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淩很显然也没预料到冉暮秋居然没有躲。
他动作稍有迟滞, 一双黑色的眼睛微微睁大，抱着冉暮秋的手臂也僵了几秒钟。
可就是这么短暂的停顿，就已经足够让冉暮秋回过神来, 并感觉到羞耻。
季淩没等他将脑袋悄咪咪的又扭回去, 便立时腾出只手来掌着他后脑，五指插进他被风吹得微微有些凌乱的长发里, 仍旧让这个吻细密的落了下来。
冉暮秋先尝到对方口里热烫的温度, 可又觉得半点都比不上自己脸颊上的热意要来得深。
和在做小世界任务时的无数个意外的、强迫的、充满怒意的、或是让他摸不着头脑的吻都不同，季淩此刻的这个吻, 显得尤为温柔似水, 含义明确。
又因为冉暮秋自己心里有鬼, 更有一点明知故犯做坏事的怯意，所以少年两边的耳垂, 都因为对方吻里明确的意思而轰然变红。
而后微微挣动了一下。
后脑上的力道却陡然变大，那人没再给他任何逃开的机会, 便愈发深的将舌尖探入他口里。
冉暮秋喉咙里轻轻“呜”了声, 两条细胳膊更紧地圈了上去。
他脑子里只剩一片混沌, 甚至没意识到233也没答他的话。
一向有问必答的智能AI再一次少见的陷入了缄默，原野上只剩轻柔吹拂着的晚风, 和眼前人全部的气息。
这一吻长而缠绵, 说不上是因为这个短暂的久别重逢，还是因为即将要到来的分别。
不知过了多久，季淩才从他唇上离开，但人仍旧没有退开，还同他额头相抵。冉暮秋此刻已然有些清醒了, 拿手推了他一下，又被就势一下握住, 细碎地吻着他纤细的手指头。
不算抗拒的接吻就已经足够冉暮秋羞耻，被亲吻这种地方更显暧昧，又让他脑子里不合时宜的冒出些别的画面。
冉暮秋通红着耳根将头往旁边扭了扭，可啃咬着他手指头的力道陡然变大，他没有办法，抿着唇抬头瞅了他一眼，就落入对方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眼睛里。
冉暮秋和这双眼睛对视片刻，恍惚了一下，像要透过这双狭长的眼睛看到无数个温柔地凝视着自己的人。
一时之间，他竟然有些分不清谁是谁，只是忽然觉得都有些像。
他来不及深想那些眼睛的主人是不是都曾同眼前人一样抱有同样的心情，抿抿唇，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季淩张了口。
“回家成亲？”男音低沉温醇，气息还带点儿不稳，咬着他的手指头，含混的问，“还没叫人撤去那些东西。”
“……啊？”
冉暮秋懵了两秒，脸蛋上两团浅浅的粉晕甚至还没淡下去，就感觉到方才拥在身前的一些泡泡碎掉了。
所有的不合时宜的心如鹿撞，胆大包天的主动亲近，都在此刻一下消失。
他一下就清醒了。
像在这一秒才再意识到自己是个快穿任务者，终于窥见答案让他能轻松的理解攻略对象虐心值增长的原因，但却没办法改变任务的本质是让他伤透季淩或宋渊的心，才能遁出小世界。
就算他再愿意摆烂，愿意被快穿局批评消极任务，偷偷地将任务延长一个吻、又一个吻的时间，可任务的终点，仍旧没有办法停留在一个相对美满的画面里。
他自然可以在此刻答应与季淩成亲，一生一世、海誓山盟，张口就来。可是，当虐心值归零以后，他又要做出些什么更过分的事，来让对方的难过成几何倍数，再次增长？
短暂的沉默。
大概是因为少年眼圈儿开始变红，眼睫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湿漉漉，看起来像比谁都委屈一百倍，季淩便生生将喉间的话咽了回去。
季淩是铁了心想要留下他的。来的路上，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每一样都是因为如果失去他，好像会比死了还要痛苦。
可他唯独忽略掉了一点——比起冉暮秋自己在选择中觉得难过，失去他的痛苦，好像又变得勉强可以承受一些了。
【攻略对象[季淩]虐心值+1！】
【恭喜宿主，攻略对象[季淩]虐心值已达100，达成1/2个任务完成条件！】
冉暮秋猛然抬起头，呆呆地望着他。
分明虐心值已至满格，可青年的眼神，甚至算得上平静，距离可能应该有的“暴走状态”还有十万八千里。
他只是拿手擦掉冉暮秋眼眶里溢出来的一点眼泪，温声问：“小郡王还在等你？”
冉暮秋嘴巴张了张，磕磕绊绊的道：“没、没有啊……”
他明明是在否认，可季淩点点头，竟然重新将他放回了马背上。
接着，又在马背上轻轻一拍。
“那就回去。”
冉暮秋：“……”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搞懂了两个攻略对象的心思，可这两人相似的、令他不理解的行为，又再一次令他陷入了迷惑。
若这两人真的是那种心思，又怎么会都将他往外推？
追风又开始跑起来，冉暮秋吓了一大跳，刚抱紧马脖子，就听见身后人对他道：“回到他身边去以后，就别再哭了。”
冉暮秋在马背上满脸凌乱的回头，可最终只看到一点点变小的身影。
没再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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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风不愧是名驹，似是果真有些灵性。
它驮着冉暮秋一路跑，都不用冉暮秋勒缰绳，就晓得方向。
夜幕不知不觉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冉暮秋轻轻揪了揪马脖子上的毛，追风就听话地慢了一点，然后停了下来。
“就停在这里吧。”冉暮秋小声道。
四周黑漆漆的，隐约只能看到远方的渔船上一丁点的灯火，聊胜于无。
但不管是前是后，总之都不是在任何一个人的身边。
冉暮秋看不太清，有点害怕，想了想，把身子趴下去，干脆趴在追风背上。
就这样等到快要睡着时，脑海里终于响起了一道轻微的、如释重负的“嘀”声。
【攻略对象[宋渊]虐心值+5！】
【攻略对象[宋渊]虐心值已达100！】
【恭喜宿主，已成功完成全部‘2’个攻略对象任务，现在可选择遁出小世界，请问是否立即遁出？】
冉暮秋毫不意外的听到了系统提示，甚至他停在这里，就是一直在等这道意料之中的提示音——
日头落了，他没回去，那头的宋渊自然也知道了他的答案，因此，最后一点虐心值也满格了。
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停在中间，谁的手都没有牵，就又完成了任务。
直至此刻，冉暮秋突然有一点点懂了那两个人为什么都没有留，又为什么都在今晚一前一后达成了虐心值满格的原因。
可又仍然有些混沌的迷茫。
任务完成得很顺利，甚至称得上“圆满”，也没有前面几个小世界里每每临近任务完成时的混乱无序，可此刻冉暮秋看了看漆黑的天幕，却觉出一股子从未有过的失落感，叫他无所适从。
【宿主，您要遁出小世界吗？】没有等到宿主的答案，机械音再次彬彬有礼的询问。
冉暮秋抱着马脖子，最后抚摸了几下追风的鬃毛，才慢吞吞的道：【……那走吧。】
【宿主请放心，任务圆满完成，233会向上级系统为您申请高额福利金，以及超长的带薪假期……】
随着如透明方块一般四散碎裂开的数据块，机械音也越来越远，最终飘散在远处……
-
而就在233尽职尽责、连哄带劝地将失魂落魄的小宿主传送回大世界的同时，另一厢，大世界某监察厅内，空气安静得可闻落针。
偌大的玻璃观察屏上显示着一排排跳动的数据，其前聚集着三五个身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堪称严肃。
他们紧盯着屏幕上的内容，在数据波动幅度渐渐降低，终至平稳时，神色才微微松动。
其中一个率先长出了口气，摘掉手套和帽子，露出一张颇为年轻、也颇为抓狂的脸来。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看起来不怎么放心的又扫了一眼光屏上的数据，才抓过放在一旁的水杯猛灌几口，含含混混地道：“终于特么的了结了。”
另一人也揉着酸痛的胳膊，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语气赞同的道：“是啊，主系统早该翻修了，扛不住归扛不住，可大型本UI能不能做好点儿，多人本里这么来一回，谁顶得住。”
一年多以前，由主系统面向大世界公开征集总榜有名的任务者的多人生存剧本，如期进行。
这种大型生存剧本算是大世界老传统了，任务难、奖励高，很多早已隐退的榜单大佬，基本上每年就做这么一个剧本。
大世界论坛里将这一剧本戏称为大佬们的养老金。
但既然是生存向剧本，那就必定有一定的折损率。主系统运行严明，向来将折损率控制在十个点以内。
是个可以接受的数字。
可唯有那一次出了意外。
当高达46.9%的折损率被系统播报出来时，整个监察厅内鸦雀无声。
虽说生存类剧本生死有命，出现这种结果，主系统也没有义务为任何人道歉，但监察部还是马不停蹄地开始了修正和调查。
上上下下调查无果，最后还是那人委托系统向监察厅传话，大家才得知事情的症结在什么地方。
然后，问题的关键，自然就变成了如何处理那人过于满溢的精神力。
无数手段尝试下去都无甚效果，最后，还是一个与那人私交甚好的人，死马当作活马医地提出一个别出心裁的手段，才有了一点肉眼可见的进展。
于是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同来监测数据的两人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另一侧的一人则兀自收拾着一边散乱的仪器，朝他们投来一瞥：“结束了就回吧，一会监察部的人得来问话了。”
说着还冲茧型休眠仓的方向抬抬下巴：“这人也得醒了。”
听见“监察部”几字尚且一脸无所谓的两个年轻人，立时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匆忙同他道别，纷纷脱了工作服、扔下手套，便跑了。
大世界里不存在偶像。
就算有，也不会是以冷血杀戮机器著称的001号。
事实上，在执行监察部下发的数据监察这一任务伊始，这两个年轻人同很多论坛八卦网友一样，都还以为，001号是主系统投放的一个BUG。
……虽然现在再来看，和BUG也差不了太多。
等那两个聒噪的年轻人走后，剩下的那人才摘下帽子，露出一头深棕色的头发，走到正缓慢打开的巨大茧型休眠仓旁。
他两臂撑在边沿，朝仍睡在里头的人打了个响指。
片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扶上仓沿，接着，缓缓坐起身。
棕色头发观察他脸色，笑吟吟道：“您老八百年没体察过民情了，我现在看您这表情，怎么的，小世界有意思吧？爽不爽？是不是恋恋不忘？要不再给您整几个差不多的——”
说着，又看了眼光屏：“反正你这精神力数值也差不多才刚刚到标准值以下一点点，再来几个渣贱小剧本，可能还比较安全。”
他随意往后一指：“今年的‘大逃杀’也该开放募集了，可有您这前科，报名人数估计得跌一半儿吧。”
从休眠仓里坐起身来、正拿五指深深插入一头略显凌乱的黑发里的青年，像此刻才听见他的话似的，抬头瞥了他一眼。
青年生了一双波光潋滟的琥珀色的桃花眼。
可任谁来看，都会认为这样一双天生深情的眼睛，长在这样一张一看就显得冷淡薄情的脸上，实属浪费。
此时此刻，这双眼睛稍显迷惘，像才经历了一场怔忪的长眠。
不过，也只仅仅两秒钟时间，青年眸色已然恢复清明。
他冷冷盯了棕色头发几秒，然后道：“边上去。”
棕色头发看他几秒，像毫不意外对方这个态度似的，只做了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然后走到一旁，继续整理数据。
四周只剩下一人。
青年垂眼，将手覆盖在胸口，感觉到同前几次从休眠仓出来时，来自左侧肋骨下方，一阵相似的细密钝痛。
因为精神力的缘故，他在离开各类小世界时，甚少受到小世界残余的精神冲击，向来离开得体体面面、完好无缺。
这阵来自胸口的隐痛对他来说很不同寻常，但的确是这阵子时常出现的症状。
脑海里忽的闪过几个画面，有杳无音信的短信，有漆黑的公路边渐远的汽车，在覆雪的悬崖边不得不一点点松开的手，最后定格在那人对自己说“再见”的画面上。
脱离小世界后再回忆这些画面，说实话，每一样拎出来，都显得有些荒谬。
但又的确是再想起来一次，心口的疼痛都隐隐加剧的程度。
可能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才让这个系列的测试剧本，效果如此显著。
青年蹙眉。
棕色头发大概是收拾完了东西，重新折返了回来。
“哦对了。”棕色头发问，“我刚刚帮你打包压缩了四个测试剧本所有的运行数据，本来，以前这种事情，都不会拿来问你的，但——”
还没等他说完，青年便打断道：“嗯，处理了吧。”
说完，便一手撑着休眠仓仓沿，抬腿走了出来。
？？
棕色头发有点没反应过来。
半晌，他眨眨眼睛，“真不要了？”
他犹豫了又犹豫，小心翼翼的游说：“你这会儿应当还记得一点里面发生的事情吧？那什么，有一说一，内容还是挺精彩的，还有里面那小朋友——”
青年面无表情道：“没意义的话不用再问。”
他默许监察部在合理范围内以任何形式处理自己外泄的精神力，那是因为精神力过溢对他本人来说也不算一件愉快的事情，并非是他有多么忧心大世界的稳定与和平。
可躺进休眠仓的前一刻，他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为自己安排情感剧本。
渣攻贱受的感情攻略向任务，此类剧本，自他进入大世界以来，就从不在他的任务考虑范围内。
奖励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不擅长。
事实证明，也的确不擅长。
方才在脑海里短暂的回顾，已然让他知道，自己的意识在那一系列剧本里，做出过多少糟糕的事。
是他本人没错，他也无意否认这一段过去，但，他又的确没有要保留下来、时时回味的意思。
没有必要。
棕色头发：“……”
多年交情，虽然早知道了这人没什么人性，但毕竟那几个小世界里生离死别还是挺让人咋舌的，很不像这人能在剧本里干出来的事——他还以为这人会有点想留下来当个纪念啥的呢。
棕色头发想了又想，有点想再劝劝，又觉得的确可能没啥必要——毕竟，任务者在小世界里如何如何，那都是基于小世界的独特设定和剧本，真放在大世界里，要让这两个人再续前缘，这事还说不上好还是坏。
还是别坑人家小朋友了。
拿完奖励，差不多得了。
于是，想说的话便全部憋回了喉咙里。
棕色头发耸耸肩，道：“行，你是老大，你说什么是什么。回头我就帮你删了。”
“不过数据体量太大，一旦删了就找不回来了，你自己别后悔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