野厉鬼皆数抬头,向着东岳遥遥跪拜。
解方澄身后的漆黑宫殿内,紧闭双眼的神仙似乎将要醒来。
也就在这时,神像四周原本隐蔽的锁链隐约显形,两条从九天之上垂下的白色锁链牢牢的扣在他的肩胛骨上,两条黑色的宛如沉入玄冥的黑色锁链紧紧地锁住他的脚踝。
东岳神殿的解方澄身上也仿佛戴上了脚铐,当他向前走时,锁链拖地的声音和山岳震颤的声音交织。
天空中,原本将散未散的雷云再次汇聚在一起,九天冥府之下,万鬼哀嚎。
解方澄不管不顾,只遥遥盯着白光射来的方向。
下一秒,他从虚空中拿出了那柄放在神像双手上的巨剑。
黑色纹络与锁链一起想要将他困回去,却只发出了徒劳的“噌”声。
但解方澄身后宫殿之内,神像睁开了双眼。
“解哥……”
解方澄一言不发,手持巨剑,直直向着白光射来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