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怔了一会儿,神态间有些怅然也有欣慰:“他……有徒弟了。”
白小谷:“对呀,骨还有个师兄,哦,就是之前主人用过的那个火狐狸的身体……师兄受伤了,主人说他要过一阵子才能好起来,师父也……”
说着白小谷忍不住难过起来。
许诺心一揪:“他……你们遇到什么事了?”
白小谷刚要开口,忽然听到秦九寂在自己心里说:“你师父的魂魄是不是来找她了。”
白小谷:“!”
白小谷顾不上说那些,连忙问许诺:“你有见到我师父的魂魄吗!”
听到这话,许诺面色苍白:“他的魂魄……”
人之将死,才会魂魄离体。
白小谷这句话无异于断定了秦咏的死亡。
许诺只觉耳边嗡鸣,冰凉的苦涩从胸腔上涌,堵塞了喉咙,酸麻了舌尖,也烧着了眼眶。
他……死了吗……
白小谷眼见许诺神态不对,连忙唤她:“许诺姐姐,许诺姐姐……”
许诺猛地回神,看向白小谷:“小麋鹿他……”
白小谷把说过的话再重复了一遍:“主人救回了师父,但师父有一缕魂魄来天虞山见最重要的人了,我们要把他带回去,师父才能醒过来。许诺姐姐,师父是来见你了吗?”
他十分笃定,师父肯定是来见她了。
她一定就是那位曾经救了师父,给师父活下去勇气的女修士!
许诺姐姐就是师父最重要的人。
想到这里,白小谷为师父感到开心,因为他感觉得到,许诺姐姐很想他!
许诺听到他的话,搅成一团的心没有丝毫松懈,反而缠得更紧了,她声音嘶哑:“他的一魂……来……见我了吗。”
白小谷:“主人说他在天虞山!”
白小谷又道:“师父一定是来见你了,他知道您在天虞山对吗?”
许诺:“可我没有见到他……”
一直沉默的秦九寂开口:“你们之间可有什么信物。”
这种临死前的最后一面,一般是要有信物牵引魂魄的。
许诺那里的确有秦咏给她的刻着两人名字的玉牌,她面色更加霜白:“他,他在地宫……”
秦九寂蹙眉:“地宫?”
许诺几乎听不到旁人说话:“……我会害死他!”
白小谷急了:“许诺姐姐,地宫在哪,是在天虞山吗,那里有危险吗,师父……”
许诺原本不打算把这些说出来,但是她自己死可以,她不想小麋鹿跟着自己……
许诺白皙的手指搅在一起,她眼睑微垂,声音中有压不住的颤抖,可即便是这般紧张绝望,她也还是先向秦九寂道谢,因为他救了秦咏。
然后,许诺把问道宗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
许诺很小很小的时候便被师父收养在身边,她这条命是师父给的,多活一天都是赚的,所以她对于自己肩负的责任从没有过任何怨言,一直甘之若饴。
师父仙逝后,许诺也在尝试着找下一位传人。
虽说她天资不错,境界颇高,以眼下的情势还能再活几百年。但寻找传承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想要找到合适的人选,进而培养到他能够担当起重则,需要各方面条件契合,更需要足够的时间。
许诺怕自己有什么意外,进而耽误了传承,所以这些年她一直在不断的找传人。
她和秦咏相遇,便是在这个过程中。
彼时的秦咏惨遭巨变,许诺救下了他。
她本以为他只是只小麋鹿,没想到却已经将要化形。
许诺想过将秦咏作为下一代传人,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秦咏幻化成一副少年模样。
许诺:“……”
问道宗的规矩之一:传人必须是了无牵挂的孤儿幼童。
虽说秦咏已经没了牵挂,但他已经是个半大少年,不适合作为传人。
秦咏想要拜他为师,许诺拒绝了。
秦咏想留在天虞山伺候她,许诺不允许。
再后来……
许诺明知应该赶走秦咏,却又忍不住一次次心软。
她狠不下心把人赶走,只能试着冷落疏离他。
小麋鹿刚刚成人,对大千世界必然是充满好奇的。
许诺一方面要寻找传人,一方面也想让小麋鹿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带着他下山,几乎走遍了十二仙山。
这其中发生了很多事,也遇到了很多人,有很多次许诺以为小麋鹿要留下了,可当她收拾行囊去往下一个地方时,小麋鹿又跟了上来。
许诺不断地告诉他:“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去过任何你想过的生活。”
秦咏笑眯眯的:“跟在您身边,就是我最自由的决定。”
许诺:“…………”
秦咏从不为难她,她不愿收他为徒,不愿收他为仆人,都没关系。秦咏不问为什么,也没再继续提这些,只是跟在她身边,用自己的方式照顾他。
许诺虽说年长,可她大半的生命都是在天虞山接受传承的教育,此生唯一的信念是等待魔神归来,最终的结局是把自己献祭给天虞山。
带着这样的信念,她不可能接受任何人,哪怕再清楚秦咏的心意,她也不可能。
她的命是师父给的,她生存的唯一目的是完成问道宗传承了二十三代的信念。
她注定一死,何必拖累秦咏。
精怪化形后,寿命总归是长的,她不愿耽搁他。
恍惚间,十年过去了。
许诺越来越习惯秦咏,秦咏也完全长成了青年模样,麋鹿精生得英俊帅气,比她还高了近一个头。
许诺坚持着下山寻找寻传人,直到某一天,一个茶馆的老婆婆,一语惊醒梦中人:“你们小夫妻不打算要孩子吗?婆婆这儿有一枚紫品安胎丸,保管你们的孩子生下后灵根粗壮,资质极高……”
她话没说完,秦咏怕许诺着恼,红着耳朵尖道:“婆婆,我们、我们不用。”
老婆婆瞧了他一眼:“可别舍不得灵石,修道中人孕育子嗣并不容易,万一生出个没有灵根的凡胎,寿元只有数十载,你们岂不徒增困扰!”
许诺霍然起身:“走了。”
秦咏忙跟上去,老婆婆见生意做不成了,扫兴道:“现在的年轻修士,一个比一个自私!”
秦咏怕许诺被这些闲言碎语惹得不快,道:“您别听她那些……”
他话没说完,许诺忽然停住,转头看他:“你去招摇山吧。”
秦咏愣住。
许诺道:“招摇山上多精怪,你之前不也在那儿结交了朋友?去那安顿下来挺好的,不必跟我回天虞山了。”
秦咏眼眶通红:“您……”
许诺冷着脸,声音强硬道:“我不需要徒弟,也不需要人随身伺候,你现在也成年了,在和我住在一起,只会徒增非议,不合适。”
秦咏心如刀绞:“我没想太多,我也从没想过要冒犯您,我只是……”
许诺直白道:“我此生不会有道侣,你所期待的我给不了你。”
秦咏面如霜雪,他薄唇轻颤,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
许诺从没这样断然拒绝过他,但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心软下去。
既然不能给他承诺,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何必为了一己私欲拖累他。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许诺说出这句话时,心里是不后悔的。
毫无疑问她喜欢秦咏,喜欢和他在一起,喜欢这疏忽间十年已过的轻松安逸。
可她的命不是自己的,她从被师父救下来那一天起,她只属于天虞山。
她最终的归途,要么是培养出下一代传人,把自己埋进天虞山脚下;要么是等到魔神归来,她以身为祭,开启天虞山大阵,同所有威胁到魔神安危的高阶修士,同归于尽。
七千年前,江舸算计好了一切。
这个看起来迷迷糊糊的男人,唯有在保护孩子这事上,用尽了心思。
七绝塔的阵法。
天虞山的阵法。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七绝塔阵法不破,天虞山阵法不开,唯有秦九寂离开了七绝塔,天虞山的阵法才会浮于水面。
七绝塔是为了保护秦九寂。
天虞山更是为了保护秦九寂。
江舸早就猜到,七千年后的世界一定更加不能容忍曾经的神降临于世。
天虞山大阵惩罚的是渎神者。
他们不攻击秦九寂,问道宗传人无需开启大镇。
他们若埋伏秦九寂,天虞山便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毫无疑问……
眼下的情形是:六大宗门的六位元婴境修士合力围剿秦九寂。
许诺十分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所以在进入秘境寻找秦九寂前,已经做足了准备。
天虞山地宫是大阵的阵心,许诺会在六位元婴境修士进入范围后,开启大阵。
届时,除了提前离开的秦九寂,其他人都将跟着天虞山轰然倒塌。
许诺知道自己必死,所以她把自己的心爱之物放在了地宫。她想和它葬在一起,她舍不得它。
但没想到竟然会害死秦咏!
许诺原本是不会把这些说出来的,她没有必要给秦九寂增加负担,可现在……
许诺握住了白小谷的手,眼泪滚滚落下:“对不起……是我害了他……”
这么多年,她一直活在愧疚当中,所以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她不仅没有畏惧,反而有种解脱感。
唯有现在,得知秦咏会跟着自己一起死,许诺才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
听完这些,白小谷呆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看向秦九寂:“主人……师父不要死,许诺姐姐也不要死……我们……”
秦九寂抬起手指,擦掉小家伙眼尾的泪水:“别哭。”
白小谷扑到他怀里,埋在他胸前呜呜咽咽。
许诺姐姐太苦了,师父太苦了。
他们分开这么多年,太难过了。
白小谷想到自己和秦九寂,忽然害怕──他不要和主人分开,永永远远也不要分开。
听到白小谷的心里话,秦九寂浑身都漾着浓浓暖意:“他们都不会死。”
放在心头整整七千年的滔天恨意,在这一瞬间散了不少。
秦九寂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原谅人族,以为自己一旦离开七绝塔,定会掀起天下大乱,定会让他们明白什么是天罚神怒。
但现在……
他不想天下大乱,不想生灵涂炭,也不想小骨头跟自己颠沛流离。
他的小骨头应该活在太平盛世,应该活在幸福安康之中。
秦九寂摸摸白小谷柔软的发丝:“该死的是我。”
白小谷呆住了,紧接着巨大的恐惧像洪水般覆盖了他的所有情绪:“不可以,不要,主人不能……”
秦九寂哪舍得让他难过,忙道:“假死。”
白小谷眼睫上还挂着泪珠,颤悠悠地要落不落,这模样要多惹人就有多惹人。
秦九寂擦去他的泪水,心里软乎乎的──
他不能死,他一死,这小骨头能把自己哭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