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容听到这话的时候就差拍手鼓掌了。
小狗一样的书童个子小小, 是他的书童,和他一样是八岁,甚至特别乖特别听话, 要是小书童贴身伺候,自己可不得可以翻天。
要他往东他是不敢往西、要他爬是不敢站, 不吃饭谁也管不着,不像嬷嬷和丫鬟, 他们都有处靠,孤零零的小书童是狗不理小黑点,完全能成为他的人。
被宠坏了的的小少爷, 人是小,但是心里的小九九多得很,到底是深宅大院长大的。
身边都是妇人, 奚府是阴盛阳衰, 不说二房三房都是女儿, 四房的的小堂弟才出生不久, 但是母亲却是个伎人, 身份十分低贱,虽生于奚家,但上不得台面。
奚容是大房一脉, 他的母亲是文州郡主,父亲是正三品翰林学士且有爵位在身,祖母是忠勇候独女, 祖父是探花郎入赘侯府,二房三房四房都是庶出。
奚容头顶两位嫡姐。
大姐奚宝儿年十八, 已嫁给了状元郎成婚并育有一子。
二姐奚珍儿年十五, 上半年刚成婚, 乃是大皇子侧妃。
奚容是大房唯一男丁,但他出生不久母亲便因病去世,大房无妾室,父亲也未曾续弦,那可是宝贝似的宠着奚容。
但奚父少有来东苑看望奚容,因奚容容貌和母亲十分相似,父亲每每见之都悲痛不已,过去几年偶尔偷偷来看,如今时间慢慢流逝,悲痛也慢慢淡去,本想把孩子接到膝下亲自抚养,但朝中事务繁忙,有时还有夜宿翰林院处理要务,实在无法亲自抚养。
但又担忧奚容一个男孩子,身边都是些妇人,久了会娇宠跋扈,便想寻个人伴着。
又因奚容从小到大身体不好,八字先生说是英年早逝之相,如此才让人找了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又能伴随左右多一份阳刚,又可以替少爷挡灾。
命理之数,玄之又玄,本是做不得真,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张嬷嬷冷笑:“这小贱奴才来府上两天,竟想方设法勾着主子,少爷宝宝,您可千万别听信了他。”
奚容突然发了脾气,“爹爹都说他是我书童了,本该贴身伺候的,难不成还要偷懒?!”
张嬷嬷眼见着小少爷要发脾气了,连忙“小祖宗”“小祖宗”的喊,“小祖宗哎您别发脾气了,可疼在老奴心里,嬷嬷是见他也年纪小,怕做不了什么,可把您磕着碰着,你吃饭要哄睡觉也要哄,他哪儿能办得到?”
支魈突然说:“奴才办得到。”
张嬷嬷瞪了他一眼,“说谎话可是要挨板子的!”
奚容说:“我不管,反正我要他!”
小少爷已经确定的发了话,支魈便真的要做贴身的小书童伺候少爷。
张嬷嬷不过是个下人,违背不了小少爷的意愿,只能暗搓搓的盯着,找支魈的错处。
但也是奇了怪了,支魈跟着小少爷,小少爷竟然愿意吃饭了。
也不要哄,有时候还自己吃,两个人神神秘秘的,丫鬟婆子们都跟着跟着就跟丢了,豆大点的两小孩,一眨眼就不见了,起初还吓得到处找人,到有了几次就知道他们在躲猫猫。
思来索去也不知道支魈用了什么法子,但不过八岁,还真的有点本事。
支魈没用什么法子,几乎什么都没用,乖乖巧巧规规矩矩陪着奚容的身边。
其实也不用做什么事,陪着吃饭睡觉。
饿了便吃,困了便睡,是人的本能,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
奚容不饿不困,爱玩弄下人,他成天无事可干,便是闹来闹去,唯有觉得这个有趣。
支魈听话是听话,但并不无趣。
他会的事许多,编竹篮,做草蜻蜓这类哄小孩子的玩意早就熟练,自小只能拿这些去卖 ,他若做不好便没饭吃。
小少爷不吃饭便带着他玩。
两个人蹲在大朵的花从中,支魈闷头闷脑的蹲着,从草丛里扯出狗尾巴,一会儿就编了只小兔子,把奚容哄得眼睛都看直了。
“哇!是兔子!”
瞧着手很粗,编起小玩意却格外的细致,那小兔子憨态可掬的,毛茸茸的栩栩如生,在阳光下、在手中随时风微动。
奚容惯来都玩些精致的玩具,从来没见过这样小兔子。
支魈露出个憨厚的笑容,将那小兔子放在指尖递给奚容。
仙童一般的小少爷两眼放光,已经被小兔子吸引住了,连忙去拿。
“你怎么会这些?!”
支魈说:“奴才从前跟着父亲学的,会的可多了,还有小兔子小猫,什么都会,少爷若是喜欢,奴才日日给您做。”
奚容拿着小兔子便是爱不释手,支魈又做了好几个小兔子,几个小兔子在一块可以玩过家家,两个小孩一个扮演大灰狼,一个扮演小白兔,当然还有大捕头。
奚容一手一个兔子是小白兔,一手是捕头兔子,支魈只能是作为反派的大灰狼兔子。
最终大灰狼兔子被捕头打得落花流水,小白兔成功获救。
奚容骑在支魈身上揍了他两下,“叫你坏!”
小团子一样的小少爷身上软乎乎的,白玉似的手一点劲儿都没有,打人的时候一点也不疼,但支魈非常配合,连忙求饶,“不敢了不敢了,大灰狼不敢了,再也不敢做坏事了!”
奚容开心得笑哈哈,作为奖励还有还要支魈帮他做一个大宝剑打坏人。
支魈连滚带爬在草地上任由小少爷欺负,突然间捂住肚子痛苦的皱起了眉头。
虽是个下贱的奴仆,但府里已经没有同龄的有趣小孩,自打支魈来了之后奚容开心多了,这下子以为自己把人打坏了,焦急道:“我是不是打死你了!”
支魈差点没有绷住笑出了声,但是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小孩,只虚弱的说:“奴才天生饭量大,这会儿可能是饿坏了。”
奚容连忙说:“那你快点去吃饭,可别饿死了!”
个子小小的,还试图把支魈拉起来,支魈连忙自己爬了起来,和奚容一块吃饭去了。
下人吃饭的屋子是一张大桌子,就在厨房不远处,环境当然是没有小少爷精巧的客厅榻上那么好,七八岁的奚容浑身雪白,像个奶团子似的坐在大大长长的高凳上,坐上去,下巴刚好都桌子,小小一只特别可爱。
下人们见小少爷来这种地方都一顿手忙脚乱,但是奚容早就下了命令,“不准管我!”
下人们虽然不管,但是依旧是有些拘束。
小少爷竟然陪着支魈来吃饭。
支魈的碗简直比脸还大,打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饭,再打两个酱菜和一份豆芽,拿着碗就坐在奚容旁边吃。
支魈也没有多高,顶多比奚容高那么一寸,这还是来到奚府才长的个子,原来瘦骨嶙峋的小小一只,进了奚府干了两个月的活,竟长了个子,最近跟着奚容喝了些羊乳,又长高了。
那个头如雨后春笋般往上蹿,身体也壮实了不少。
端着那比脸还大的饭就这么大口的吃,酱汁伴着饭两口就吃了一小半,吃得奚容都咽口水。
“这么好吃吗?”奚容咽了咽口水,“给我也来一碗。”
金贵的小少爷吃的可是上等的食物,一盘盘摆的极为精致,汤头用料都是讲究,连盘子一个都能顶奴才们一条命。
这些都是主子们剩下的边角料做的,少爷怎么能吃。
支魈把头从碗里抬起来,“奴才的饭菜没有少爷的万分之一好吃,只是奴才身份低微,身体粗,什么都能吃。”
奚容哼了一声,肉嘟嘟的脸板起,“少啰嗦,本少爷就是要吃!”
支魈听他意已决,连忙把饭放下,问厨子要了个崭新的碗,好好用滚烫的开水洗干净了再打了最好的饭,因为奚容一定要吃支魈吃的那些菜,如此厨子也不敢违背,只打了两大勺酱肉和一小勺豆芽。
一碗粗饭初见雏形,除了碗小一点,肉多一点,和支魈的没什么两样。
一口吃下去,味道十分的重,但伴着饭还算下饭,见支魈吃得那么香,不自觉也多吃了一点。
平常要哄一个时辰才能吃一小碗饭的小少爷,这会儿跟着个下人竟然吃了一大碗饭,甚至因为酱汁对于奚容来说太咸了,而支魈又再添饭,也跟着添了,如此几乎是吃了两碗饭,直把肚皮吃得圆滚滚的。
比赛似的,见支魈放了碗才放。
一顿下来直吃得满脸通红,路都走不稳。
在外面玩了两圈,已经是昏昏欲睡了。
支魈带着他回去睡觉,丫鬟婆子们见小少爷白白嫩嫩乖乖巧巧的可爱极了,特别想抱在怀里哄哄,可是小少爷竟然准时要午休了,如此几个丫鬟连忙铺好床和被子让小少爷暖烘烘的睡觉。
奚容迷迷糊糊躺在榻上,生怕这玩伴不见了,喃喃的喊:“支魈......”
支魈连忙应着,“奴才在,在您脚踏上陪您睡。”
就算是小少爷的脚踏,也必然不同凡响,长长的一张是和榻同等的长度,小孩躺上去是绰绰有余的。
垫上一张大羊毛毯子,比下人睡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支魈说:“少爷睡起来,奴才陪您玩躲猫猫。”
奚容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终于是安心睡了过去。
没想到这一觉睡到了酉时,睡起来脸红扑扑的,浑身都很烫,居然是上吐下泻生病了。
支魈也慌的不行,连忙喊道:“大夫!快去请大夫,少爷病了!”
慌慌张张请了大夫,丫鬟婆子都围着,连奚老爷都来了,紧张的坐在奚容床边。
支魈站在人群之外,愣愣的看着这一幕,他浑身已经被汗水浸泡得湿透了。
小少爷躺在床上被大夫诊治,旁边的丫鬟都一副担忧的模样,甚至有几个丫鬟已经心疼哭了。
玉雪娃娃一般的小少爷细软的头发被汗水沁透般半干半湿,脸颊上是发烧的红晕,一会儿吐一下,屋子外传来了煎药的苦腥味。
揣摩小少爷的行为和想法,陪着少爷玩、希望他好好睡觉吃饭,长得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往后他能长久的陪在小少爷身边。
哪里知道小少爷会生病。
那是顶尖娇贵的少爷,皮和肉、内里外里,从上到下连头发都和他们这样低贱的奴仆不一样的,他们吃得了的东西少爷怎么能吃?
他错了,真是大错特错,自作聪明的带着少爷吃饭,竟然把少爷吃坏了。
本是身体弱极了的小少爷怎么再生病该怎么办?老爷都愁眉苦脸,更有丫鬟婆子都在哭。
大夫喂了药之后,奚老爷终于来处置他了。
老爷站在支魈跟前,一脚就把人踢出了大门。
“下贱坯子!你给容儿吃了什么?!”
支魈跪在地上,那一脚踢得极重,他从被踢过去的远处爬到了老爷的跟前,急忙问,“老爷!少爷好点了吗?还有没有救啊!”
奚老爷给了他一个大巴掌,“你还有脸问!”
支魈说:“都怪我!哄着少爷吃我寻常吃的饭,没想到把少爷吃坏了!我错了老爷,是我不该啊!我能、我能做什么您告诉我,我真的对不起........”
他声音小小的,安静的哭了起来,“你快告诉我,少爷好点了没........”
“我真的想知道.......”他清楚的说,“有什么办法可以治好少爷,村里的人说菩萨保佑可以换命,便将我的命换给他吧。”
他重重的磕了个响头,看起来虔诚无比,小小的身子缩做一团在发抖,不断的愧疚自己给少爷吃了坏东西,恨自己没有想全这些事。
可他也只有八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