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连续按了几下电梯按钮,但运气不佳,电梯当前并未停在他们所在的楼层,他不假思索,立刻掉头,选择直接从楼梯间去往楼下。
诸伏景光晚了一步跟上来,他看了一眼紧闭的电梯口和正缓缓闭合的楼梯间的门,同样果断选择了走楼梯。
楼梯间里,诸伏景光从扶手旁向楼下探头看了一眼,只看到好友一晃而过的金色发顶,他不由得再次加快了脚步。
zero从那件衣服中发现了什么?与上野自由又有什么关联?
安室透的步伐急促,他抓住楼梯扶手借力让自己停住脚步,看准楼层序号,推门而出,再次提起速度,穿过走廊,径直冲向图像情报分析室。
因为过于匆忙,他刚刚冲出办公室时甚至没来得及放下手中的那件黑色帽衫。
太荒谬了——
他的脑子里不断闪过这几个字,如果真的是如他想象般的那样,那未免太过荒谬了。
图像情报分析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办公室里的人一惊,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门口。
一个深肤色的金发青年一只手扶在门框,另一只手里抓着一团看不清形状的衣服,他的呼吸不太平稳,胸膛急促地起伏着,紫色的眸子锐利,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扫过,然后锁定在了办公室的某个角落位置。
一个看起来年龄稍长些的男人站起身,皱眉道:“你……”
“打扰了。”
安室透在众人或惊诧或打量的目光中,绕过桌椅、堆叠的资料文书,目标明确地走向全场唯一一个仍旧垂着头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的人,在那张办公桌前停住脚步。
“喂,你这家伙,突然闯进来……”
“抱歉,现在这间办公室被公安征用了。”那个金发青年的目光仍旧停留在身前的那人头顶,目不斜视,提高音量道:“请在场的无关人士暂时回避,感谢配合。”
“……公安?”
办公室里的人面面相觑,隐约能听到几声窃窃私语,却无人真正挪动脚步,最终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一位年长者身上,有人迟疑着开口:“川口前辈,这……?”
“所有人,立刻离开办公区。”那位名为川口的前辈深深地看了一眼在办公室角落里僵持不下的两人,而后便率先提起脚步。
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地开始向外走去,人数的降低并没有让这间办公室变得冷清起来,层层叠叠的纸张和柜架上已经摆不下的资料文书让这里天然地就给人一种枯燥和拥挤感。
“降谷君。”
直到这个空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一直垂着头的男人缓缓抬起下巴,隐约能从略长的刘海缝隙间看到一双毫无波澜的眸子,他气质略显阴郁,嘴角却突然咧开了一个略显诡异的弧度。
“好久不见。”
安室透对那份意味不明的寒暄不为所动,他将两手撑在桌面上,紧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绝不放过对方身上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问道:“是反过来的对吗?”
上野自由仰头看着身前的人,那个问题仿佛戳中了他的笑点,一阵低低的笑声在这个空间内扩散开。
安室透的手重重砸在办公桌上,他的音量骤然拔高,厉声道:“我问你是不是反过来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
安室透深吸一口气,将不稳的情绪一寸寸压制下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种时刻,任何多余的私人情绪都会影响他的判断,只有保持克制和理性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出真相。
“我之前一直想不通,你甚至愿意牺牲自己去为他断后,但是在活着回来后,你却不断用这种难以取证也无法服众的理由一口咬定他已经叛变,甚至没有考虑过他是否是在用这种方法救你。”
“从听你讲述那天的情形时我就感觉格外古怪,直到今天,我才终于明白那份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你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没有问题,但那根本不是正常的受害者该有的视角。”
“……我倒在地上,意识已经模糊,但还是努力睁开眼睛去看他,他站在我身前,用手中的铁棍拨开随着血液而黏在我脸上的头发。”
安室透逐字逐句地、一字不落地去复述那段曾经在这个办公室内响起的讲述,随着话音落下,他放在手中那件衣服上的手指也在不断攥紧。
“那个故事本身的真实性没有任何问题,因为那的确就是真实发生过的,只有一点不对。”
“所有的一切都是反过来的,从暴露到营救再到偷袭,其实一直是反过来的——上野自由,那天倒在地上的根本不是你,而是神津真司!”
安室透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随着那句铿锵有力的话音落下,图像情报分析室内陷入了一种落针可闻的寂静。
上野自由看着面前个年轻人,微微歪了歪头,过长的刘海从他的脸颊划过,他突兀地笑了一声,在安静的空间内显得有些诡谲。
“所以呢?你有证据吗?”
“真遗憾,公安办事讲究效率。”安室透皮笑肉不笑道:“不局限于证据。”
图像情报分析室的门被应声推开,几排神色严肃的公安将门口围得不留丝毫缝隙,为首的赫然是白井直纪和风见裕也。
安室透试图去抚平手里那件衣服上的皱痕,但是很明显他失败了,不过那并不影响他接下来说出那句不容置喙的话:“请跟我们走一趟吧,上野君。”
“你以为用这种把戏就能唬到我?”上野自由站起身,绕过办公桌,毫无遮挡地站在那个年轻人面前,他的姿态依旧坦然无畏,迤迤然道:“你还是太年轻了,降——”
目光触及人群中的某个身影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并不熟悉警备局的布局而意外走错了楼层的黑发青年从排列紧凑的人墙中突出重围,看到图像情报分析室内的情景时,他本能地喊了一声:“zero!”
“怎么会是你?!”另一道惊诧的声音同时响起。
诸伏景光侧目看向那个留着一头略长的黑发的男人,因为对方的过长的刘海的遮挡,他无法看清那人的真实面孔,但是从下颚的轮廓也隐约可以判断出年龄大概在二三十岁左右——毫无疑问,此情此景下,那个人就是上野自由。
这明明是他与上野自由第一次见面,但是对方的反应却仿佛是认识他一般,诸伏景光从风见裕也和白井直纪让出来的通道里侧身挤进办公室,皱眉道:“为什么不能是我?”
那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和片刻的失态后,上野自由立刻调整好神色,他看起来仍旧坦然冷静,但是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却在那个突然出现的黑发青年身上反复打量,仿佛是在确认什么。
身为卧底搜查官,他的真实身份在规则上要被严格保密,诸伏景光确认自己此前从未与上野自由有过任何接触,而上野自由也已经远离那个组织相关的事务,为什么见到他时会是这种反应?
这一反常的现象显然也引起了安室透的注意,他的目光在好友与上野自由身上来回切换,心底忽然冒出来一种猜想,他转身面向办公室门口,微笑着递出手中的那件黑色外套:“你是来拿这件衣服的吧,抱歉,不小心给弄皱了。”
诸伏景光看着好友的眼睛,来自熟识十几年的默契,他定下心神,缓缓开口道:“你拿着神津的衣服跑到这里做什么?”
安室透讪笑两声,将衣服递过去,又和声道了个歉,才转头瞥了一眼站在办公室中央的上野自由,冷冷道:“请吧,上野君。”
直到被人推搡着押送出图像情报分析室,上野自由的目光仍旧紧紧锁定在那个黑发青年身上,他看着那个人是如何事不关己地站在人群之外,又是如何小心仔细地抚平怀中那件衣服上的皱痕,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牙关隐隐约约在细微颤抖。
“诸伏先生,这件衣服我拿去熨一下吧。”白井直纪显然也注意到了一旁的人的动作。
“谢谢,不过毕竟是他的衣服,我还是自己来吧。”诸伏景光温和地回绝,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对于让不远处外的被众人所包围警惕的某人听清楚已经绰绰有余。
白井直纪有些不明所以,毕竟这件衣服不久前就是经由她手送去的洗衣店,那时候也没见这位先生有什么必须亲自动手的想法。但无论是这位诸伏先生还是她的上司降谷先生,他们做事情总归都有他们自己的道理,她只需要严格执行就好,所以她还是认认真真地应了一声,又转身继续去关注上野自由的问题了。
直到已经走到拐角处,转身时,上野自由努力扭过头最后看了一眼站在走廊尽头的那个仿佛事不关己的年轻人。
将这一切反应收于眼底的安室透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一瞬。
*
上野自由被暂时关在了审讯室,但是他的身份特殊,想要真正进行审问,还需要在管理官那里走个流程。
在等待管理官给出回信的时间里,诸伏景光终于得到机会去询问:“zero,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时间紧迫,安室透并不废话,直截了当地讲出自己做刚刚那些行为的缘由。
“风见从曾经为神津真司住过的病房打扫卫生的护工那里得知,神津真司住院时头上缠着绷带,手臂也打了吊带。因为怀疑他已经失忆,所以起初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头部,后来才突然反应过来,其实肩膀受伤时,也是需要吊带固定的。”
“白井把你穿回来的那件衣服送来后,我再次开始思考神津真司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他甚至愿意为了让你安心而配合你的计划、任由你换上他的衣服扮演他离开……”
听到这里,诸伏景光的心中生出一种猜想,他忽然明白了今天这一遭的始末。
注意到好友已经开始发生变换的神色,安室透点了点头,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应,继续说道:“神津真司的伤情和上野自由自述中自己受的伤位置高度重合,真的有那么巧合吗?既然你换了神津真司的衣服装扮成他成功离开,那是否……”
他停顿了一瞬,但还是坚定地把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沉声道:“是否也有人曾经扮演了神津真司的角色,代替他回来。”
办公室内陷入了一场寂静,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秒。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那种偷换概念的话术相当高明,因为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某种意义上讲,他甚至并没有说谎。”
或许是因为震惊于这种颠覆性的猜想,又或者是其他情绪的翻涌,诸伏景光的面部的肌肉隐隐约约有些发僵,他的喉咙微微滚动,半晌,他才开口道:“你有……”
“没有。”甚至不需要听完那句话,安室透也已经能猜到对方是想要问什么,他打断道:“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断。”
诸伏景光眉头紧锁:“无论事实如何,你今天直接把上野自由关进审讯室,后续都一定会被问责。”
“但如果是真的呢?”
安室透忽然转过身走向办公桌,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笔记本,快速翻了几页,从中拿出夹在里面的一张照片。
“如果这才是神津真司该有的模样呢?”他举着那张照片问道。
那张照片他们都曾经看过数次,穿着警校生制服、留着一头清爽的黑色短发的青年正在看书,轮廓和线条在阳光的映射下略显模糊,却仍旧掩盖不住满身的朝气和锋芒——那是已经不复存在的警校时期的神津真司。
诸伏景光看着好友那双充满坚定的紫色眸子,抬手接过那张照片,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一个醉倒在餐桌旁的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男人。
【“一路顺风。”】
他将凝滞的目光从手中的照片上挪开,重新抬起头,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hiro。”安室透目光炯炯:“接下来对上野自由的这场审问,我希望能由你主理。”
“你们明明从未见过,但上野自由却仿佛早就认识你,而在你刻意提及到神津真司的名字后,他的反应也耐人寻味……这是他的破绽,也是我们的机会。”
诸伏景光点点头,他将那张照片收进口袋,转身走向门口:“走吧。”
“等等,管理官那边还没……”
“不是已经会被问责了吗?”
安室透一愣,反应过来那句话的含义,摸了摸鼻梁,最终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诸伏景光打开办公室的门,口吻平淡:“既然如此,也不差再多一条罪名了。”
或许有一抹漂泊的灵魂正无处安放,蒙上灰尘的真相正等待重启,他知道自己必须去做些什么。
*
白井直纪远远便看到了从走廊另一头走来两道身影,她嘱咐了旁边的风见裕也一声,快步迎了上去:“降谷先生、诸伏先生。”
“辛苦你们了。”安室透问道:“他有什么反应吗?”
“很平静,只提了一次要见管理官,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其他要求了。”
安室透从监控屏幕里看了一眼审讯室内的男人,那个人一动不动地坐着,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上野自由,前卧底搜查官,任务失败归来后,坚称与自己同期卧底的另一位卧底搜查官已经为组织所策反,但因证据不足,证词疑点颇多,最终被调职于警备企划课下属的图像情报分析室。
近三年后,随着组织中那个背景神秘的调酒师真实姓名的揭露,这段往事也跟着逐渐浮出水面。
安室透看向身后的好友:“hiro,就交给你了。”
诸伏景光站在几人身后,不知是怀着何种心情,他再一次穿上了那件黑色帽衫,垂眸理了理袖口,随后他拿出了一块手表,将其戴在手腕上,又仔细调整了一下表盘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与正在注视着自己的好友对视了一眼,坚定地点了点头。
听到门轴转动的声响,上野自由有所感应地缓缓抬起头,从门外投进来的突如其来的光让他本能地眯了眯眼睛。
逆光下,他看不清那人的真实面容,但是隐约能分辨出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他再次重复起这句话:“在管理官来之前,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哦?是吗?不过也无所谓了。”
那人说着随手关上审讯室的门,这个举动让这个并不宽阔的封闭空间再次变得昏暗起来,他抬手按下灯源开关,又左右看了看,找了把椅子欣然坐下。
“你一定没想到吧,竟然会在这里见到我。”
上野自由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瞳孔缩小,放在桌面下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攥紧。
那个黑发青年的姿态十分放松,仿佛并不把这场审问放在心上,不过是来走个过场,脸上始终挂着种模糊不清的微笑。
监控室里,安室透紧盯着眼前的屏幕,他听到耳麦中传来好友意味深长的声音:
“你还不懂吗?上野君,管理官不会来了。”
改变的立场,扭转的黑白,漂泊在外的灵魂在黑暗中游荡,他们知道必须有人来做一些事情,才能让真相得以重见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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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把存稿补了点字数发出来,家里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二十几号的时候又要启程返校,所以下周的更新频率会比较低,提前致歉。
也要谢谢大家的关心,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