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别开脸,“什么行不行?我只是还不饿。”
“不饿?”牧长觉挑挑眉毛,用手轻拨了一下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又在梦里跟‘他’一块儿吃什么了?”
“你……”燕知卡了一会儿才小声说:“你现在怎么这样儿?”
脸皮挺薄,脸又红了。
“我哪样?”牧长觉从冰箱里拿了一盒小青菜放他怀里,“你跟我说说,我是有什么地方比不上‘他’吗?”
燕知拿着小青菜盒子,打开检查了一下菜还新鲜不新鲜,没搭理他。
小青菜很水灵,日期是昨天的。
应该是牧长觉叫的超市外卖。
虽然燕知一直昏昏沉沉的,也知道身边一直有人。
在飞机上和刚醒过来的时候,燕知总觉得牧长觉不是真的。
但是现在清醒过来,他又莫名地确定,牧长觉始终都在他身边,没片刻离开过。
牧长觉接着从冷藏里拿出来一只挺漂亮的青花大瓷碗。
燕知探着头看。
碗用磨砂保鲜膜包着,也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
“这什么?”燕知好奇了。
“不告诉你。”牧长觉一手抱着人,一手端着碗,走得慢慢吞吞。
“幼稚吗你?”燕知皱了皱鼻子,“你把我放下来吧,我不怎么头晕了,不用老抱着。”
“不乐意了?”牧长觉把碗放到微波炉前面,语气明显往下放了不少,“我这不是担心你不想吃,总逼着你吃给你压力吗?”
燕知一两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根本没力气跟他逗。
嘴上说让牧长觉把他放下来,实际上他多说两句话都觉得有点胸闷。
“好了好了,怎么真动气了?”牧长觉揉了揉他的手指,带着他去揭保鲜膜,“给你做的,怎么不告诉你呢?”
燕知抽开手,把头枕他肩膀上,既不看碗里的东西,也不说话。
“不舒服了?”牧长觉用手贴了贴他额头,小心地问。
“没事儿,眼睛有点难受。”燕知躲开他的手。
“不气了,等会儿我给看看。”牧长觉一边哄着,一边自己撕开保鲜膜,把碗放进微波炉里,开了个定时。
微波炉有年头了,转起来“嗡隆嗡隆”的。
牧长觉带着燕知远离了厨房,重新在床边坐下,“昨天晚上我听到好几次火车从旁边过,天天不觉得吵?”
燕知不是很会闹脾气的性格。
虽然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但是牧长觉问,他就挺配合地回答:“刚搬来的时候一直睡不着。不过并不是因为火车的声音,反而是安静更难以忍受。”
他很清楚地记得刚搬来的那段时间。
支璐订的房子刚盖到一半,她就不在了。
而燕知自己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被判定为“经济信用不足无法承担贷款”。
他年纪太小,不知道怎么跟房产商打交道,最后只被很小的一部分定金退款打发走,房子就没有了。
燕知只是个学生,却既没有信托也没有家庭,就没有任何经济支柱。
在帕市是很难找到人愿意租房子给他的。
之前的房东人不错,是位年长的亚洲女性。
她没有因为支璐的事情迁怒给燕知,还给他宽限了半个月的搬离时间。
但是燕知举目无亲,手上的钱也是用一天少一天。
最后如果不是当时学院里的老师帮他做了担保,燕知很有可能就要露宿街头。
当年他搬进来的时候房间就跟现在差不多,窄小,昏暗。
每天晚上从十点到凌晨三点的整点,都会有运货的火车从不远处经过。
燕知没能因为找到房子就松一口气。
他一整夜一整夜地在床上干躺到天亮,数着六趟火车逐次开走。
后来他就有些依赖上了火车开过去的短暂热闹,好像终于不是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
他有段时间把火车的低鸣当成一个讯号,告诉大脑休息一会儿。
在那几分钟里,他可以稍微不那么努力地分析牧长觉、分析支璐、分析他自己。
他可以只是安静地躺着,任凭意识短暂地支离破碎。
后来他就养成了四点起床的习惯。
那是火车最后一次离去。
“那我在这儿,睡得好点儿吗?”牧长觉给他揉着眼角,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问得很轻。
燕知点点头,“好一些。”
“好一些?”牧长觉敏锐地捕捉到答案的不确切,“我没哄好?”
“我很少这么连着睡,而且睡眠也分快速眼动和非快速眼动,我也不可能一直睡得特别沉。”燕知知道他想听什么,故意不说,“跟你没关系。”
牧长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了,“小朋友心眼儿也挺小的,还有气呢?”
燕知本来还是不怎么爱搭理他,但空气中慢慢弥漫开的香味儿又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突然眼圈就红了。
牧长觉不笑了,立刻弓着腰凑近他,“怎么了,怎么哭了?我惹着了,还是难受得厉害了?我陪着去医院看看?”
“没事儿。”燕知摇头,“不难受,不用去医院。”
“那是怎么了?”牧长觉反复查看他的眼睛,“是眼睛不舒服?”
燕知本来挺想就顺着他说的含糊过去,但平常能觉得能当饭咽下去的苦处突然就哽在喉咙里下不去。
“我能不能说?”燕知极短地看了他一眼,“是特别小的事情,也过去了,但是我……”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脆弱,吃力地吞咽了一下,“我想起来就觉得很难过。”
“你说。”牧长觉握着他冰凉的手指,把他向自己怀里揽了揽。
“就是当时我每天都吃不下饭……”燕知说起来又难为情,说不下去。
牧长觉搂着他鼓励道:“嗯,那怎么办?”
“然后我就想让你陪着,但是你不在……”燕知每说一个字,声音都更低。
“我现在就陪着,以后也陪着。”牧长觉护着他的心口轻抚,“你接着说。”
“我知道我不能不吃饭,就一直想着你跟我在一起会怎么样,然后那个时候我记得你跟我说,”燕知的下巴皱了皱,还是没能把眼泪忍回去,“你跟我说是家里煮的面……”
牧长觉听明白了这里面的“你跟我说”,还是把错揽下来了,“我骗你了?”
燕知点头,“你还说如果我肯吃一口,你就陪着我吃。”
他垂下眼睛,委屈里面有倔强。
“其实呢?”牧长觉耐心地问道。
“其实只有我自己。”燕知一眨眼,大颗的眼泪就掉下来。
“是因为这个不想吃东西?”牧长觉摸摸他的头发,“那不能怪天天了,怪我说话不算数,是不是?”
燕知迟疑了,但最后还是图心里痛快点了头。
“那我这得弥补。”牧长觉护着他的腰,“我答应的是什么?牛肉鸡蛋面?”
那是燕知小时候最喜欢的,每次一碗吃不完,但没关系,剩下的给牧长觉。
燕知又点头。
牧长觉带着他到厨房里挑面条,“超市里总共就这十一种,你看看喜欢吃哪一种?”
“……”燕知看着满柜子的面条说不出话来。
牧长觉根本不按他的预设办事,每每都有本事让他的悲伤戛然而止,
就好像燕知这么多年精心刻画出来的幻觉跟现在的牧长觉已经快要重叠不上了。
“别担心浪费。”牧长觉宽慰他,“我那个卡没有行李限额,吃不了的我们可以带回国。”
燕知被牧长觉手把手地领着烧了开水、煮了面,又看着他现场煎了两个溏心荷包蛋。
最后牧长觉把炖牛肉从微波炉里端出来,交给燕知一把长柄汤匙,“你来浇料头。”
燕知喜欢亲手做这样的小事。
把牛肉在面条上均匀地铺开,一勺一勺地向上面浇肉汤,让他有一种真实感。
就彷佛看着汤汁逐渐漫过晶莹的细面,他那些痛苦的记忆也随之被覆盖和改写。
“天天怎么这么会摆盘?”牧长觉看着他把小青菜整齐地沿着碗边摆好,语气真诚,“这拿到米其林不得狠赚一笔?”
他把料头浇好,跟牧长觉说他想自己端。
本来他以为牧长觉不会同意,因为燕知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力气把碗端过去。
“那你自己端。”牧长觉又出乎他的意料,欣然同意。
燕知实在是没力气,端着碗的两只手都颤巍巍的。
他还没走动,碗里的汤就已经潮起潮落了好几次。
他有点无助地看牧长觉,“面条晃。”
“你先放下。”牧长觉温和地跟他说。
“我想自己端。”燕知知道自己莫名其妙,但是他就是想亲自完成整个过程。
“我知道,让你自己端,先放下。”牧长觉轻轻拍了拍手边的料理台。
燕知犹犹豫豫地放下,被抱起来的时候惊讶又狐疑,“你干嘛呀就这两步路?”
“现在可以端面条了。”牧长觉抱着他,放低身形方便他够到碗。
燕知伸手把面条抱到肚子上,脸又红了。
“还晃吗?”牧长觉低头看他,顺便亲了他一下。
“你别亲我你看路。”燕知表面专注地保护着面条,脸一直红到耳朵根。
牧长觉用他自己的话回答他:“就这两步路。”
在餐桌旁坐下的时候,燕知这两天来第一次知道饿了,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酥脆的蛋清又喝了口汤,胃里和心里都踏实了。
牧长觉看着他吃了一会儿,眼睛都没舍得眨一下。
轻抹了一下燕知额头的虚汗,牧长觉轻声问他,“天天,我是谁?”
燕知在他手心里很轻地蹭了蹭,“牧长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