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习夜风拂过江面, 送来点点凉意。
待到谢知斐再度抱着枕头被褥回到小木屋里,看到的就是邬声平躺在木板床上,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
谢知斐瞥了他一眼, 弯着腰转过身去, 用刚刚找出的打火机,将墙边木柜里放着的油灯取出来点亮——为了让这间小木屋像是直接建在万花国里那样, 小木屋里没有电线,里面用不了电。如果想要照明, 就要点燃这盏看起来不像现代物件的油灯。
油灯对谢知斐来说也是无用。
之前谢知斐独自躺在里面时,都会让自己沉浸在完全的黑暗当中。
但今晚, 他需要能够将同处一室的另外一人的神情容貌都看清的亮光。
将两盏油灯分别点亮,又小心提了一盏放到床边的小木柜上,谢知斐也躺到了床上。
不甚明亮的灯火在墙壁上勾勒出烛火跳动的光影。
谢知斐块头本就不小,邬声的身量也修长,这狭小的空间如果容纳一人还算绰绰有余,但容纳两人便有些捉襟见肘。这导致当谢知斐躺到床上时,几乎立刻就翻了个身, 选择了侧躺。
狭小的空间里,喘气声都变得清晰了几分。
谢知斐能分辨出来, 那道无意间变得凌乱的呼吸声属于他自己。
谢知斐压低了自己的呼吸声。
他能预感到, 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接下来都会是难捱的一晚。
邬声的呼吸声听上去倒是极轻, 羽毛一样挠在谢知斐心上。
“困了吗?”谢知斐开口打破这难捱的寂静。
“不。”邬声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他翻过身来,隔着灯火朦胧昏黄的亮光与谢知斐对视, “我在想一个人。”
谢知斐原本平复下的呼吸陡然又变乱了。
自综艺拍摄结束之后,谢知斐能感受到邬声对他的态度变化很大。
好像要更依赖了些。
这让谢知斐隐约怀疑邬声已经发现了什么, 但每当邬声直接朝他说起他在想一个人时,谢知斐就会将那个人是自己的可能暗暗排除掉。
暗芒一样的灯影跳跃在邬声的瞳仁中,有床头那两盏灯的照映,虽然有些看不太清,但他还是恰好捕捉到了谢知斐那一瞬的表情变化。
从憧憬到失望的表情变化。
邬声想,也许谢知斐正在猜测,他口中的那个人是不是他。
他敢和谢知斐聊这个,就不怕谢知斐猜到这一层。
要最快地接近他想要的答案,就不能全然闭口不谈。
今天他想从谢母谢父那问出些什么,但显然这两位大家长对他的好奇和关注远远高于回答他的问题。
邬声又不好很直白地暴露自己想要探知信息的意图。
如果成邵宁在就好了。
可成邵宁明天早上才过来。
那他能接触到的了解谢知斐的人里,就只剩谢知斐自己了。
现在就看谢知斐愿不愿意就这个话题和他聊下去了。
谢知斐沉默了片刻,怀着一万分的忐忑开口了。
他问:“那你愿意和我聊聊这个人吗?”
谢知斐下了一番决心,才问出这句话。
理智上他清楚自己需要对方的信息,知己知彼,尽可能地多了解这个人的信息是好的。
但情感上他并不想知道太多。
谢知斐惧怕当他足够了解对方,与对方一番比较之后,却发现在邬声那里他可能要更输上一筹的结果。
十七岁之前谢知斐从未恐惧过什么,在万花国最狼狈的那段日子里他也没有恐惧过什么,偏偏在重新回到蓝星后,开始变成胆小鬼。
谢知斐的话自然正中邬声的下怀。
欣喜的表情自然是不能在脸上流露的,邬声掀起眼帘,看了眼谢知斐,语气平淡地说道:“那人也曾经像我们此刻这样,与我同床共枕。”
谢知斐:“……”
谢知斐如卧针毡。
谢知斐确认道:“是如同你我今夜这样吗?”
“唔……”这种问题邬声倒是不愿意给一个准话了。
他只说:“他要比你没规矩一些。”
谢知斐:“……”
没规矩这三个字让谢知斐心里烧燎起类似于愤怒的情绪。
愤怒底下还有十足的嫉妒与委屈。
他甚至不敢问对方没规矩到做出了什么事情。
谢知斐已经能从现有的信息中推测出事物一二分的面貌:邬声口中那人的出现一定在他之后。
那时他不告而别让邬声伤了心,倒是正好给这人创造了趁虚而入的机会。那人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做的比他稍微好一点,就能轻易地赢过他。
谢知斐暗戳戳地说道:“没规矩不好。”
邬声乐意附和他这个观点:“没规矩确实不好。”
谢知斐心里立马更酸了:邬声明知没规矩不好还对那人如此纵容的话,那只能说,那人在邬声心里的地位真的很紧要。
“他都做过什么什么没规矩的事?”
这问题近乎自虐,但谢知斐还是问了。
“谢老师可能不知道,我很不喜欢被人碰的。”邬声道,“但他很喜欢肢体的接触,尤其等到夜晚。哦对了,他还很怕冷,又或者总喜欢借着怕冷这个借口,钻进我的被窝里睡觉。好奇心也重,对别人的身体有一种奇怪的探索欲……”
邬声奇怪道:“谢老师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谢知斐抬起手来遮挡着自己的面部,他修长手指下可见手背上的青筋微起。
这很难评。
他发现这个对手十分狡猾,且十分之没脸没皮,程度比之他也不逊色几分。
但要命的是,只要想起他在万花国里卑鄙地利用邬声毫无羞耻感这一点得寸进尺做的那些事情,谢知斐就没法稳健地站在道德高地上将对方彻头彻尾地谴责几分。
一个流氓是没立场谴责另一个流氓的。
但既然都是流氓了,那还遵守什么道德的规矩?
谢知斐决心给对方身上泼上最厚的脏水,哪怕这脏水也会一并将过去的他又覆盖住,但没关系,此时的他已经只是谢知斐了。
他故意皱紧眉头,一副十分不理解的表情:“这听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对。”
“既然你也觉得他没规矩,不好,既然是不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还要找他?”
“我曾经想让他一直陪着我。”
谢知斐语气低落:“那你现在的想法还与那时一致吗?”
邬声却道:“不聊他了。”
“这样一聊,我的心里好多了。谢谢你。”
谢知斐心情相当不好,但他还是打起精神来温声回应道:“你有烦恼的话,都可以向我倾诉。”
却听到邬声回道:“谢老师会有什么烦恼想要找人聊吗?”
谢知斐刚想说没有,邬声倒是自顾自向下说了:“感觉谢老师像是没有太多烦恼的人。哦,又忘了,不该叫谢老师了。”
“感觉谢哥像是没有太多烦恼的人。”
“是做了哥哥就不能有烦恼了吗?”
“不过也许是你很豁达没有什么烦恼吧,果然是离我还很遥远的人呢。”
谢知斐本来正想顺着邬声的话给自己找个坡下,听到这他瞬间急了:“不。”
“那是烦恼只能向关系亲近的好朋友倾诉吗?”邬声一副贴心的样子,“没关系的,我能理解。”
“不……”谢知斐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他能烦恼的地方是什么。
他自然有烦恼的事情,只是这烦恼与他自己过往说下的谎言有关,他无法诚实地对邬声倾诉。
但如果要说谎话来敷衍过去,谢知斐不觉得这会是什么高明的解决办法,谎言上面再叠加更多的谎话,只会将他彻底钉死,没办法洗白了。
让谎言和他在万花国存在的那段经历一起被埋葬就好了。
至于烦恼。
谢知斐道:“我很怕失去那些我想抓住的人。”
他等待着邬声的下一句话,谢知斐觉得现在这种推心置腹的氛围,也许可以试探一下邬声对他的看法到底如何了。
在作为终身伴侣这件事上的看法。
但谢知斐依旧没能如愿。
邬声听了之后,只是微微皱着眉头说了句“听起来是很难解决的烦恼呢”,然后便说:“很晚了,我们睡觉吧。”
谢知斐并不打算这一夜能有什么深沉的好睡眠。
他道:“好梦。”
第二天一早。
当谢知斐睁开眼睛时,邬声的身影已经消失。
谢知斐下了床,脚踩在地上时,目光忽然在脚底的这些木板上停驻良久。
他感觉这些木板中有一块似乎与其他的有些不同,卷起的幅度看起来不止是靠近河边木材吸收了太多潮气所致,而且他还记得这块木板底下埋着什么。
但一想晚上光线昏暗,邬声未必能发现这些,谢知斐又稍稍放了些心。
他回到住宅,到自己的房间冲了个澡,洗漱了一番后,正好看到邬声从二楼的客卧里步出。
身后还跟着个亦步亦趋的尾巴成邵宁。
看到成邵宁紧贴邬声的模样,谢知斐就微微皱了皱眉。
等邬声被双胞胎拉开,成邵宁被迫和邬声分开,谢知斐眉眼稍霁。
而成邵宁这边,见邬声如此抢手,成邵宁正在怀疑亲情这种东西到底是否存在。
如果存在的话,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为他的职业着想,不多把邬声让给他,方便他请教请教精进事业?
正想着是要将双胞胎引开,还是直接邀请邬声去他自己的房子里玩一玩,这时成邵宁听到背后的脚步声。
他回过头去,见是谢知斐后,十分意外:“你怎么也在?”
谢知斐道:“邬声会来做客,当然是为了我来的。”
成邵宁:“?”他隐约感觉到小舅舅好像是有点暗戳戳和他比较的意思?但这种比较有什么意思?
谢知斐问:“刚刚我见你和邬声聊的很开心,你们在聊什么?”
成邵宁道:“聊他上次作为我的手替拍的电视剧啊,姚导想让我问问,邬声愿不愿意让我们那边拿他做手替的事情作为宣传。哦对了,还聊到一个人,乔智。他想请邬声吃烧烤,说是之前就和邬声约好的事情,但现在邬声咖位大了嘛,他又不好意思自己联系邬声,就让我帮忙问问。不过邬声一听到这就很开心,他也很想念乔智。”
乔智?
谢知斐猛然间想起他曾经在那部剧拍摄现场见到的带着妆造的乔智,心里忽然生出一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