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尤星越说话,矮一些的男生抬起头,他看到尤星越后先是一怔,随即蹙起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露出明显的惊讶。
尤星越歪头,不明白对方惊讶什么。
总不至于是他长得不好看,让人家觉得失望吧?
而且今天三十五度,尤星越都觉得热,这个男生却捂得严严实实,戴着帽子口罩不说,身上竟然还穿着外套。
“老板。”
男生摘下口罩,他叹了口气,然后漾起一个清浅的笑容:“我叫季歌,久闻……不留客大名。”
这是一张令人见之难忘的脸。如果非要形容,尤星越一时除了“国色”,竟然想不出什么词可以套在对方身上。
季歌提到“不留客”三个字时微微停顿,语气听上去像是以前知道不留客,这种知道不是网络上的偶然听闻,而是意味更深的了解。
尤星越推了下眼镜,决定以后每天都戴那副能开阴阳眼的挂链眼镜。
季歌长眉凤眼,五官明丽,性格却十分温柔:“老板比我想象中年轻许多。”
高个丸子头男生默默看向尤星越,大概是尤星越过于清俊的脸给了他压力,丸子头男生腾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肌,脑子里不知道想了什么,露出一个很满意的笑容。
尤星越:“……”
这孩子多少有点毛病。
季歌不好意思地拽一把丸子头男生:“这是我朋友,魏鸣思。”
魏鸣思:“你好。”
季歌:“老板,借一步说话可以吗?”
魏鸣思目露警惕,扫了一眼尤星越:“我不可以陪你吗?”
季歌态度坚定:“我有些话想单独和老板说。”
尤星越轻轻挑眉,“请。”
季歌身体状态很差,尤星越请他往里间走,两人往里头走了几步,恰好路过紫檀。
紫檀仗着自己灵力浅,普通人听不见他的声音,对着季歌大声道:“美人么么哒!”
紫檀果然是个花心簪子,他本来还对几个女孩抛媚眼,现在看到容貌极盛的季歌,立刻忘了几个女孩。
尤星越:“……”
紫檀,一个对美貌死心塌地的颜狗。
季歌吓了一跳,他左右看了一圈,确定短裙女孩和魏鸣思都听不见自己说话,才轻轻地笑道:“不留客还是一如往常的热闹。”
尤星越脚步一顿,温和道:“季先生知道不留客?”
季歌居然能听到紫檀的声音。
紫檀和超薄修为低微,这种灵力弱小的器灵就算开了天眼或者阴阳眼,也很容易因为太弱小而被忽略。
季歌:“是。以前听前辈们说过。不过我修炼的时间短,等到我能化成人形,不留客已经闭门谢客许多年。”
他找了很多年,无论怎么打听,都没有不留客的消息,就在快要放弃之际,居然在网上检索到了不留客的信息。
可是……
新开业的不留客,有一个灵力微弱的凡人老板。
季歌咽下苦涩。
其实他已经放弃了,不过是骤然得知不留客的消息,重燃了希望,现在也不必多失望。
只是无论季歌怎么劝说自己,希望破灭后的失望总是更令人心灰意冷。
季歌深深舒出一口气,展开笑容:“前几天学校论坛上突然有了关于不留客的帖子,我才知道不留客又一次现世了。”
他有难言之隐。
尤星越从小善于揣测旁人的情绪,不动声色道:“既然您一直在找不留客,肯定有想要的东西。可以说来听听吗?也许我能帮得上忙?”
紫檀毛遂自荐:“我!一定是想要我!”
紫檀快要兴奋疯了。
漂亮妹妹很好,又漂亮又有钱的妹妹更好!但是能看见他听见他的同类,那是最好,何况面前的季歌长得花容月貌倾国倾城。
美人!老婆!
超薄说过,老婆是没有性别的!
紫檀可怜巴巴的:“要我吧美人,你看我这么小,很久没有缘人的话,会慢慢死掉的。而且现在店里除了我,只有一个器灵,还是个电脑。”
紫檀这么活泼,季歌心里的愁绪散开,他很为难地摇摇头:“不行。我不适合请一个器灵回去。”
紫檀惨遭美人拒绝:“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不够漂亮?老板!快,再盘盘我就好看了!”
季歌沉默几秒,慢慢掀开帽子。
尤星越看着帽子下的头皮,一怔。
季歌是妖,照理说既然可以化出绝美的容貌,自然也能化出一头浓密的黑发,可是季歌的帽子底下,没有头发。
紫檀大吃一惊:难道是掉头发?
季歌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是不是不好看?吓到你们了,我没有头发,用不了簪子。”
紫檀自信满满道:“没事美人!你别慌,你只要养起一层很薄的头发,然后没事带着我,我就能让你把头发长回来。”
尤星越缓缓皱起眉,仔细端详季歌。
能化成人形的妖,修为都颇为精深。比如总管局的黎貌,气色极好神采飞扬,但季歌不同,他处处透着虚弱。
季歌重新戴好帽子,静默片刻,微笑道:“不行呀。我在枯萎,叶子都要掉光了,所以才没有头发。”
紫檀一怔。
季歌反而洒脱:“我快死了。”
紫檀惊慌地看看老板,他刚才热情的自我推销,是不是伤到了美人的心?
尤星越抬手,安抚地摩挲两下紫檀。
随即,他看向季歌,笃定道:“不留客内有你需要的东西,是什么?”
尤星越确实是一个正事上绝不含糊的靠谱人。
季歌抿唇:“一个山水青花的花盆。烧制花盆的陶土很特殊,听说有治好植物根系的功效。”
器灵一定有特殊的能力,但不是器灵的法器也具有非同寻常的本事。季歌提到的花盆属于后一种。
而不留客,一个从开业就会不断收集奇异珍宝的古玩店,无论是什么样的器物都有收藏。
尤星越道:“我们去库房找一找。”
季歌:“听说最后一个花盆也砸碎了,我也只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看看而已。”
尤星越没说话,只是领着季歌进了库房。
不留客正在库房里登记古董。超薄看不见他,但不留客可以在纸上写下古董的信息,超薄就可以记录在表格上。
听到脚步声,不留客回头:“星越要什么东西吗?”
尤星越蹲下来:“库房里有没有一个能温养植物根系的青花花盆?”
不留客想了想:“原先有的,后来那个做花盆的工匠犯了皇帝的忌讳,皇帝就下令砸坏工匠制作的所有东西。家里那个花盆摆在外头,我们都来不及挽救,就被官差砸了……那个时代,就是这样的。”
不留客的声音逐渐减弱,他很歉意地看向季歌。
他只是心性维持在孩童年纪,并不意味他什么都不懂,他看得出来,这株堪称国色的牡丹,快要死了。
尤星越和不留客都陷入沉默,库房里的气氛突然压抑起来,连超薄敲键盘的声音都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尤星越几乎是有些艰难地转述了不留客的话。
“别这样,”季歌反而笑起来,“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只是有一点……有一点舍不得,我还没来得及陪他到老。”
听说不留客的老板是一株千年修为的芍药花,他才抱着一丝希望找过来,没想到新开业的不留客换了新老板。
至于花盆,他早先就知道世上已经没有了。
季歌很认真道:“真的,我很满足了。请老板和不留客不要自责,生死有命,理所当然之事。”
尤星越只是笑笑,笑意不达眼底,眼神都是沉重的。
反倒是季歌安慰了他几句,随即调整好表情走出库房:“我会好好珍惜和鸣思剩下的时间,所以我已经很高兴了。如果再因为我,让老板和不留客都很难过的话,那我会很愧疚的。”
尤星越隔着五个博古架,远远看着蹲在门口的魏鸣思,轻声说:“你怎么和他说呢?”
季歌:“我告诉他我得了癌症,化疗才会掉头发。其实医院里有我认识的妖怪,他帮我打了掩护,鸣思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我一定会好。”
季歌眼睛泛红,他把眼泪忍回去:“他还说,要替我留长发,然后给我做一套假发,可惜我用不上了。”
魏鸣思正在和短裙女孩吵架,后脑勺上的小发揪晃来晃去:“魏一缘!不要摸我头发!会油知不知道?”
短裙女孩魏一缘:“切——告诉你要多用护发素,看看你一头糙毛。”
门口人来人往,有些人对魏鸣思的丸子头投去异样的目光,而魏鸣思视若无睹,还给自己扎了个粉红色的皮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