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警衣的高大男人双手抱臂,身子倚靠在过道的桌子上,垂着头,视线定格在自己黝黑瓦亮的皮鞋尖。
在他的对面,两名暂且定义为此次案件的“受害者”并排坐在长椅上。
两人的头部,肩部,手肘等多处均受到不同程度的袭击,本该是立即前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的伤势,在两人的坚持下,只做了最为基础的止血包扎。
在他们中间还夹坐着一位长相略显幼态的小亚裔。
他顶着一头柔顺的黑发,偏着头,眉头微蹙,同身侧的女性交谈。
亚伦离的远,他们声音又压的低,只能隐约听到一些“疼,痛”之类的字眼,应该是在担心她的伤势。
但他却始终没有过问另一侧男人的情况。
亚伦这般想着,视线也跟着挪到了同样缠着纱布的青年身上。
他的情绪并不外露,此时正头靠着墙壁假寐。也许是因为身上过重的伤势,难得的透露出一股与之乖张外表并不相符的温顺。
若不是先前在他踏入警局,亚伦与他对视的那一眼,恐怕真的会相信青年此刻所表现出的平和。
当时穆修闻顶着一脸血迹,眼眶,嘴角都破了相,眼神如一头凶狠的独狼。
凶猛,蛮横,带着戾气。
亚伦再看了眼小亚裔的姿势,猜测挤在两人中间的位置,恐怖也不是由他自己选的。
位于过道的转角处,穿着棕色风衣的高大男人,放松身体倚靠着墙壁,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
随着他吞吐的动作,五官半陷在纯白色的烟雾中,看不清面上的神色。
在他们不远处,一位同座椅上伤员相貌如出一辙,但气质更温润的青年,低头抱臂思考。
四十分钟前,他们接到报警。
对方称自己的朋友情况险急,身边有人精神异常,随时会有暴起伤人的倾向。
这本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报案,人们在感知到危险后习惯了第一时间向警方求助——这也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亚伦从业七年来,接到过不下三十次这样的报警。
但是上帝啊。
在没有直观,可靠证据的情况下,任何无端的指控都只能被看做主观臆断下的猜疑。
接听电话的警员本想安抚这个受惊后,敏感多疑的可怜蛋。
但或许是电话里那怪异,带点外乡口音的腔调,亚伦举着咖啡走向了接听电话的同事,恰好听到了男人在电话里,语速稍快但清晰的一句——
“那个疯子可能与小镇的连环失踪案有关。”
当他夺过电话,还想问出更多信息时,男子却只报出一串地址,然后留下一句“那里会有你们想得到的答案。”就挂断了电话。
等他们再拨过去时,电话那头只有一片忙音。
失踪案成谜多年,凶手仍逍遥法外,如同一柄悬在所有人心上,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刀,重要性不言而喻。
要是这个小子胆敢与他们开这种荒诞无稽的玩笑的话,他一定会让这个无知的外乡人——
好好感受一下来自闭塞小镇警长大人,所拥有的权力。
亚伦放下手中的咖啡,迅速召集警力,前往现场。
到了男人口中所说的地点,警方在一片打斗的狼藉中,见到了被几人擒拿住的加缪。
在半封闭,人口也算不上多的小镇,其中自然不乏有认识加缪的警官,只是他此刻并不同往常那般好认了。
现在说他“不好认”并不是警员忘性大,记不清他的相貌,也不是指他的外形发生了多大的变化,而是他此刻所流露的……
……神态。
他的眼神仿佛粹着毒光,深蓝色的瞳孔像刀子一样死死地刺在他们身上。
他像犬类一样,冲他们磨着尖锐的牙齿,喉咙发出低沉,类似野兽的嘶吼。
面色露出癫狂的神色,身子不停地发着抖……但同他对视的警员可以保证,那绝对不是出于害怕。
而是他在脑海里谋划着,该如何挣脱手上该死的铁链,然后用尖锐的牙齿咬破他们的气管,用强而有力的手臂,将他们撕成碎肉。
警员因自己脑袋里所想到的恐怖血腥场景打了个寒颤,然后在同事的催促下,又替他扣上了一串更为牢固的手铐。
正如男人所言的那样,嫌疑人暴起伤人,到处都是巨锤砸击下,留下的窟窿。
他们难以想象,如果凶器击打在人身上会是怎么样的一副惨状。
直至他们清扫到二楼,看见楼梯口处的那具被砸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即使是训练有素的警员也忍不住别过了头。
亚伦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脑海中絮絮地梳理记忆。
“警官,他醒来了。”
手上提着文件架,脸上长着雀斑看上去年纪不大的警员打断了他的沉思。
小警员嘴里所说的“他”是指加缪。
在方才的抓捕过程中加缪所表现的高攻击性让他们心惊,于是选择给他注射了镇定剂。
那个难缠的家伙,一挤针管见底却只是像醉酒一样呼吸放缓,仍在挣扎,钳制他的警员只好又给他打了半管。
没想到足以放倒两个成年男子的剂量,却只让他昏睡了半个小时。
亚伦对加缪强悍的体质再次有了新的认知。
不过人既然醒来了,事情也可以继续了。
“走吧,去审讯室。”
……
清醒过来的加缪并不诧异于自己所处的新环境。他垂着头,视线盯着身前的桌面。
门外杂乱的脚步声也没能吸引他的注意。
“叩叩。”
亚伦用中指关节,敲了敲桌面,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在亚伦第二次发出敲击声时,垂着头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他极轻地笑了声。
“说什么?”
他抬起头,无视叮铃作响的手铐,借助椅子的扶手,重新调整出一个极其放松的坐姿。
他单手撑着脸,食指抵住嘴唇,做出一副宛若天真少女的神态,脸上适时地流露出几分困惑:
“说你们是如何冤枉了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市民,还把可怜的市民抓进警局,像对待真正的罪犯一样,用冰冷的手铐铐住他的手吗?”
空气中不知是谁突兀地笑出了声。
游见川食指微弯,轻轻敲击着烟身,冒着火星的烟头顺势掉落些许烟灰。
他上前两步,藏匿在阴影下优越的面孔重新暴露在灯光下。
“还不知道您居然这么会颠倒是非,卡米拉小姐。”
此话一出,连冷静自持的亚伦也禁不住偏过头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看上去沉稳可靠的男人,要对坐在这,明显是男性的加缪喊出一个女性化的名字。
即使心中不解,但他还是拦住了躁动的同事。
时间会印证男人的话是在发疯还是自有原因,他们只需要再等一等。
“哦,我应该称呼你为‘加缪先生’还是‘卡米拉小姐’呢?”
游见川像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发言有多么荒唐一样,又上前了两步,手指抵在加缪面前的桌子上,倾下身子,眼睛直视着加缪: “又或者说……都可以呢?”
“你什么意思?”
加缪仍然弯着嘴角,但眼底的笑意却逐渐消融。
“我什么意思?”游见川反问道。
也许是厌倦了互相提问的无聊把戏,他收敛了神色,重新站直身体。
他刚想开口,戳穿这个满口谎言的家伙,屋内却忽然多出一道怯怯的声音, “先生?”
众人循着声音,看向了站在门沿的小男孩。
游见川极快地“嗯”了声,刚想朝他抬手示意他过来,结果转眼间安迪就已经跑到了绵绵身边,抱住了他的手臂。
游见川手顿了顿,也不强求,对着跟树袋熊似的扒在绵绵身上的安迪说: “安迪,你把刚才和我们说的话再说一遍。”
“好,好的。”
安迪也不墨迹,尽力克服在人群中被围观的不适感,捋平舌头,尽量口齿清楚的复述自己的话语。
“曾经小镇有很多慕名而来的游客,我靠给他们引路,赚取一些生活费。”
“有一天,我遇到一位很富有的雇主。在给他带路的途中,恰好撞见了下班回家的卡米拉小姐。”
“在见到卡米拉小姐的第一眼,客人便大肆夸赞她的容貌,并请求她担任自己此次拍摄主题的女主角。”
“本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碰面,小镇每天都有很多,很多不同面孔的人到访,我很快把这件事忘在脑后。”
“没过两天,客人又出现了,再次指定让我为他引路。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放着更幽默风趣,谈吐见识远超于我的青年引路人不选,而挑了我这个干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
“我只是很高兴,碰到了大方的客人,又可以赚更多的钱贴补家用。”
“他称卡米拉小姐是他的‘缪斯’。”
“随着客人越来越频繁的出现,我迟钝的察觉到了不对。而这个时候,因为经常的踏访,客人也逐渐熟悉了小镇的路线,不再需要我为他引路。”
“事情到这,我虽感到奇怪,但还是衷心地感谢上帝,感谢让我遇到一位慷慨大方的客人,并诚心地为他祈福。”
“直到我在去给威利斯叔叔送饼干的路上,意外在咖啡馆,看见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客人的嘴巴,放在卡米拉小姐的眼皮上。”
“这太不合常理了……”
“卡米拉小姐可是加缪先生的妻子呀!!”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疑心是我太过劳累了以至于看走了眼。我重新挑了个位置——在他们视线的死角,想要好好看清楚时,我看见那两张熟悉的面孔,他们……”
“他们,他们开始亲吻……”
说到后面,安迪的声音越来越低。
一时间警局气氛窘异,不时有人自以隐晦地瞥向被束缚住的加缪,想看当场听到自己妻子出轨后的他面上是什么神色。
反应灵活的警员,回想起游见川先前荒谬的发言,脸上更是多了几分惊疑。
像是存在着印证他们猜想的意思,游见川继续说道: “妻子出轨,你不堪忍受妻子的背叛,情绪激动下将妻子跟奸夫一同杀害。”
“你与妻子少时相识,相爱多年,在失手痛杀妻子后,你很快后悔了。”
“即使妻子背叛了你们的爱情,你也依旧深爱着她,所以你把她的尸体制成了标本,藏在旅馆顶端的小阁楼里。”
“在我们住进旅馆的那一晚,你与所谓的‘妻子’因我们的入住问题发生了争吵。”
“那场争吵中, ‘妻子’曾提到一句‘你忘了接近外乡人的后果了吗,我的父亲还不够成为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游见川一边陈述,一边细心地观察着加缪的神色。在看见他绷直僵硬的身体和逐渐放大的瞳孔后,用更笃定的语气说:
“时运不济,许久不曾见到女儿的岳父登门,恰好撞见了你在处理妻子的尸体的场面。”
“他十分愤怒,威胁你他要报警,要把你这个杀人犯抓进监狱。你别无他法,只好再次抄起菜刀,将他也杀害了。”
“在对妻子长久的思念与痛苦中,你衍生出了妻子的副人格,并且臆想出了一个逞凶作恶的杀人犯。”
“现实中当然没有什么杀人犯,而妻子这个副人格就充当了‘杀人犯’的存在。”
“因为你的极度自私和强烈的负罪感。你把所有的罪孽都归咎给了‘杀人犯’。”
“在你的记忆里,妻子依然活着,你与妻子依旧十分恩爱,而奸夫,岳父都是死于凶恶的杀人犯之手。”
“因为妻子与外乡富商出轨的缘故,你开始憎恶并仇视着外乡人。每当有外来人员出现,妻子的副人格就会苏醒,开始猎杀外乡人。”
“小镇的恶名不断积攒,直至变成如今无人踏访的模样。”
“而第一晚我们队友的失踪,”游见川适时的停了下来, “正是因为妻子人格的觉醒,周齐因快一步上楼得以逃过一劫。”
“你妻子的死亡与小镇离奇凶杀案开始的时间,只间隔了一年,警方不是没有怀疑过你。”
“但谁也没料到,一具身体里面居然同时居住着两个灵魂。副人格的出现一度让你如鱼得水,游离在法律线之外。”
“你很聪明,把自己摘的很干净。”游见川淡淡点评着。
“不——!!!”
“你在撒谎!!!!”
“疯子,你这个疯子!!!!”
椅子上的加缪目眦尽裂,开始剧烈挣扎起来,手腕跟脚腕上的手铐也跟着发出刺耳的声响。
亚伦强压下心中的惊诧,对旁边的警员挥了挥手。警员收令迅速掏出电棍,在强烈的电流下,加缪挣扎的动作也跟着放缓,最终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
【叮——】
【副本探索进度: 98%】
与此同时,几人的耳边都出现了一段熟悉的电子音。
亚伦对游见川所说的话已经信了八成,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那尸体呢?”
“要知道,失踪案难以破解的原因之一,就包括无法寻觅到任何的遇害者的遗体。”
“没有可以研究的尸身,以至于我们对凶手的作案手法,习惯,还有他的目的,一概不知。”
随着时间的流逝,指间的香烟已经燃烧殆尽,只余下小段烟尾,发烫的火星离皮肤不过一厘米多的距离。
游见川挑了挑眉,索性将它摁灭,总算抬起头正视着亚伦。
也许是性子使然,又或许是今晚说的话实在太多了,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冷淡而疏离的意味,简短地吐出一个词, “湖里。”
“加缪后院的湖里。”穆予秋适时地补充道。
“我们在加缪后院里,发现了一只来自早已失踪的同伴的鞋子。顺着一些拖行的痕迹,我们看见了一座湖泊。”
【叮——】
【副本探索进度:100%】
【恭喜完成主线任务——破解小镇失踪案的真相】
【恭喜完成支线任务——替加缪找到他失踪的妻子】
【任务奖励结算中——】
【副本抽离度:26%】
一连串的系统提示音接连在他们脑海中响起。
绵绵看着不断跳动上升的副本抽离度,跟小鹿似的灵动的眼神在穆修闻身上打了个转,又迅速收回。
但穆修闻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几秒不到的回望。他亮着眼眸,朝绵绵的位置走了几步。
方才还在站在原位的少年却像受惊似的,扯着风衣男的袖子,躲在了他身后。
绵绵胸腔内的心脏砰砰狂跳,响声像是要透过耳膜,不像是出于情爱,更多是紧张。
他又回想起了当时在旅馆的场景,有了游见川跟穆予秋的助力后,下方的局势逆转。
绵绵从杂物间里搬来梯子,好让他们上来。
穆修闻从地下室出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处理身上的伤势,也不是去管仍在地下室的两人,而是……
不带任何情-色意味地抱住了他。
不管是穆修闻把头搭在自己肩膀上,罕见的露出一点弱势,声音闷闷地说“我的头好痛啊”,还有身后逐渐加重力道的双臂。
哪一样都让他又意外又惊悸。
抱着他的怀抱,宽大而温暖,但他的身体却在轻微地发抖。
像是在……害怕?
但是在害怕什么呢?危险已经解除了呀。
箍在他后背的双臂逐渐收紧,滚烫的胸膛贴近了他,他听到了穆修闻胸腔内,有力且急促的心跳声。
震耳欲聋,无处藏匿。
绵绵的脑袋很笨,这种“笨”并不是指他智力上有缺陷,而是说他除了学习外,对旁的东西反应都很迟钝。
但这一次是例外,他意识到了某些,炽热,狂浪一样,会将他灼烧的东西。
他小心地把散开的云雾又重新安放回去,细心又胆怯地想要替他遮掩。
想到这,他又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恰好错过了穆修闻受伤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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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意识到修狗攻的感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