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李致进了大门,陆喆也解开安全带,放松地靠到了椅背上。
中楷的大楼位于中环寸土寸金的地段,他刚认识李致的那段时间,这栋大楼已经在建了。那时中楷的业务多元化发展,上环的旧址容纳不下,李致的爷爷李泰兴便豪掷五亿拍下这块地皮,规划了全新的中楷集团大厦。
这栋楼落成那天陆喆也有来,李致不可能当众邀请他,因而到了晚上,待喧嚣了一整天的写字楼归于沉寂后,他俩才单独坐在大楼对面的斜坡上,一道仰望中环天空富力而璀璨的夜景。
当时李致问过陆喆长大以后的理想是什么,那年陆喆十六岁,李致十九岁,都处在对未来还有些不确定的年纪。
陆喆摇晃着手里的冰咖啡,对面摩天大楼的外墙明光烁亮,照在李致英俊的面庞上,他盯着那双并没有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反问道:“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李致指了指新落成的中楷大厦,笑道:“想离开这里。”
那句话陆喆记到了现在,虽然这些年他们之间的联系慢慢少了,很多事李致也不和他说了,但他在看到流浮美术馆的那一刻就知道,李致的心愿始终没有变过。
陆喆切了首英文歌来听,一曲快结束时车窗被人敲响了,他扭头看去,谢延手里提着个衬衫袋,微笑地站在车外面。
他降下车窗,谢延把衬衫袋递给他:“陆先生,李总让我拿给您的。”
陆喆放到了副驾的位置上,笑道:“多谢你。”
谢延对他点头致意:“那我先上去了,有个会议要准备。”
陆喆对谢延挥了下手,谢延便转身走向大门,进去之前他借着旁边人的遮挡看了一眼陆喆身后。
不远处停着的保姆车果然没有动静。
回到39层,谢延敲开了李致的办公室门。
“李总,陆先生走了。”
李致收回盯着电脑的视线,等谢延到面前了才问道:“那辆车呢?”
谢延说:“还停着不动。”
李致靠到了椅背上,摘掉眼镜按压着眉心,谢延想起昨晚收到的消息,说道:“对了李总,何耀韦的弟媳妇昨天在曼城刷爆了五张卡,这五张卡不是他们自己家的,我找人查了,持卡人在台湾,但是具体身份现在还不能确定。”
“知道她买了什么吗?”
“基本都是一些婴儿用品,”谢延回忆着对方提供的购物清单,“可是他们家近期没有小宝宝出生,也没听说谁有怀孕。”
李致睁开眼睛,眼神在一刹那间变得犀利:“有没查过何耀韦的情妇?”
谢延迟疑了片刻:“您是说他情妇有可能怀孕了?”
“他情妇的丈夫就是台湾人。”李致沉声道,“如果那个女人真的怀孕了,何耀韦的弟媳妇买那么多婴儿用品就没什么可疑了。”
“但是也有可能孩子是她丈夫……”谢延分析道,随后又马上否定了自己,“不对,那个男人是何耀韦找来掩饰的。”
“再去查查吧,至少要拿到怀孕的检查报告。”李致提醒道,“还有重点查一下那个台湾人跟李嵘彦有没有关系。”
去美术馆的路上,陆喆接到了郑海悦的电话,之前定好的消防检查突然提早了两个小时,检查的人员已经来了,问他还有多久能到。
流浮的消防问题有几个细节处没通过,陆喆便让郑海悦先招呼他们,自己马上赶过去。
到了办公室,郑海悦的助理小高说消防检查已经到五楼后楼梯了,陆喆便坐电梯下去,在防火门后面看到了七八个穿着制服的身影,中间的一位中年男子腋下夹着公文包,听到动静抬头一看,和他一起愣住。
“齐叔?”陆喆惊讶地道。
黎远齐抬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小喆,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喆快步走下来:“我现在在这工作,今天不是普通的消防检查吗?你怎么会亲自过来?”
黎远齐与陆喆的父亲陆啸平是大学同学,毕业以后一直待在消防处,算是看着陆喆长大的长辈之一。他欣喜地打量着陆喆,又抬手拍了拍陆喆的肩膀:“今天附近一带有临时的突击检查,我就一起过来了。你小子越来越帅了啊,难怪我家小晴一直惦记你。”
陆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旁的郑海悦则适时地问道:“陆总,您跟高处认识啊?”
“齐叔是我爸的同学。”陆喆解释道,黎远齐则说:“就算是认识的也不能放水。”
他假意严肃了一下,说完就笑了,几个检查组的人员也笑了起来。接下来陆喆陪着黎远齐继续检查,确认完上次需要整改的几处细节都没毛病后,黎远齐给了陆喆一份审查通过的证明文件。
陆喆想请他去办公室坐坐,他指了指自己制服上的章:“在执行公务,下次啊。”
陆喆便将他送到门口,看他上车离开了才回到办公室。郑海悦正在收拾刚才检查提供的一些材料,见他上来问道:“陆总,郭文诗的助理刚才打来电话,她明天要出差,吃饭能不能改在今天中午?”
陆喆说:“可以,你安排吧。”
“好的。”郑海悦低头继续整理,陆喆则回到办公室换了衬衫。
李致的衬衫对他来说尺码偏大,不过李致一般都穿修身款,他穿着宽松些反而突出了休闲的感觉。但是中午要跟郭助理见面,还是严谨一些好,他便让郑海悦安排一个人去帮他买衬衫。
冲了一杯Geisha,陆喆坐到桌前开始看早上需要处理的事务。郑海悦是一个很得力的助手,不但能准确地滤掉各种不必要的文件和繁杂事项,那些送到他面前的都会在内页夹上手写的注明,提醒他需要注意的部分。
得益于她的贴心,陆喆就算之前没接触过美术馆经营这一块,处理起问题也不会手忙脚乱。一段时间下来,陆喆越来越上手了,不过也有一些仍不太适应的地方。
就比如约谈公事。
流浮美术馆是新馆,还未正式开张,在美术界乃至整个香港艺术区都没有激起明显的水花。即便李致舍得投入大笔资金,但是那些艺术家的眼光都比较随性,金钱往往是最难打动他们的。
之前李致已经邀请了一位画家来参加开馆仪式,后来他跟郑海悦了解情况,原来李致找的是一位青年画家,对方已有一定的名气,但想要撑起美术馆的开馆仪式还是远远不够。
因此郑海悦又收集了十几位李致感兴趣的,又有可能合作的海内外画家,逐一联系对方。其中有几位表现出谈判的意向,郑海悦向李致提过,李致挑了三个名字。
其中有两位分别在台湾和意大利,前段时间李致与那两位通过几次视频,谈得并不顺利。最后一位便是师承国内王琮大师的新派国画画家郭文诗。
这位年仅27岁就拥有不少优秀作品的画家这两年风头正劲,而她所擅长的新中式山水画最近也在内地成功举办了三次大型的个展,反响很不错。据郑海悦拿到的消息,目前西区的另外一家博物馆也在跟她谈在香港举办个人画展的意向。
郭文诗的助理是她姐姐,关于办展这类事件她从不亲自出面,郑海悦与对方约了好几次,对方终于给出了一个准确的见面时间。
对于今天中午的面谈,陆喆提前做了不少功课,都是关于郭文诗的。等他抵达约定的西餐厅后,等了将近一小时对方的助理才姗姗来迟。
看着这位衣着干练,戴着眼镜但神色冷峻的女人,陆喆非但没表现出不耐烦,还起身为对方拉开椅子。
侍应生递上一杯温水,询问是否需要点菜。
“不用了。”女人抬手挡住侍应生递来的菜单,侍应生离开后,她扶了扶眼镜看向陆喆,“陆先生,恕我开门见山,你们给出的条件并不算太吸引。你应该知道V博物馆也在跟我们谈,他们无论是在名气或者其他方面都优胜于你们。”
相较于女人一开口就不太客气的语气,陆喆唇边始终凝着三分笑意,既不冷淡又不会让人觉得气氛严肃。
“你说的这些我也清楚,不过郭助理,你应该了解V的规模,他们最多只能提供一个展厅给郭老师使用。如果郭老师可以参加流浮的开馆仪式,我们会用一整层三个联合展厅来展示郭老师的作品,包括老师早期的一些优秀画作,主题可以是‘过去到未来的无限延续’。”
“你先看一下这份策划案,”陆喆从身旁的公事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对方,“这是专门为郭老师量身定制的,除了流浮的开馆仪式以及为期一个月的画展之外,我们还邀请了三家正规媒体来报道郭老师的香港之行,其中有两家已经答应如果可以完成采访,会将郭老师的照片放在当期封面上。”
“至于其他宣传方面我们也制定了一些计划,包括在维港以及西区的部分大楼外墙投放立体的全天候广告,专门制作一个宣传网站。如果郭老师有其他不同的意见也可以提出来,我们随时都能沟通协商,务必让老师这次来香港的行程舒心畅意。”
郭助理翻着策划案的内容,她没有仔细地看,就在陆喆捉摸不定她的态度时,她开口了,语气比起刚才坐下时温和了不少,但说的话还是敷衍:“这份策划案还不错,这样吧,你让我回去跟郭老师商量一下再答复你们。”
“好的,那就静候佳音了。”
陆喆笑着应下,郭助理将文件夹放进自己的公事袋里,也不吃饭了,找个还有事的借口离开。
陆喆将她送到门口,再结了咖啡的账,回到车里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不过看了下腕表上的时间,已经接近两点了。
下午还有一楼和四楼的两个休息区施工验收问题,现在回去的话时间差不多了。他反正没有食欲,便开车回美术馆,路上手机响了,他看到屏幕,笑着接了起来。
“还在外面?”李致问道。
“嗯,”陆喆戴上蓝牙耳机,“在回美术馆的路上。”
“中午谈得如何?那个郭助理是不是很难缠?”李致应该是在吃饭,说话时隐约能听到一点刀叉碰到盘子的声音。
“还好,我觉得她对我们给的条件挺满意的,走的时候和来的表情差别蛮大。”
“怎么个差别法?”
“来的时候像我欠了她钱,走的时候像我终于还钱了。”
这比喻过于形象,李致笑了起来,挑起一块不爱吃的胡萝卜丢到空盘子里:“那看来有戏。”
“我也觉得,她说会跟郭老师谈一下我们的策划案,有什么问题再联系我们。”
“辛苦了,午饭吃了吗?”
许是知道了李致在吃饭,陆喆忽然也觉得饿了,他看了看两侧的沿街店铺:“还没呢,刚才没胃口。”
“饭要按时吃,”李致皱了皱眉,放下叉子说,“想吃什么?我让海悦帮你点。”
“不用了,”陆喆笑道,“我自己随便吃点回去。”
“那好吧,记得吃饱了再回去,我可不是会虐待员工的老板。”
听着李致一本正经的语气,陆喆忍不住笑出声:“知道了老板。”
“那先挂了,我刚吃完,马上又要开会了。”
“好,你忙吧。”
结束了通话,陆喆摘下耳机,抬眼瞥到前方转角有一家厚烧吐司的门店。
既然答应了李致要吃饭,他便在前面停好车过去买了个套餐,吃完回到美术馆,一直忙到了晚上九点才走。
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外面下雨了,雨势还挺大的,等他开车到小区附近时,在入口隔壁的便利店遮雨棚下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深色的运动衣裤,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虽然是避雨但是头发湿漉漉的,表情有些狼狈。陆喆把车开过去,降下车窗问道:“李唯,你怎么会在这里?”
“喆哥?”李唯一脸惊讶,抹掉鬓边淌下的雨水,靠近他车旁边说,“我朋友住在这附近,我在这里等他拿东西给我。”
“那你身上怎么都湿透了?”
“雨太大了呀,刚才还刮风。”李唯指了指天空。
他手里没伞,陆喆便解开安全带下车,从后箱拿了把伞,撑到他头上。
靠得近了,陆喆看到李唯身上也湿透了,宽松的运动衣裤紧贴着身体,风一吹他就冻得打颤。
陆喆帮他挡了挡风,问道:“你要继续在这里等?”
“我手机没电了,走开了怕他找不到我。”李唯解释道。
听着他已经变沙哑的嗓音,以及冻到通红的鼻尖,陆喆说:“你这样非感冒不可,我家就在楼上,你跟我上去换套干净的衣服吧。”
作者有话说:
李致:我墙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