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确实很可爱, 但是潮机逐渐很想见见他变成人的样子,那样,他就更方便带着他去很多地方玩了。
至于这个受尽宠爱的小弟弟长大以后是不是会跟自己争抢什么, 左右他也无法控制,更况且反正都有五个哥了, 再多一个也不愁。
潮机一直以为小狐狸会跟他一块长大, 变成孩童的模样, 在长成俊美的少年, 青年……但他却没想到只过了不到半年,魔皇便又带着小狐狸去了青丘。
他说狐狸还是应该在狐狸堆里长大比较好,等到大了再回来。
这一走, 身边少了一个跑来跑去的小绒球,总是让人觉得不习惯,潮机本以为顶多也只是几年的时间, 狐狸化了人形就会回到魔族, 每每想起,就时常惦念着。
但他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父亲再回来的时候便是自己一个人了,身上还受了重伤。
潮机小心翼翼地询问过他七弟在哪, 迦玄只是淡淡地说道:“送到别的地方学艺去了。”
潮机便没敢再多问,有一阵子他几乎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那个小弟弟了,没想到又过了一些年头, 小狐狸竟然主动跑回来看望了兄弟几个。
当时看到这小家伙竟然还是个狐狸, 并且居然依旧是那般大小,潮机的眼前便是一黑。
他心道怪不得父亲提起他便是表情凝重,不会是魔族和狐族联姻出了什么差错,说狐狸就当真这辈子只能是只狐狸了吧!
这可怎么办, 连人话都不会说呐!
这件事他担心了很久,直到后来父亲闭关,幼弟下落不明,潮机也没能见过自己的弟弟变成人形之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小的时候骄纵又气盛,觉得这世上最重要的事,无非就是跟兄弟们争夺父王的宠爱,而如今再想起来当年那点小小的嫉妒,却早就已经物是人非,恍若隔世。
今日承鸿突然提起,倒让潮机也没了斗嘴的心情,叹气道:“这世上的变数多了,争来斗去的也没什么意思,世事无常,你辛辛苦苦地去争去抢,到头来也都成了一场空。”
他停下来,喝了口酒,迟疑良久,总算是说了句真心话:“其实我现在宁愿父王赶快出关,再把大哥、二哥、七弟都带回来,我们还是像过去一样。现在想想,最怀念的就是那段日子了。”
*
因为还要等待何子濯的后续消息,舒令嘉离开魔宫之后也并未走远,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弥山附近还算是魔族地界,这客栈之中所用的物品,以及摆件雕饰的风格,也都有着极为鲜明的魔族特色。
大凡仙门之人从小生活在灵山之上,到了这种魔气充盈的地方,难免会觉得不适,但对于舒令嘉来说,倒是意外的没有任何不习惯之感,反而觉得体内灵息运转还十分舒畅平稳。
他刚刚进了房间,眼前便是一道白光闪过,桌上已经多了一道符纸,许久没有消息过来的景非桐可总算是回话了。
舒令嘉拿起符纸,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只有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写着“等我”。
他看见这两个字,便又想起了对方临走时的那句“你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你”,当时随口玩笑,没想到倒真是被景非桐给说中了。
舒令嘉忍不住笑了笑,一直紧绷的心情总算轻松了下来,又觉得仿佛那些麻烦也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他将符纸收了,盘膝坐在床上,闭目调息打坐。
连日奔波下来,舒令嘉也已经很久没有时间冥想悟道了,现在身在魔族,他却难得觉得通体轻松,气息顺畅,于是也趁着这个机会抽出空来修炼。
很快,他便进入了一种空冥游离的状态,由剑意剑心,观照到自己的灵息运转、情思神魂,灵体与身体若即若离。
但奇怪的是,舒令嘉一直觉得有某种力量正在不断地拉扯着自己,似乎要把他的灵体给带到什么地方去。
这种感觉却又不是走火入魔或者灵息失控,而是仿佛有什么极具诱惑力的东西就在前方,让他亲近、向往、渴求,因而极其想要接近。
舒令嘉犹豫了一会,终于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意,于是顺着那股力量,一路向前走去。
仿佛是一条幽深的隧道,周围的光线很暗,但又并非全然漆黑,无数的浮光掠影在他身边跃动,看不清楚,也不分明。
只是好像红尘中一幕幕的往事融在了变幻莫测的光影中,如流般电闪而过,而后又会变成阵阵烟雾,飞速向后滑去,就好像从不回头的时光。
舒令嘉走着走着,就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这是要做什么去,又是为什么向前走。
他只是一步步走着,近乎沉迷一般地瞧着那些根本无法分辨的幻影,直到听见有个声音低低问道:“是谁?”
那是个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冷清,十分动听,但又好像带着点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茫然。
舒令嘉冷不防突然听见人声,却一点也不害怕,心里好像知道这个人不会伤害自己似的,停下脚步来反问道:“你又是谁?”
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沉默中,只有光影跃动,烟雾流转如涛。
“这里明明是元神之境,我……我是在做梦吗?”
过了好一会之后,对方才迟疑着说道:“你,你走进一些。”
舒令嘉也仿佛身在梦中,竟然当真依了他的话,又是上前两步。
而后便是眼前一道亮光,如同闪电划空,骤然而过,转眼间落在他的眉心之处。
舒令嘉要闪却已然不及,惊诧之下,只觉眉间一阵发烫,而后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因此而沸腾起来,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充斥全身,又融入血脉,转眼消逝。
舒令嘉踉跄几步,站稳后就再也没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异状了,他心中莫名急切,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又忍不住向前凑去,再问道:“你是谁?”
黑暗中,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他的头,那声音低低说道:“你都长这么大了。”
舒令嘉想去抓那只冲着自己伸过来的手臂,却抓了个空,他发现对方似乎可以轻而易举地触碰到自己,但是自己摸不到这个人。
“别急,我会去找你的。”
那个人说道:“没想到你会误入这里,也是缘分。给我一滴血。”
舒令嘉只觉得指尖稍稍一痛,然后肩膀便被人搂住,轻轻把他推了出去。
那个人的动作十分轻柔,他却陡然间感到自己仿佛从哪里踏空了,整个人便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睁开眼时,面前一灯如豆,夜色沉沉,火光跃动。
舒令嘉抬起手来,见自己的指尖上沾了一丝极为细微的血迹,证明了方才的一切不是他的错觉。
其实他的修炼并没有完成,但却可以感到浑身上下灵息充沛,精神也很好。
他抬头,正好看见对面摆着一副铜镜,镜子中的脸还是他那张脸,但眼角似乎拉长了一些,皮肤也显得更加清透莹白,整副容貌便如同明珠美玉,简直有些熠熠生辉一般。
那人不光能与他神识相通,而且甚至仿佛解开了他身上的某种禁制,这到底是谁?
舒令嘉正是满腹疑云之间,便听得一阵脚步声踏过客栈的长廊,正朝着自己房间这边走了过来。
舒令嘉一下子就从床下跳了下来,闪到门口,便听脚步声也停了下来,只与他隔着一道门板。
然后有人“嗒嗒嗒”,在门板上敲了三下,那声音不紧不慢,不轻不重,很有韵味。
也只有一个人,连敲门都能敲成这个样子了。
舒令嘉几乎是立刻就放松了下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脸上已经带了点浅笑,却故意问道:“谁啊?”
他的语气有种假凶的感觉,让人想起毛还没长齐,却要弓腰拱背呜噜噜发狠的小奶猫,站在门外的景非桐也笑了,说道:“我是舒令嘉。”
舒令嘉眉梢一扬,哼了一声,说道:“不可能,我认识舒令嘉,他说话可不是像你这样的。你这个骗子,到底有何居心?”
景非桐叹了口气,说道:“不是吗?哎呀,那可坏了,这位公子,不瞒你说,其实我失忆了,只记得舒令嘉这么一个名字,这可怎么好啊。”
舒令嘉终于没忍住笑了起来,将门一把推开,捣了景非桐一拳,又扯着他的袖子拉他进门:“偏就是你会说!”
景非桐只是笑,进了房间之后把门关上,仔细看了舒令嘉几眼,然后怔了怔。
舒令嘉道:“怎么?”
景非桐道:“这些日子不见,我瞧你气色还好,只是怎么模样有些……变了?”
他迟疑着,不知道怎么形容。
舒令嘉这幅样貌,本来就器彩韶澈,明姿粹美,是一种极为明艳和锋利的漂亮,而他如今的样子,更似乎比先前还要好看了一些,乍一看去,简直煌煌不可逼视。
但景非桐本来就不在意他的相貌美丑,只是觉得舒令嘉甚至在气质上也与之前有了些微妙的差异,以前仙气盈然,此刻隐隐多了一丝魔魅之感,这样些微的陌生,让人有点不习惯。
他问道:“发生了什么?”
舒令嘉道:“说来话长,但也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事情。我要先听你的发现。”
景非桐失笑,道:“好罢,那我先讲,不过你得先坐下。”
舒令嘉走到窗前的桌边,勾脚轻轻一踢,将一把椅子踢到景非桐的面前,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笑道:“怎么,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难道会让我震惊的站不住吗?”
他说的轻描淡写,是因为景非桐从进门开始,脸色上也没有表露出太多异样之色,所以舒令嘉压根就没太当回事。
他坐下之后倒了两杯茶,却见景非桐双手结印,连下三重结界,将整个房间封的严严实实。
舒令嘉的脸色逐渐惊疑,眼看着景非桐走到自己面前:“你这是……”
景非桐弯下腰,附在他耳畔低声说道:“纵无心的封印地我已经进去过了。”
舒令嘉一转头,惊讶道:“你进去了,你自己进去的?你疯了,那多危险!”
房中光线模糊,在这个距离上,他才突然发现,景非桐的黑眼圈很重,脸色也有些不好。
听到舒令嘉的话,景非桐才笑了一下,说道:“无妨,不危险,因为里面什么都没有。纵无心从来就没被封印过。”
舒令嘉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眼睛逐渐瞪大了。
就算是景非桐说纵无心跑了,他都不至于这么惊讶,但是若说从来没有被封印过,那之前包括何子濯在内的所有人,那一番努力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为此,他们甚至还付出了沾染劫难的代价,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如果这话换了一个人来说,舒令嘉必定斥为荒谬,但景非桐为人谨慎,这话他敢出口,就一定是真的。
舒令嘉抓住景非桐的手臂:“你怎么知道的?”
景非桐将他进入封印地的整个经过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他口才极好,舒令嘉光是听着,便感身临其境,只觉得浑身上下毛骨悚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好一会,他才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是真佩服你,刚来的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不然怎么办呢?”
景非桐笑了笑说:“你是没看见,其实我当时非常惊慌,差点没力气从里面走出来。现在见你这幅样子,已经是努力安慰了自己很久了。”
他按了下舒令嘉的肩膀:“不过我也想开了,没事,天塌不下来,咱们见招拆招吧。”
“我合理推测,纵无心即便是没有被封印住,也一定受了伤,所以才这么多年来都未曾兴风作浪。可见他就算是厉害,身上也终究还是有破绽在的。”
有时候情绪的感染力很强,舒令嘉乍然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原本感觉天都塌了,但景非桐这样一说,他也又觉得心情放松了些许,说道:“倒也是。”
景非桐笑看着他,舒令嘉外貌微妙的变化还是让他有些不习惯,烛火的光线落在他的眼角,微微闪动,看起来倒有些像是泪光一般。
这让他忍不住伸出手来,在舒令嘉的眼角处轻轻摩挲了一下,却发现是干的。
数日未见,景非桐竟一时舍不得收回手,柔声问道:“你呢?这些天过的好吗?脸又是怎么回事?可以告诉我了吧。”
舒令嘉这个人就是吃硬不吃软,对于他来说,别人迎面抽过来一个大耳光,都比这样轻柔无比地摸一摸他的脸要更好对付。
景非桐的语气中带着关切与担忧,让舒令嘉陡然想起了这几天发生的事,那时候没觉得什么,他这样一问,倒是让人心里陡然漫上一重终于可以放松下来的疲惫。
舒令嘉移开目光,身体微微后仰,避开了景非桐的手,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就还行吧。就是从青丘出来的时候……”
他话没说完,便听景非桐咳嗽了几声,于是又转头瞧了他一眼,见他用手掩着口,眉头微蹙。
舒令嘉心念一动,忽然站起来,一把抓住景非桐的手,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让我看看。”
他两手一起扒着景非桐的胳膊,把他的手拽下来,这才看见对方苍白的嘴唇上已经沾了血迹。
舒令嘉吃了一惊,连忙道:“我扶你去床上躺下歇会。”
景非桐咳了半天才缓过来,转眼看见舒令嘉眉头拧着,眼中神情有惊慌也有担忧,顿时觉得心头微微一痛。
他反手将血迹抹去,笑着安慰他道:“真没事,只是受了些微内伤而已,也不重,哪里就用得着扶了?”
舒令嘉没理他,架着景非桐走到床边,推他坐下,景非桐无奈,便也只好老老实实脱了靴子上床躺好,眼看着舒令嘉把被子扯过来,一直给他掖到下巴。
他咳了一声,道:“小嘉,这是夏天。”
舒令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头给他倒了杯水,说道:“你的手凉的像个鬼一样,还夏天。我说刚才看见你脸色就不对劲,自己本身就有心魔,还往那种地方跑,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他一边说,一边凝气于掌,要帮景非桐疗伤,景非桐却抓住了舒令嘉的手腕,微笑道:“我确实有心魔不假,那你还记得我的心魔是什么吗?”
舒令嘉微顿。
景非桐拉他坐下:“心里也是小嘉,面前也是小嘉,所以没什么可怕的。你在这里陪我一会,就比任何疗伤之法都都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