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内的人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看向了发出声音的康斯坦丁。
他专注地看着他,一直看到后者忍不住后退了半步,这才慢慢坐起了身。
“……为什么?”他说道。
他的目光望向了已经陷入完全呆滞的迪克.杰森和彼得,“为什么?”他重复道。
“……伊诺克?”迪克说道。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死他?还是……为什么要复活他?
伊诺克冷淡地看着他,说道:“你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这样的一句话像是终结一切的审判。
所有人都呆住了,只有伊诺克从棺木中站起了身,他回过头看向自己的墓碑,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伊诺克!”迪克连忙出声说道,“你还好吗?”
彼得此刻已经满身冷汗,他克制着蜘蛛感应带来的可怕的危险预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话来:“老板,伊诺克,你先别生气,听我们解释一下……”
杰森警觉了起来。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难道他们复活错了人?难道醒来的人真的是黑昼?
伊诺克置若罔闻,他走到自己的墓碑前,半晌后突然轻声说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黑色的雾气开始从他的脚底蔓延开来。
在场所有人都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的.只属于黑昼的危险气息开始蔓延。冰冷.晦暗.凛冽。
康斯坦丁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了传送门,一把抓住三个孩子,以最快的速度把他们扯进了门内!
“走!”他吼道。
“等等——”
彼得还想再挣扎一下,但此时此刻,他与经验极其丰富老道的魔法师之间的差距暴露无遗。康斯坦丁显然是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此时此刻,他没有任何留手,没有给在场所有人任何反应的时间,反手一个障眼魔法扔给了背对着他的伊诺克,随后毫不犹豫地撤离现场!
他的直觉是对的。
就在他动手的瞬间,伊诺克回过头,数道黑色雾气凝结而成的利刃以肉眼无法辨别的速度朝着传送门疾驰!
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传送门轰然关闭!
四人落在了地面上,柔软的草坪减缓了冲击力,几人爬起来之后相顾无言。
“……好吧,没有人受伤吧?”最终,康斯坦丁开口了,“往好处想,至少他活过来了,不是吗?”
没人回应。
他们回想着刚才那一幕,无法克制地想着,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伊诺克的突然暴走。
是因为“黑昼”觉醒了吗?还是说……他只是在生气,将他们视作了仇人?
……
此时此刻,墓园内。
伊诺克看着四人消失在了传送门后面,他随手扔出的利刃在空中停了下来,随后砰然消散。
……好吧,他承认自己有点反应过激了。但那种功亏一篑的感觉真的不好受,不是吗?
半晌后,他安静地席地而坐,靠着自己的墓碑,陷入了沉思。
事已至此,先喝酒吧。
……但是没酒。
伊诺克感觉血压开始暴涨,他闭上眼睛,试着靠自己的意志忽略脑海中不断涌出来的回忆。
那些被他深埋在灵魂背面的记忆开始不断冒出,像是一瓶被猛烈摇晃后拔出瓶塞的狂暴香槟,恨不得将它的气泡喷洒到记忆殿堂的每一个角落。
死亡打破了脑海里设下的封印。
自他从棺木里睁开眼睛的瞬间,他就已经全都记起来了。那一刻,他恨不得闭上眼睛重新长眠,只恨自己没有多余的力量再一次逆转时间——哪怕只是逆转五秒钟,让他重新死过去呢?
……明明每一步都没有走错,为什么会落到这样一个境地?
他到底做了些什么,让这些超英既不让他活,也不让他死?
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荒诞的事情?
他努力忽略掉脑海中“黑昼”的力量窃窃私语的声音。那些被他思维与灵魂的残渣所饲养的.在阴影中肆意繁衍的虫子们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嘲笑,又像是在引诱。
……看啊,你这只可怜虫。你感受不到他们对你的恨吗?你总是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可看看现在是谁为了命运的反复无常而痛哭流涕?你以为你成功逃脱了吗?不,亲爱的,让我们恭喜你进入了第二关。是啊,是啊,还会有第三关.第四关.第五关.第六关……你会喜欢的,对吗?
我不喜欢。伊诺克想着。如果有哪种游戏用这种方式来设计关卡,一定会被玩家们喷烂,挂在耻辱柱上。耻辱柱都会因为被这玩意儿L挂上去了而感到耻辱。
可他现在该怎么办呢?
黑昼的破坏欲像是本能一样在他的体内游荡着,仿佛一个寻找着突破口的困兽,嘶吼着咆哮着催促着他毁坏一切。
——你在犹豫什么?你在害怕什么?你在等待什么?为什么还不动手?明明这一切根本毫无意义可言!是啊,是啊,就像刚才一样,让那些可怜的人们都回归到死亡的怀抱,让他们跪在地上,哭着求你赐予他们的长眠与安宁!
伊诺克闭上了眼睛,试着放空大脑。可那声音依然在他的脑海里喋喋不休地窃窃私语着:是啊,是啊,就像这样,放空你的思维吧,想象你自己是一个空壳,没有意志,没有思想,没有理智,没有欲念,没有希望,没有弱点,没有过去,没有未来。那才是你,那才是我们,那才是黑——
伊诺克猛然睁开了眼睛,力量骤然爆发,将他的墓碑撕扯成了无数碎片,整个为他而建的墓园刹那间一片狼藉。他踉跄地站了起来,几乎感觉自己的双腿在发抖。良久之后,那双腿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他猛然跪坐在地上,那些扭曲的.畸形的.彻底毁坏的骨骼和组织迅速褪去了所有的温度和知觉。
如同月光下退潮后的沙滩,只留下来不及逃离.也来不及被掩埋的生物残骸所构成的一片狼藉。
那些记忆依然在侵蚀他。
混沌的.蠕动着的血肉与黏液;那只落在他脸上的带血的手;那声坠落时绝望的惨叫;那双悲伤而又宽容的眼睛;那些带着恨意的怒视——
这些东西像是纯白调色盘上脏污的颜料,混杂在一起,拼成了一个诡异的.扭曲的图案,仿佛噩梦中迷幻的色彩,随着心脏的抽搐喷溅着,收缩压和舒张压交替如险恶的战鼓。
咚,咚,咚。
他捂住耳朵,像是要摁碎头骨。
咚,咚,咚。
想要解脱?不,不,不,亲爱的。我不想独自面对这个如枯萎爬虫般的世界,留给你的只有退让。
咚,咚,咚。
……
他最终消失在了墓地中。
……
不知过了多久,空旷死寂的墓地空中,一扇门被开启。
康斯坦丁小心翼翼地窥探了一下门后的场面,然而只有一片废墟和寂静在等待着他,以及数点停留在碎裂墓碑上的萤火。
他关闭了门。
“……他不见了。”他说道。
“去哪了?”迪克问道。
“我也不知道。”康斯坦丁说道,“那种情况下我可来不及在他身上追加一个追踪用的魔法印记,万一被他发现了,我的脑袋大概会直接搬家。”
倒是没人质疑这一点。伊诺克觉醒的那短短数秒,无法对抗的实力所带来的压迫感太过恐怖,就连逃生都成了侥幸。
“想想办法啊!”杰森说道,他的烦躁把他的头发挠得乱糟糟的,“总不至于就这么等着!”
“我要是你们,现在最好是去爸爸们找不到的安全屋躲起来。”康斯坦丁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毕竟逃生的窗口期可是很短的。”
“你还有脸说!你的复活仪式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的仪式是有风险,但总比泡池子来得靠谱。”康斯坦丁慢条斯理地说道,他甚至还有闲心点一支烟,“而且看样子,黑昼也没有疯得那么彻底,至少他现在还有没搞什么大规模破坏行动不是吗?”
那个人不是“黑昼”。这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他——”彼得立刻开口说道,但只是两个简短的单词后,他就像是耗尽了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力量,语气明显弱了下去,“但他明显不太开心。”
“是啊,”康斯坦丁没好气地说道,“一般人死而复生不应该高兴吗?更何况是像他那样的憋屈又窝火的枉死——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沉默。
又是熟悉的沉默。
“他不该生气吗?”迪克说道。
这个问题更好了,直接让康斯坦丁也沉默了。他站在夜风里,手中的烟头跟随着衣角的晃动节奏明灭着,半晌后他突出一口浓郁的白色烟雾,嗓音低沉:“是啊,换个圣人来也要生气,你们干的都是什么操蛋事。”
没人反驳。尽管康斯坦丁似乎也没什么资格问这句话。
但你们可能遗漏了一些疑点。”康斯坦丁说道,“我想弄清楚一件事情——他知道自己的死因吗?”
三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些许迷茫和困惑。
“如果他知道自己的死因,就代表他一直知道自己体内有个炸弹,跟随着他心脏的跳动走着倒计时——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康斯坦丁说道,“那为什么这么久了,他一直都没有生气过,偏要等到死而复生之后才爆发?”
“他——”迪克张口,下意识想要反驳,但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
……康斯坦丁是对的,这里面存在一个悖论。
如果伊诺克不知道炸弹的事情,他没有理由会对他们生气。而如果伊诺克知道,他就没理由等到现在才对他们生气。
“所以……”康斯坦丁说道,他摊了摊手,顺便抖了抖烟灰,“你们比我更了解他,能有人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吗?”
康斯坦丁拒绝承认是他的仪式把伊诺克的脑子搞坏了,而且他也发自内心地坚信,自己的仪式是足够安全的。
所以他直接无视了这种可能性,直接将话题完全带歪了——对他来说,这简直不太要轻而易举。
尤其是在这三个小孩儿L问心有愧的情况下。
三人依然沉默。
——了解?他们了解伊诺克?就连“了解”这个单词,在此时此刻的语境下,对他们而言都如此陌生,如此遥不可及。扪心自问吧,他们根本没了解过伊诺克。
就在此刻,一阵刺耳的铃声打断了他们的沉默。
迪克动作僵硬而匆忙地套出了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显示屏上的名字,一个F开头的单词便如同脱膛而出的子弹一样爆发了出来。
“谁?”彼得下意识问道。
“还能是谁?”康斯坦丁说道,语调里有着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