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一直传闻，鬼眼是从初始地的地府里得到的，汇聚了死亡之力。
实际上并不是，这是系统赠与的礼物。
在记忆碎片中，纪岱看到，这位准备解甲归田，静静迎接死亡结局的创世神头一次从别人那里获得礼物。
这个礼物所具有的确实是死亡之力，因为只有亡灵才有可能穿过初始地四周弥漫的规则之力，也只有覆盖着死亡力量的道具才能看到初始地。
这位系统虽然在计算能力上极其恐怖，但失去了实体的机械外壳后，很多事情他都是无法办到的。
也不知道这些死亡之力他是如何一点点从地府里复制出来，又是如何做成了这样一个精巧道具，可以让龙神能再一次看到他的故乡。
龙神新奇的，津津有味地用鬼眼巡视着初始地，看着这片坚实的土地上诞生了新的璀璨的文明。
但看了没两天后，龙神便不再看向初始地。
“那已经是生灵们的世界啦。”
创世神笑着说。
他的眼神很坚定，好像终于做了某个决定。
鬼眼中蕴含的记忆碎片变得很稀少，稀少到让人觉得寂寞。
碎片中的场景变得固定，总是苍翠的生命之树——不，这是生命之树的枝丫。
生命之树的本体化为了巍峨的山脉，那是纪岱名字的由来。
漫长的岁月里，他简短的认识新朋友，送走老朋友，纪岱也在记忆碎片中看到了自己。
对于纪岱来说，龙神的出现是天神降临，是救世主。
而对于龙神，这是他无穷岁月里的一个边角。
这位疲倦的创世神现在总是懒散地蜷在一起，只露出两根莹润的龙角。
以杀戮立足的龙神原本早就褪去了那身锐气，成为了生命之树下温和、亲切的强大生灵。
他仿佛正在为了什么休养生息。
无穷寂寥的岁月里，只有系统一直陪在他身边。
直到某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白天。
系统发出警示：【有人正在试图修改游戏后台程序。】
【嗯？要修改什么？】
系统飞快调出数据：【六大公会的管理者‘夫人’，正在试图重新进入她上一次进入的小世界[973688]号。】
玩家不能连续进入相同的小世界，这是龙神制定的规则。
一来对于小世界来讲，玩家归根结底属于入侵者。
就像一块有破洞的皮球一样，玩家进入小世界，相当于从皮球上扎一个小孔。
对于有自我修复功能的小世界来说，扎一个小孔问题不大，但相同的玩家如果反复进入同一个小世界，无异于在这个孔洞上反复穿刺，玩家身上的规则之力又未必和小世界百分百契合，很容易会增加小世界的崩溃程度。
二来这也是一种限制。
玩家里有好有坏，虽然创世神极力提高了宜居小世界的居住标准，甚至让不少玩家抱怨过，当玩家不如去当普通生灵，在《三千世界》的庇佑下，玩家过得还不如普通生灵过的好。
但也是因为这个，现在的玩家基本都怀揣着要拯救其他世界的纯粹愿望。
可就算如此，也总有部分玩家是为了道具和技能才去往别的小世界的。
反复进入同一个小世界，在小世界内停留时间过长，龙神担心会养出第二个01号小世界。
可是现在“夫人”却试图重回同一个小世界。
但很快，“夫人”的消息倒是先发了过来。
“龙神大人！让我回去吧！那个小世界崩溃程度已经95%了！但我发现了拯救他们的办法！！”
系统扫描了她在上一个小世界的通关记录。
【是的，973688号小世界原本的崩溃程度在95%，上一次副本结束后，崩溃程度降低为92%。】
看上去崩溃程度降低的并不多，但能够将小世界的崩溃程度从95拉下来，确实是不容易的事情。
“先禁止‘夫人’的重入申请，我们去看看。”龙从生命之树旁离开。
鬼眼中的记忆碎片没有记录接下来在那个即将崩溃的小世界里发生了什么。
只不过很快，龙神带着伤痕回来。
他沉默地降落在生命之树旁，落地后化为人形，坐在树枝上，仰望着星海闪烁的穹顶。
显然，那个小世界最后还是崩溃了。
这其实也很正常，被《三千世界》链接起来的无数小世界里，能够逆转崩溃程度，完成救赎的世界顶多只有一成。
多数小世界会化为烟尘，飘散在虚无空间里。
游戏能做的也只是为这些出现崩溃的小世界提供最后的可能。
毕竟……连龙神都无法保护他的世界。
龙神的新消息不停的闪烁。
“夫人”正在着急地一条接着一条的发送信息。
“龙神大人，我和我的小队在那个小世界里找到了崩溃的根源！只不过时间不足，我们被传送回来了！让我们回去吧！我们这一次进入之后，一定可以帮助那个世界的！”
“如果让我们一队人进去不太可行的话，让我自己回去可以吗？我有信心，只有我自己我也能带领他们！”
“请您通过我的申请吧！！”
消息发送的很密集，但突然又戛然而止。
显然，“夫人”也已经从自己的历史通关列表里发现了那个小世界已经陨落。
龙神只是看着面前的信息，他似乎想回什么，最后却关闭了界面。
“夫人”找到的线索或许是正确的，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小世界根本坚持不到她完成拯救世界的壮举。
更何况规则不可以随便更改，更不能随便为某个人破例。
关于这件事的记忆只有这些，但还有其他的一些。
例如六大公会里又有人想要更改规则，有人想提高玩家的待遇，有人想获得链接未知世界的权限……
龙神仿佛不在了一般，一句话也没有回复。
可他拥有着游戏的管理权限，他不同意，这些规则就无法更改。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不是不想更改，而是天道法则还没有更改，所以游戏的规则也更改不了？只有《三千世界》的玩家们更改天道法则的意愿足够强烈，天道法则更改之后，游戏才能做出改变？】
龙神摇了摇头，他神色平静。
“‘告诉’是没有用的。只要我在一天，对他们来说，我就是比天道法则更高一层的管理者。”
他在等。
在等什么，一向计算能力超群的，非生命体的系统却很难相信自己的计算结果。
可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那个指向的唯一的结果却由不得系统不相信。
【六大公会的管理层正在计划着取代你。】
“是吗？”龙神并不在意这个，“那也不错啊，我直接卸任，咱俩去虚无之地里找个小世界养老得了。”
【不，他们想要杀死你。】
“啊？这么天方夜谭吗？”
是的，天方夜谭。
哪怕总和目前《三千世界》的全部力量，也不足以威胁到这样强大的一位神明的性命。
这条骄傲的，未逢一次败绩的龙看起来并不担心他们能杀了自己。
可是旁观的纪岱却忍不住紧张起来。
他始终记得这位龙神最后的结果。
恶龙被诛杀。
被很多玩家一起合力诛杀——
如果真的总和了足够多的玩家的力量，是不是就会让他陨落？
“不行！！”纪岱忍不住向前踏去。
但一层薄膜隔绝开了他和记忆碎片，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想提醒这位创世神，虽然那些都是你拯救的生灵，但他们会将利刃插入你的心脏。
不要大意啊！
可龙神没有听到纪岱心中的呐喊。
他没有对此进行防备，仿佛依旧百分百相信自己的实力，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可是记忆碎片中，分明系统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他，无机质的电子声音似乎都染上了焦虑。
到最后，系统终于只能承认。
【你到底……为什么要送死？】
“哎呀，真是瞒不过你啊。”
龙神笑，笑完后看着他创造的游戏，随后望向高空。
在他的系统后台里，积攒着很多的消息。
那是一些还知道龙神存在的老玩家发来的。
有一些玩家已经死了，有一些还活着。
但凡是一直活到现在的，要么像纪岱这样实力不俗，要么去往了宜居世界，在那里成为了一方霸主。
在《三千世界》的玩家里或许龙神的影子已经淡去了，但在三千世界的附庸小世界中，有无数龙神的信徒，正在为他源源不断的贡献着信仰之力。
早晚有一天，这些庞杂的信仰之力会将龙神推往另一个新的维度。
【为什么？你可以隐居，可以退居幕后，我们可以去别的虚无之地生活。】
“那种生活太无趣啦。”
龙神悠远的目光仿佛再一次看到了初始地。
那里诞生了新的生灵，有新的文明正在被创造。
原本只有一位创世神的世界拥有了数不尽的“创世神”，正在建造新的世界。
他很喜欢热闹的，繁荣的人世间。
忍受寂寞和孤独，仿佛丧家之犬一样在外流浪，这位孤傲的神是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的。
他宁可死在战斗中，死在利刃下，都不愿死在漂泊的虚无里。
“而且……神权跌落，是需要见证的。”
龙神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要为这个游戏最后一次保驾护航。
六大公会的谋策他看在眼里，而这是玩家第一次向神露出屠刀。
虽然这是他们的创世神，是拯救了世界的神。
但当这样的神如同横亘的大山，阻拦着游戏的发展，当他已经如同肿瘤，对万千生灵毫无价值，又会将这个游戏拖进无边地狱的时候，这些生灵会如何选择？
“我早晚会死，就让我做他们通往人治的第一个台阶吧。”
系统并不能赞同他的想法。
【完全由生灵自治，就会像01号世界一样。强大者吞噬弱小者，这也是你想看到的结局吗？】
龙神静静听着：“可是我的选择更未必是对的。我已经失败过一次了。”
从来不曾软弱的龙神难得露出了犹疑后悔的一面。
“系统，我虽然是创世神，但我已经失去了我创造的世界。相比起富有创造力的这些生灵来说，现在的我既没有更改规则的力量，也不再拥有能创造新法则的能力。如果我再一次失败了，我已经无法负担起再一次弥补的责任了。”
“就当我要偷懒了吧……这个担子我承担了这么久，现在，我要将它交出去了。”
风拂动龙神的长发，他歪了歪头。
“你是计算能力最强的系统，应该能明白，这是最好的选择。”
他身上的伤痕太多了，巨龙的身躯总是倦倦地团起来。
所谓因为好玩才发明的魂魄离体的技术，那是一句强撑的话。
他总有要陨落的饿一天。
可信仰之力还在不停地注入他的身体，他压制着自己一直在增长的实力，以免因为实力过强伤害其他人。
这对他已经是很大的负担了，死亡反而是解脱。
同样的，也只有最强大的创世神死在了玩家手里，才能向世人证明，《三千世界》已经正式摆脱了神明的制约，进入了生灵自主统治的阶段。
系统沉默着，许久后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唔。”龙神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
【不想回到初始地吗？】
“啊？”龙神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摇了摇头，“太危险了。”
毕竟初始地的法则是他制定的，万一回到初始地再影响到法则的运转，岂不是一切功亏一篑？
“反正死哪儿不是死？就这样吧。”
龙神淡然说道。
系统却说：【可是你还有我。】
龙神没想到这位高科技的非生命体会突然说这么一句，他忍不住笑，笑完后在自己的思维空间里拍了拍身边“系统”的虚影。
“那我们签订最后一个契约吧。我死之后，我的尸体交由你处理。我的条件依旧是……”
【好。】
“喂！我可是狡猾的生命体，你就不听听我的条件是什么？”
【这是你的愿望的话，我会遵从。】系统的电子声音依旧平静，毫无波澜。
可话语却仿佛最坚定的誓约。
【龙神，我是你的信徒，我也只因你才存在。】
记忆碎片快速略过。
很快，以系统的【他们开始行动了】为开始，龙神看到了生灵展现的第一把屠刀。
虚无空间不是只有一位创世神，不知道这些生灵用了什么样的方式，竟然吸引来了一个未知领域的创世神。
龙神摆动巨大的身躯前往迎战。
紧接着过了没多久，又是第二个，第三个陌生的创世神。
可是龙神的实力还是太强了。
虽然这位创世神已经打定主意要殉道，但他并不打算完全的放水。
假如这些玩家的实力还无法战胜他，那他还需要再坚持一段时间。
磨刀石也要足够坚硬才能将这把刀锻炼出来啊。
只有这样的实力是绝对无法战胜龙神的，六大公会的人自然也知道。
原本这些创世神就不是为了对付他的——
为了追击一个新出现的创世神，龙神几乎已经跑到了《三千世界》能链接的边界。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突然传来系统的声音。
【滴滴滴——警告！警告！无法……链接……已……断开……】
头一次，系统的电子音竟然断断续续地传来。
要知道系统和他并不是靠《三千世界》链接的，他的思维空间和系统百分百重叠在一起，属于完全融合的状态，根本不会断开才对。
“系统？”
龙神在思维空间内询问。
他的脑海中静谧了一瞬，系统仿佛被什么压制了。
就在这时，龙神感知到什么。
他慢慢抬起头。
黑暗的虚无之地里，连风都无法吹拂的地方，巨龙周围闪现出六道白光。
相比起巨龙来说，这六道白光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让巨龙在瞬间感到了愤怒。
在巨龙的面前站立的是一位看上去风度翩翩的绅士，只不过他穿着白大褂，举手投足时，四肢隐约有金属光泽一闪而过。
“会长”看着面前的龙神，微微一礼。
“感谢您将我从‘虚无之地’中救回来，并且允许我跟随您来到《三千世界》，龙神大人。”
龙神明白了。
他的表情在瞬间变得冰冷，甚至隐约有杀气一闪而过。
“你们融合了其他的创世神？！”
“会长”身旁，“岩鬼”眉头紧皱，却不闪不避地迎着这位真正的创世神的目光。
“这有什么不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
龙神在这一刻觉得无比荒诞。
他做好了死亡的准备，认为自己会死在“玩家”手中。
但他没想到，他选择的这六位“继任者”，他们没有依赖自身的属于玩家的力量……而是求向了别的创世神。
至于是从哪里获得的这些创世神的力量……F区！
被镇压的创世神都在F区！
如果是死在创世神的神力之下，那他究竟是为人治时代铺路，还是正在塑造新的创世神？
“好——”
龙神化为人形。
在虚无之地中，无边无际的狂风瞬间刮遍周围，将数之不尽的规则碎片吹散。
虚无之中，隐约有雷声大震。
龙神身上的玄色长袍和他的一头银发随风而舞，他展开手臂，从虚空中抽出颀长的君子长剑。
“就让我看看……你们有什么长进！”
剑光如虹！
常年与杀戮作伴的龙手中的剑仿佛天罚的鞭子，不停的刺穿着进攻来的六大会长的身体。
但这六人应对的相当娴熟，仿佛排练过无数遍。
每当龙神手中的剑穿过他们的身体时，他们身边规则之力便发生改变，很快再次重塑起新的身体。
这样灵活运用创世神才有的规则之力的样子，显然这些人不是头一次使用创世神的力量了。
巨龙长啸一声。
他终于重新化为龙形，遮天蔽日的巨龙在虚无中游弋，龙角闪烁着电光。
虽然失去了规则之力，但强大如他，哪怕不依靠规则，也依旧抓住了面前的进攻者。
下一秒，巨龙引动了天地法则的审判，雷电从虚无中劈下来，将巨龙手里的撒旦劈成粉碎。
他并非完全善良温和的创世神，杀掉这六人，对他来讲是目前他最想做的事情。
撒旦死了，接着是夫人，随后是岩鬼，爵士、海神……到最后，还剩下唯一的一个幸存者。
当巨龙终于将“会长”也按在手中时，他突然心头一悸。
周围为什么会传来隐约的哭声？
巨龙晃神之间，手中的“会长”突然变幻，变成了鸣啼鸟。
他正口吐鲜血，用最后的力气质问道：“凭什么？你有创世神的力量，我们就不可以拥有？！我们为什么只能做普通的生灵！为什么不让我们成神！！！恶龙！！！”
嗡————轰！！
巨龙的身体被什么轰开，四周原本寂静的虚无之地中，终于传来了人声。
“怎么回事？这龙不是这个游戏的管理之一吗？为什么要突然杀人？？”
“什么？它是管理吗？我为什么从来没见过？”
“啊啊啊啊！！为什么要杀我妹妹啊！！！恶龙！！”
“快！这里有玩家还有救！有没有具有医疗技能的玩家！！”
龙神漂浮在玩家大厅的上空，他的腹部被什么武器轰开了一道伤口。
但他仿佛没有感觉到，只是看着玩家大厅。
一片狼藉，尸横遍野的玩家大厅里，偶尔有抬起头的玩家，一双双或怨恨或恐慌的瞳孔注视着他。
他明明……是在虚无之地……
不。
失去了创造规则力量，同时又失去了系统指引的龙神被眼睛欺骗了。
就在这时，他的周围“会长”出现。
他站在龙神的身边，同样注视着玩家大厅里的玩家。
“龙神大人，我知道你是位极好的创世神。但你的实力太强了。假如有一天你被系统控制，我们将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你的杀戮。所以很抱歉，我们只能选择这样做。”
“会长”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创世神：“我也知道，您是愿意为了游戏牺牲的。您放心，我跟您保证，我会让《三千世界》成为最强盛的存在，我会为更多人提供庇佑。”
他们都很清楚，哪怕他们融合了创世神，也绝无战胜这位强大龙神的可能。
唯独让龙神自己放弃抵抗，他们才有胜利的可能。
于是“会长”做主，他决定让龙神看一看，假如他失控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目前看来似乎成功了。
眼前的龙神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明白了……我一直觉得，在《三千世界》发展到现在之后，就不需要神了。完全将游戏交给玩家，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确实，这个道理是对的。”
“但是——”
下一秒，龙神的身形闪烁，一把掐住“会长”的脖子，毫不犹豫地拧断它。
“继任者，我选错了。”
龙神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