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寒武侯就把寒江雪找出来的内鬼八塞，带去了行宫地牢，那里还暂时关押着所有的鬣狗刺客。统一看守，统一审讯，还能听一下彼此受刑时的统一痛苦声。

这些刺客有很多没必要的职业道德，嘴紧的可怕，一抓到机会就想自杀。但八塞却是个卖主求荣的，他既然能卖了陪伴多年的寒江雪，自然也能卖了收买他的人。虽然八塞还没有开口，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早晚的事。

看见八塞被寒武侯押过来的时候，亲卫长秦覃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多年的经验嗅觉告诉他，这个不起眼的小侍从一定会成为突破口，说不定还能钓到大鱼。

这一忙，就忙到了夜幕低垂，寒起披着满身的疲惫与星辉匆匆而归。

外面的天气突然转凉，虽不至于冷的让人牙颤，却也是一键入冬，带着强烈的寒意气息。

寒江雪依旧在花厅等着他爹，这一回他学聪明了，一边看书一边等人，专门找了本他很感兴趣的，是越看越精神，根本睡不着。

寒起一边摘帽，一边接过了侍从递上来的手炉，却始终没有靠近，一直等到身子彻底暖和了，至少没有寒气，这才走了过来，准备强制儿子去休息：“不是说不要等我了吗？”

寒江雪却抬头反问：“今天不太顺利吗？爹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有什么不开心的，说说呗。

寒起叹了一口长气，坐在了儿子对面，他确实想要找人倾吐一下：“查案不累，与人相处耗费的精力太累。”

哪怕是大狮子，也有社交的忧愁。

寒武侯今天几次徘徊在到底是该摔桌子还是摔对方的理智边缘，他真的宁可去打一年的仗，也不愿意和京城的这些官老爷玩一天的心眼：“你这事升级了，”毕竟涉险的人包括了无夷王，“你舅舅回禀完之后，陛下就下了道圣旨，着地锦卫督办。”

地锦卫，同是大启十二卫之一。从头衔上来说，它与寒二姐的啸铁卫、王舅舅的金丝卫同级；但是从职能上来说，身为监察机构的地锦卫，却是人人都不敢招惹的存在。

颇有那么点锦衣卫的意思。

地锦卫的指挥使有监察百官、直达天听的特权。

圣人是真的很重视这件事，派来的直接便是指挥副使，一只……北极甜虾。他正处在人生的重要分水岭，说话阴阳怪气的，看谁都不顺眼。

秦覃提个建议，他说，不会吧，不会吧，这年头还有人这么查案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回到了大行皇帝还在的时候。

寒武侯说个主意，他会说，您就坐这儿吃好喝好，我们不敢不敬的。

总之，从礼数上你挑不出他什么错，但就是有一种被找了不痛快的感觉。寒起一想起下午的闹心遭遇，就控制不住的狠锤了一下桌子，是真的很气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得罪他了，非要这么搞。”

寒江雪却问了个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北极熊吃北极虾吗？”

寒起一愣，不自觉就被儿子给带跑偏了，很认真的托腮思考了一下，这才给出答案：“他们一般不爱吃这种零碎玩意，太麻烦了，不过，偶尔当零食的话，也不是不可能？”说着说着，寒起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不会这就是他今天格外不顺的原因吧？

虽然说人是人，动物是动物，但天敌之间，多少还是会偶有剑拔弩张。

地锦卫的副使叫夏荪，平生最恨的就是变回原形，以及比他体型大的动物——这几乎可以囊括所有。

而今天他们审讯屋里的这一群人里，要么是他这种体格大的猛兽，要么就是拿北极虾当零嘴的北极熊亲卫。从夏荪的角度来看，好家伙，这简直就是敌人开会啊，夏荪不喜欢的样子他们都有。

唉，和这种带情绪的人一起工作，真的太折磨人了。

但为了儿子的安危，他必须得忍耐，不然这孙子很可能去和圣上打小报告。寒起觉得，诬告自己没什么，可要是阻碍了案子的调查，就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寒江雪给心力交瘁的老父亲摸了摸毛，自从带入他爹是个大猫猫头之后，不管他爹干什么，他都觉得可爱，想rua。他用自己上辈子的职场经验，积极献策：“同事斗争，就得用魔法打败魔法。”

“你是说，让我也去打他的小报告？”寒起一阵恶寒，不行不行，他可干不出来这种事。

“不，我是说，您不如请他去走访调查一下受害人啊。”查案嘛，刺客要问，受害人也要问啊，至少得知道受害人最近都和谁结怨、又经历了什么吧？“我可以是受害人，行宫的无夷王殿下也可以是。”

寒江雪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无夷王阴阳不定、无人敢惹，他只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不用说无夷王和地锦卫副使之间差的可是整整一个阶级。

“都不用麻烦无夷王殿下真的去搭理对方，让秦大人晾着他就行。”

寒江雪见过不少老总这么对付难缠的人，也不说不见，就是让秘书回复“预约满了”、“请稍等”，直至对方知难而退。

寒武侯：“对啊，我听老秦说，无夷王回去之后就又病了，理由都是现成的！”

寒江雪：老秦？

寒武侯却已经跳到了兀自感动，呜呜，他儿子都学会替亲爹分忧了，他可真棒。

然后，在送儿子回屋睡觉之前，寒武侯又扔下了一个炸弹，还是那样熟练：“我知道你等我，也是想问我，能不能练习分辨人和动物的方法。爹肯定不会阻止你，大胆去做。”

寒江雪：“……”就怎么说呢，这确实是他的目的之一。在知道这个世界的神奇构成后，寒江雪总觉得他分辨不出人和动物是不行的，虽然知道他无法分辨是一种生理上的残疾，也许不是光努力就可以改变的，但就像盲人学会了盲文、聋哑人学会了手语，面对困境，他总是不服输的。

至少不尝试一下，他不会甘心。

但是，看他爹这个态度就能知道，没有失忆之前的他，大概已经尝试过了，并且应该是失败了。

寒江雪就有点犹豫，要不要再冲走一遍弯路，也许结果还是不行。

“男人，不能说不行！”寒起却反而被儿子激起了斗志。

当下说风就是雨的，拉着儿子去了……禽棚。寒家的这个温泉山庄，不仅有田有林，还有一个专门规划出来的农场。农场里，养鸡养鸭还养鹅，牛羊也有不少。既可以铁锅炖大鹅，也可以暖锅涮羊肉。一口下去，汁水四溢，整个冬天都不冷了。

“你看着它们，有什么感觉？”寒武侯指着夜幕下的家禽家畜，问儿子。

寒江雪深吸一口气，虽然他知道这和嗅觉没关系，但他还是下意识的这么做了，只是做了也没用，除了基础味道就什么都没有了：“感觉他们都是动物？”

“不，是感觉他们都很好吃。”

寒江雪：“？？？”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看到其他人变成的动物原形，我们就不会有这种食欲了。”寒起特意找了一个能变成小型动物的庄家汉，请他来田间表演了一下。当然，寒起并没有提前告诉儿子这不是鸡，他只是问，“你看，对于这只鸡，你是什么感觉？”

寒江雪半猜半蒙：“……小鸡炖蘑菇？

寒起：“……”

鸡兄：“！”妈妈呀，三少爷不仅纨绔，还想吃人，救命——！！！

寒起有些不忍打破儿子学习的自信，只是挥挥手，示意大公鸡赶紧撤。然后就转变了一个教学思路：“不行，这种你很难投入。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你最近不是喜欢钓鱼嘛？正好，明天等我回来，咱们就去河边再试试。”

是鞍山还是很安全的，寒武侯对自己也极有自信，很愿意陪着儿子去做些什么。顺便判断一下，儿子要钓的是鱼还是人。

寒武侯之前其实没想过儿子钓的不是鱼的，直至今天看见了那只北极甜虾，他这才想起来，原型是鱼的人也不在少数。是鞍山既连着圣泉，又连着附近的浅海，指不定就会有什么宵小之辈顺着溪水潜入。

这种安全隐患，必须拔除！

与此同时，无夷王再一次咳出了血，染红了大半的池子。哪怕圣泉有自净能力，也架不住他这么咳来咳去的。

自打上次病了，闻嘲风其实一直都没好，但偏偏他又爱瞎折腾。上山下山一趟，让稍稍有所好转的身体再次回到了解放前。今天好不容易清醒了一点，又开始关注查案的进程，为了在寒武侯面前显示真实，他并没有打算直接把答案摆在秦覃面前，但他也不可能真的放任秦覃自由发挥，万一真的没查到怎么办？就只能这样时刻关注着，随时做好提醒的准备。

在听说地锦卫来了个麻烦的家伙之后，闻嘲风冷笑一声，副指挥使可真是好大的官威啊。比阴阳怪气，他闻嘲风输过谁？

闻嘲风有了一个和寒江雪近似的主意：“既然他这么闲，不如去调查一下受害人。”

等地锦卫来了，他这个受害人……那自然是生病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上。想走？那就是对皇室亲王的大不敬！

然后，闻嘲风就真的病了。他这两天在圣泉里泡的昏天黑地，感觉自己都快要腌渍入味了。

原始的归巢冲动，再一次前所未有的强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