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里, 萧昀还在气头上,叉腰踱步:“朕不打他真以为自己算根葱——”
“陛下喝口茶。”
手边茶奉上,萧昀刚要挥掉, 见奉茶的是谢才卿,手指顿了顿, 态度一百八十度大拐弯, 和颜悦色接过, 喝了一口。
谢才卿袖中手收紧:“陛下先前在御花园所言, 陛下为何不打南鄀?”
“噢,”萧昀不耐烦道,“朕有个老祖宗,就弥罗山庄那个老头, 你应该听说过他,胳膊肘往外拐和南鄀相亲相爱,怪烦的, 主要他有二十来万私军, 加上南鄀的,估计得五十多万。”
谢才卿心头一紧, 萧昀对他们国的兵力了如指掌, 朝廷上定有大宁奸细身任要职。
谢才卿故作恍然,道:“老祖宗也该是向着陛下。”
“屁呢,朕还是个皇子的时候上弥罗山庄, 那时候才多大, 十二三岁吧,他就屁颠屁颠地拿好吃的好玩的忽悠朕,叫朕答应以后不要打南鄀。”
“……那您答应了吗?”
萧昀没好气道:“朕是那么好忽悠的吗?”
“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朕的眼睛。”萧昀挑眉一笑。
谢才卿:“……”
萧昀坐了下来,语气缓和了些:“不过朕毕竟欠他人情, 他又是朕老祖宗,反正南鄀也安分,威胁不到朕,不肯俯首称臣进贡朝拜,朕也就勉为其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猛地一拍桌案,表情又大开大合起来:“没想到江怀逸居然——”
战战兢兢的尹贤在谢才卿身后,将手中玉瓶悄悄塞给谢才卿,谢才卿又双手奉给萧昀,萧昀火气滞了滞,话语也滞了滞,态度又变,和颜悦色地从谢才卿手里接过。
他拿着玉瓶,看向立在谢才卿身后的尹贤,诧异道:“居然又到日子了吗?”
尹贤点头:“奴才都记着呢。”
萧昀匪夷所思道:“这一个月过得可真快,跟几天似的。”
尹贤瞥了眼坐在陛下对面眉目如画的谢才卿。
日日夜夜和这等绝色腻在一起能不快吗?
以前陛下还有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爱好,自从把干干净净一张白纸的状元郎哄上了榻,就只剩下了一个爱好。
陛下这一个月,要么在榻上,要么在去榻上的路上,要么在想怎么哄谢才卿去榻上的路上。
萧昀说:“心肝儿你觉得快不快?”
谢才卿道:“……快。”
快得度日如年,一天天数着过。
萧昀拔掉玉瓶上头塞得紧紧的红塞,从中倒出两粒珍珠大小通体乌黑的药丸,就要就着尹贤递来的温水服下,谢才卿忽然反应过来:“陛下这是什么药?”
“噢,”萧昀谑道,“防止你日后地位不保的药。”
谢才卿一脸茫然。
尹贤憋笑说:“陛下十几岁在行伍的时候便每月都用了,一直用到现在,是……”
尹贤顿了顿,老脸一红:“是防止让女子有孕的药。”
谢才卿冷不丁脸色煞白,垂下眼帘,袖中手掐得死紧,面上才没有失态,心头却大乱,耳边嗡嗡作响。
如坠冰窖。
萧昀一直在吃避孕的药丸。
萧昀一直在吃药。
他不知道。
这等无比隐晦的事情,加上一月才吃一次,又如此方便,他根本不可能知晓。
那他这些天……长达数月的准备,一点一滴了解萧昀,瞒骗皇兄,不远千里送上门,把自己打碎艰难重塑,千方百计勾引他,将一切都交出去了,那么多个不着寸缕、崩溃迷失的夜晚,一个多月漫长煎熬的等待。
这些,这些。
他根本不可能怀孕。
萧昀一直在吃药。
失控的翻江倒海的情绪将他顷刻打落深渊,谢才卿掐着自己,掐得指尖青白,慢慢呼出一口气,终是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了下来,从深渊里爬了出来。
这就是结果。
一个确定无疑的、失败的结果。
或许是因为进展得太顺利,让他对怀上萧昀的孩子充满期待,甚至开始期待怀上以后,这一瞬才如此难以接受,如果说皇兄的到来是将他从云端推到了两头不着的半空,眼下这句话,彻底将他推进了谷底。
谢才卿面色不改。
失败就失败。
他在来之前,就设想过所有坏结局,其中当然也包括计划意外终止,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他说服自己接受了每一种坏结局才来北宁的。
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时,他享受快乐,事情往坏的方向发展时,他也必须学会接受,承担惨痛损失和严重后果。
他不是输不起。
除了事与愿违,这并不是段不堪的回忆。
只是曾经对于孩子期待的羞耻一点点浮上心头,叫他面红耳赤,无颜面对任何人。
他为了一个不可能耍心计,并在满心期待一个不可能,像个傻子。
几息之间做好了所有的心里准备,萧昀吃完药,还在盯着他瞧,见他脸红,还以为是害羞,笑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谢才卿面上平静如一滩死水,疑惑说:“陛下为何要吃药?”
萧昀说:“不想女子有孕啊。”
谢才卿语气微讶:“陛下分明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为何还要——”
“总得防着些,朕一直觉得,自信是知晓自己身而为人的劣根局限,加以提前管束预防,才不是无脑狂妄,朕连自己都未必能管得住,”萧昀笑了,“不然也不会这样对你了,更何况是管住居心叵测的旁人?”
谢才卿看着他,心下失笑。
他就是那个居心叵测的旁人。
萧昀没好气说:“万一被人下了药,稀里糊涂做了,这还能花钱打发,要是珠胎暗结,朕到时候不想负责全天下都会逼朕负责。”
“再不然朕色迷心窍,和谁有了露水情缘,互相说好好聚好散,自己转头就忘,结果人家隔几个月大着肚子,怀着不知道是谁的种就跑来说是朕的,这冤大头朕当不当?”
谢才卿垂下眼帘。
他不会让萧昀当冤大头的。
他从没想过损害他一星半点。
可他仍是没有机会。
“朕讨厌被人利用,胁迫着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不容许自己的人生有一点意外,失去掌控,被人牵着鼻子走,小事无所谓,大事上哪能含糊?这会影响到朕的一辈子,朕可输不起,所以只能做好这些细节,提前加以防范了。”
“反正又不麻烦,心肝儿不知道,你相公可师从老祖宗,学了好些年医术,朕才是真神医,”萧昀笑说,“这药一颗就能顶近两个月,朕还保险起见,隔一个月吃一次,从未落下,朕乖不乖?”
谢才卿心口一阵发凉。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看上去狂妄自恋、行大于思的萧昀,到底有多心细如尘、城府莫测。
萧昀拉过谢才卿的手,不由分说将人抱到腿上坐着,笑说:“被朕吓着了?朕无情那是为了对特定的人有情,如果朕不能管好自身,哪能想和你怎么着就怎么着?朕从十几岁这么做,不仅是保护自身,也是保护朕未来的媳妇儿。”
萧昀从后箍着他的腰,咬了咬他秀气的耳朵。
“保护?”谢才卿心下苦笑。
“是啊,”萧昀煞有其事地说,“你要是个姑娘,朕早不吃药了,心肝儿是个男子呀,那么多大臣还盯着朕要朕娶妻生子,你知不知道光去年,就十几个奸细投怀送抱,全被朕杀了,还有不少朝臣给朕被窝里塞人,是真的光溜溜给你送进来。”
“要是朕被人下了药,或者真退一万步没管住自己,当然这不可能,朕是说如果如果,朕和莫名其妙的人做了,人还怀了朕的孩子,只有生下来这一条路,到时候你还要替朕养朕和别人的孩子,朕后宫里除了你还有别人,你还不会有和朕的孩子,你膈应不膈应、难过不难过啊?”
“朕遇到太多坏人、吃了太多的亏,只好将自己活成了最心黑的那个,算计着,防着人,”萧昀肆无忌惮地舔.弄着谢才卿的小耳朵,低笑说,“你没出现前,朕可都在为你守身如玉,好叫自己能够干干净净毫无保留地宠着你,没人能让你受半点委屈,朕乖不乖?你可得好好犒劳朕。”
谢才卿强颜欢笑,一时心情复杂,并未吭声。
和萧昀短暂相处的一个月,萧昀的确没让他受半点委屈。
可这不是他要的。
这话如果换一个时空,他真的是萧昀的皇后,肯定会感动脸红,打心底为这个男人着迷,可他是萧昀口中的奸细。
他只想要一个孩子。
这个目标一开始如此纯粹,却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他所能给的,好像也并不再能满足贪得无厌的萧昀。
萧昀开始问他要亲密,要承诺。
这恰恰是他给不了的。
他能给的只是激情。
他要的也是激情,萧昀却开始给他亲密,给他重到难以承受的承诺。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注定是错位的,越往下走越错位。
正好也有结果了,也该结束了。
在刚刚好的地方停下。
多往前走哪怕一步,他都会因失衡开始歉疚。
他不想欺骗他人感情,哪怕是敌人的。
谢才卿回过头。
“怎么了?这么看朕?”萧昀笑说,“朕太俊了?太聪明了?感动得不行?”
谢才卿吻上了萧昀的唇,萧昀含笑的眼眸忽然瞪大,满脸震惊。
吻像一朵雪花,轻轻落下,一触即分。
“你……你干什么?!”萧昀慢一拍反应过来,忽然破天荒像个被调戏的良家妇女,往椅背猛地撤了撤,瞥了眼身侧老脸通红低着头的尹贤,心道夫纲不振,颜面何存,“这……这干嘛呢!没规没矩,只能朕吻你知不知道!”
谢才卿微微一笑:“犒劳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江怀楚上论坛发帖。
我怀孕了。
但我家二狗每个月都吃避孕药。
我没有出轨。
但二狗说孩子肯定不是他的。
求:那孩子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