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天色巨变。
云层压上了头顶,越积越厚,前一刻才冒出来的晨曦早不见了踪影。天边泛白,是要下雨的征兆。
山上的天气瞬息万变,天气预报根本无法参考。
顾严把时誉塞进车子后座,脱了外套,卷起衣袖在后备箱一通翻找。
工作习惯的缘故,一般他会备一些医用消毒用品在车上。
这次不巧,来之前因为载了时誉和他同学,人多,后备箱塞了不少行李,顾严就把医用箱给拿出来了。
什么也没找到,顾严只好拿了瓶纯净水,也坐进了车子后座。
“我这……还来得及去医院吗?”时誉抱着腿看,伤口一圈已经红肿了起来,上面还有些粘液,有点恶心。
顾严拉过时誉的脚架在自己腿上。
“你说句话呀,顾严,你这样子我心里没底。那蛇到底有毒没毒?我是……真熬不到明天了?”
顾严板着脸没说话,抓着他的脚要脱鞋袜。
时誉伸手: “我自己来。”缩了缩脚,却没缩回去。
顾严稍稍抬眼,瞪了他一记,抓着他脚的力气大得吓人。
“躺下,我来。”他道。
时誉没躺,半撑了身子。
顾严挽起他裤管,脱了他鞋袜,白净纤瘦的脚丫子落在了掌中。
人瘦,脚也瘦。
手指微不可察的轻轻摩挲了两下,触感光滑柔软。
顾严拧开瓶盖,把水浇到他伤口处,拿了湿巾给擦洗干净。
“看花纹,有点像是黑眉锦蛇,也不确定,没看清。”顾严开口, “放心,是无毒蛇。”
时誉咬牙忍疼: “嘶……你轻点。”
“已经很轻了,我要是手重,你怕得哭出来。”
脚脖子一阵阵的微麻,时誉最终还是平躺了下去,由着顾严给他处理: “你没看清还知道无毒,那我怎么感觉这么疼?”
顾严开始给他擦洗第二遍,同时解释道: “看牙印。你这伤细细密密的一圈,大概率就不会是毒蛇。毒蛇的牙是跟毒腺相连,通常是尖尖的两颗,留下的牙印子应该是两个洞。”
“大概率?应该?你就不能百分百确定吗?”时誉嚷嚷得大声,好似能分散注意力就没那么疼。
“不能。”顾严叹了口气, “不过即使没毒,这些粘液沾上伤口也有感染的可能性,你有没有感觉到伤口发麻?”
时誉疯狂点头。
“我车上没有能消毒的东西,得去医院处理。”顾严把剩下的水用来洗了个手,看了看天, “行了,你忍忍,我们得赶紧下山了。”
他让时誉躺后座休息,找了个袋子回到之前遇蛇的地方,把时誉装蛇扔下的一截麻绳给装了回来。
“你捡这东西干嘛?”这不是垃圾么。
顾严打转车子方向,往山下开: “不干嘛,就觉得麻绳出现在这地方很奇怪,不太协调。你就当我多想了吧。”
“职业病。”时誉认定。
顾严轻笑: “是,职业病谁没有一点。像你画画的,画久了多少也有的吧?你职业病是什么?”
想你做我人体模特,给我画。
这想法自然不敢说出来。
“可能……对好看的东西会多一些欣赏?”时誉随口道。
顾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啪——啪啪——啪啪啪——
大颗大颗的雨滴掉落到挡风玻璃上。
片刻,车身四周也响起密集的噼啪声。
狂风卷着暴雨,从天空乌压压的砸下来。
雨刮器开到了最快档,根本没用,车窗上水流如注,像进了自动洗车房。
顾严把车速放慢又放慢,全神贯注的盯着前路,到最后视线被横飞的雨幕模糊。
继续开下去有些冒险,顾严打开双闪和所有外车灯,把车停靠在路边。
回头看了一眼,时誉躺在后座似乎睡着了。车外风声,雨声,呼啸得像天快塌了似的,这人却无声无息。
“时誉,你感觉怎样?”顾严在考虑要不要等大雨过去再走。
拿了手机跟酒店前台联系,说被困在半山腰,问酒店有没有救援车。酒店工作人员回,观景台那边也有人被困在半路,已经把车先派过去了,他们这边不在大路上,需要等一等才行。
打完一通电话,后座的人还没动静,顾严觉得不大对劲。
他从扶手箱中间直接跨到后座。
时誉平躺着,脸色刷白,眉头紧皱,表情痛苦。
“时誉?”顾严推了推他肩膀,见他满额头的汗。
伸手一摸,冰凉。
“时誉?”顾严轻拍他脸颊。
时誉不满的挡开他的手,开口又是清醒的: “别碰我,我晕车,上山的时候就晕,难受。”
“感觉晕吗?哪儿不舒服?想吐吗?”
“嗯。”时誉把双腿蜷缩起来,捂着肚子侧了身, “你车技太差。”
不舒服还不忘记吐槽人。
“你出好多汗,”可身上又是冰凉的, “冷吗?”
好像“冷”这个字眼提醒了他,时誉用双臂抱住自己,忽的打起了颤。
这怕不是晕车。
顾严打开了车内暖气。
不一会儿,车里就热了起来。
时誉还在发抖。
顾严把人捞起来,喂了几口水,摸到他后背,衣服里外汗湿完了。
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小一点,救援车一时半会儿恐怕也等不了,只能先把湿衣服给换下来。
顾严从后备箱找到备用的医用白长褂,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换上,接着去脱时誉的衣服。
外套脱了,里面的衣服下摆缠在了裤腰的装饰扣上,顾严伸手去解,时誉一把按住他的手。
“别脱我裤子。”
顾严: “……”
想什么呢。
“你衣服湿了,换我的穿。”
时誉半搭着眼皮看他,大概是极不舒服,整个人软得像没骨头: “哦。”
松了手,任他摆弄。
顾严把他脱光,用纸巾擦干了汗,换上自己的衣服。
时誉往他身上靠: “顾严,我冷。”
“暖气开着的。”
“你开大点,不暖和。”
开的就是最大档。
顾严又伸手摸他额头,还是冰凉的。顺着脸颊,颈项,最后捏了捏他的手,没一处有热度。
怎么回事?
顾严把自己的外套也套在了时誉身上: “好点没有?”
完全没有,时誉在发抖,循着温度往顾严怀里钻。
顾严把贴身的衣服换给了时誉,自己是空档直接穿的白长褂。时誉把他当个人形暖炉,越贴越紧。
顾严虚虚的环住他,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这样……感觉好一些?”顾严发觉人靠着他没那么抖了。
“嗯。”时誉点头,纤长的睫毛在胸膛的皮肤上划过。
平日里活蹦乱跳的人,此刻像只柔弱的小兔子,紧紧地依靠着他。
热量从一个人的身体传递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时誉呼吸渐渐平缓,眉头也舒展开了。
他仍是闭着眼,没心没肺的: “放心,顾严,我不喜欢男人的。”
顾严呼吸一滞,听那问心无愧的人继续说扎心的话: “我没有想法的,抱一会儿就好,暖和。”
因为不喜欢男人,所以对你没有想法,所以抱你没关系。
什么狗屁逻辑!什么流氓行为!
“……你都知道了么?”
时誉重重一口鼻息: “阮菲姐说……你不会跟女人结婚。”
顾严心中一荡,悬在空着的手终于落了下来。
外面的雨声小了一些,车里只有两人起此彼伏的呼吸。
“别脱我泳裤。”时誉没头没尾的含糊道, “我自己能换。”
顾严:……
原来裤子的症结在这儿。
“没人替你换,是你自己换的,不记得了?”
时誉叽咕一声,又没了动静。
顾严僵着这姿势,不知他是醒着还是又在犯糊涂,但自己很清醒。
他一点点收紧自己的臂弯,把人往怀里深深的抱住。
他做事一向磊落,却在这件事情上潜藏了不为人知的心思,只敢趁人醉意的时候,昏迷的时候,含混不清的时候,悄悄靠得近一些。
杨骋说的没错,他在看到时誉的第一眼,就很喜欢。
心动这件事情很奇妙,身不由己,心不由人。
也许是时誉专注画骨的时候;或者是腰上那朵过目难忘的红玫瑰;兴许还有美得雌雄莫辨的女皇秀;甚至是偷吃螺蛳粉被抓包的激恼模样……
抑或是更早,早到在高铁站第一次见面,远远的隔着人群,少年亮得惊人的眸子像一把利箭,破开人群,一箭穿心。
顾严蹭了蹭时誉柔软的头发,翘了唇角。
也不是想要隐瞒,只是觉得没必要。
老天怎会宽厚于他,他们之间隔着不可破壁的墙。
既是妄思,何必揭露。
不可说,不能说,便不说。
他这个年纪,以为能掌控自己的一切,没想到还是会喜欢上一个不可能的人。
有过同个屋檐下咫尺的相处,有眼下滚烫的拥抱,止步于此,够了。
“不冷了吧?”顾严把人揽在怀里,第一次放任了去触碰。
“有点……热。”时誉被抱得太紧,难耐的扭动身子。
顾严用脸颊贴了贴他的额头,滚烫!
这是发冷之后又发热了么。
顾严把人放回座椅上躺下,摸他颈侧的脉搏,跳得很快。
怕是昨晚酒后温泉,今早山风,加上被蛇咬的伤口,一连串引起的反应。
上山的时候时誉就一直闷闷的没出声,说不定那时候就不舒服了,难怪他说晕车。只是后来被日出给打了个岔,没发作。
自己居然没发现,顾严自责。
时誉一向不喜欢早起,不该强行带他上山的。
顾严伸手贴他脸颊,大概是他手凉很舒服,时誉把脸往他手里蹭。
那就……再抱一会儿。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