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乔氏和阿德勒集团的谈判到了最后阶段,对方代表是个难缠的英国人,要求多花样多。谈生意不喜欢在办公室或者餐桌,就喜欢僻静的咖啡厅,而且咖啡味道淡了浓了都不行。
乔默川考虑了半天,就把地方定在了最常去的Verdelite。毕竟离公司近,环境清幽,他在那还有固定的预留包间。
好不容易把事情基本谈妥,他送走了英国代表,迈着长腿缓缓踏出包厢,就听见角落里传来一阵舒缓动听的琴声。
乔默川脚步一顿,眼神有一瞬的闪烁,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琴音的变化。
他对这家咖啡厅太熟悉了,咖啡长年是不变的口感,香薰永远是特制的气味,就连钢琴师也是花高价长期聘用的全职工,这么久了从未换过,演奏风格一直很固定。
可是现在的这位——
他不自觉地驻足,仔细倾听起来。
整体的技巧和控制力上基本没有问题,每个音都落到实处,而曲调悠扬婉转时,一连串音符的滑动又好像黏连在一起,让人简直察觉不到指尖的跳动。
然而比这些更为突出的,是通过旋律的递进叠加传达出来的那种惊人的表现力,几乎可以说是一流。
乔默川嘴角一勾,饶有兴致地绕过回廊的立柱,隔着咖啡厅正中间的花格往圆台那边看去。
只见纤瘦的青年身姿挺拔地坐在钢琴边,从这个角度看不清他手指的动作,只能看到他专注的侧脸和手腕行云流水的挪动,好像连绵起伏的山峦。
琴声从他翩跹的指尖倾泻而出,轻快的旋律恍若山泉叮咚。而他表情沉醉,随着节奏微微点头,脚轻轻踩在踏板上,周围都是颤动的余韵,恍若画卷一般赏心悦目。
乔默川顿时瞳孔一缩,居然又是那个林渐西!
一而再,再而三,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乔默川从来不相信巧合,毕竟他自己最擅长的就是创造巧合,是以心里登时划过许多猜测,眼中满是猜疑。
“你们这儿的钢琴师怎么换了?”他直接把经理找了过来,直截了当地问道。
“是这样的乔少,原来的琴师小吴您也知道的,身体不是很好,这回生病又很突然,我们就临时找了位兼职暂时代一阵子。”男人点头哈腰地解释道。
“唔,”乔默川不置可否地轻挑了下眉,“他在Verdelite弹多久了?”
“有一阵子了吧,是个大学生,工作一直挺认真的,边读边工也不容易。”经理对林渐西印象很好,忍不住就多说了两句好话。
难不成还真是个意外?
乔默川黢黑的眼睛微微眯起,神色逐渐加深。
“乔少,是他……弹得不合您的心意吗?”经理看他面色不好,心里顿时有点忐忑。
“不,挺好的,我很喜欢。”乔默川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这段弹完了,你让他到我包间来一趟。”
“啊?”经理愣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但在男人极具威慑力的眼神之下,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点点头应了下来。
于是等乔默川气定神闲地喝了小半杯咖啡之后,林渐西终于出现了。
许是因为没了酒吧的灯光交错,他漂亮的面孔此时看起来有些疏离,比之前更加矜贵,倒真像是个出身名门的小少爷。
“乔先生,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见到人的那一刻,林渐西似乎先是顿了一瞬,但态度很快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平和,好像前几天的不愉快没发生过一样。
“先坐吧,”男人很友好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给你点的。”
林渐西不禁眉头轻蹙,但没等他开口,乔默川就低声补了一句:“是那天晚上失礼的赔罪,我喝太多了,对你有些冒犯。”
一提到这件事,林渐西脸色微变,抿了抿唇道:“没事,喝醉了而已,我能理解。”
“那就好。”男人往前一凑,笑得很是荡漾,“你琴弹得这么好,从小学的?”
“在社团里学了点皮毛,只是平时的业余爱好。”青年边说边往后撤了半个身子,语气不冷不热,抗拒交流的意味很是明显。
乔默川也不在意,态度依旧热情,兀自竖起大拇指扬眉夸道:“那你的天赋也太厉害了,要是好好培养,说不定能成钢琴家。不过——”
他拖长了语调,眼里流露出几分真挚的担忧,“你这样打两份工真的不会太累吗?”
“其实工作强度都不大,我也喜欢这里的工作氛围。”
两人天南地北闲聊了一会儿之后,林渐西终于有点沉不住气了,面露难色道:“抱歉乔先生,我的休息时间已经快过了,接下来还要继续工作。”
“先别急,”乔默川却立马拉住他,眼里带着一点不甚明显的笑意,“我已经和你们经理说过了,你今天接下来的时间,我都买下了。”
然而这话似乎触及了青年的雷区,他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语气也变得生硬。
“乔先生,我想您应该清楚,即便是老板,购买的也只能是员工创造的价值,而不是员工的时间。”
“当然,可你创造的价值就是服务顾客,不是吗?”乔默川抿了口微冷的咖啡,气定神闲地看着他。
闻言,林渐西眼中登时就闪过一丝怒气,但他很努力地克制住了,一字一句沉声道:“不好意思,我的服务仅限于弹琴的范畴,其余的价值概不售卖。”
“我还要工作,咖啡您慢用。”他隐忍又礼貌地微微颔首,然后在转身的瞬间就沉下了脸色,只留下一个纤细挺拔的孤傲背影。
这样的背影,乔默川已经看过不止一次。但这回,他却并不觉得生气,反而兴致盎然。
他越想证明这人是可以用钱弄到手的,就越是发现做不到。而且大概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现在的林渐西对他充满了防备。
就像一只十分警惕的刺猬,浑身上下都竖满了尖锐的硬刺,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却又不由自主地生出些奇怪的渴望——
要是他肯把柔软的肚皮露出来任你揉捏,那会是什么光景呢?
乔默川黢黑的双眸微微眯起,等人快要走到包间门口了,才冷不丁突然开口道:“你刚才弹的布鲁德里斯G大调奏鸣曲第三乐章,有一个小节错音了。”
林渐西脚下一滞。
“但你反应很快,后面马上即兴创作了一个段落,只不过后半段不够和谐,有的地方还可以更完美。”
这话一出,林渐西马上回了头,虽然没开口,眼睛却明显比之前更亮了。
见状,乔默川心中微微一哂。
看来,他已经找到了攻破这个人心理防线的正确方法了。
既然已经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那么干脆就差到谷底,这样只要稍微做出一点改变,就会触底反弹!
乔默川把彻底冷掉的咖啡往旁边一挪,“其实,我倒有个改编的想法。”
果然,林渐西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瞪圆了眼,讷讷地问出了口:“怎么改?”
像小刺猬看到最爱吃的枣子,欢喜地发出“嗷呜”的叫声,却又担心果子有毒,只敢小心翼翼地伸出肉乎乎的爪子悄悄试探。
这联想来得莫名其妙,乔默川连忙用拳头抵住下唇,掩饰住自己嘴角快要溢出来的笑意,神色轻松道:“一会儿我弹给你听,如果能让你满意……”
他下巴轻轻一扬,语带诱哄,“我们就交个朋友怎么样?”
说完,他也不等人回应,直接起身大步迈出包间,径自朝着外面那架三角钢琴走去。
咖啡厅里的其他顾客都在专注地忙自己的事,没人注意钢琴师悄悄地换了人。乔默川一身西装革履在琴凳上坐下,然后转过头,和林渐西遥遥对视。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好像只装着一个人,也只为那一个人演奏。
被牢牢注视着的青年薄唇微抿,不大自在地抬手动了动额前的碎发,避开了他炙热的目光。
乔默川嘴角一勾,很快收回视线开始了演奏。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在琴键上或轻或重地流连,先是娴熟地弹了一段原曲,而当第一个错音出来之后,林渐西的双眸一下子瞪大了。
男人此时弹奏的旋律,居然和自己方才那段将错就错,随心而动的即兴创作分毫不差!
那段信手拈来的和弦,便是他自己再试一次,恐怕都难以弹出一模一样的来,但乔默川只草草地听了一遍,却能完美地复刻!
而紧接着,琴音转急,传递出来的情感也在一瞬间骤变,每一个顿音的急促弹跳都带着特别的意味,就和他这个人一样霸道又强势。
但细细听来,却是恰到好处,旋律如流水般顺滑,节奏游刃有余,而且把林渐西原先曲调里的些微瑕疵也一并剔除,确实是一段更成熟的改编。
等到一曲终了,乔默川收回手,面上闪过一丝满意,可回头一看,发现青年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他这么花心思为人演奏,结果对方居然连听都不听完,就这么跑了?
乔默川立刻不满地拧起眉头,正要喊人去找,秘书却在这时打来了电话,说公司里有紧急文件等他处理。
他只好强压下心中的不悦打算先行离开,但没走出几步,却被经理叫住了。
“呃乔少,不好意思打扰一下。”男人面上带着明显的拘谨,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僵笑着开口道:“就是弹琴的那个小林,他……他给您点了一杯venskab。”
他其实也不知道林渐西在搞什么鬼。
乔大少是什么人?咖啡厅的最大客户,平时在这里有预留包房,消费都是直接记账,想喝什么还需要他一个兼职钢琴师来买单吗?
但是一想到乔少点名让人去包间,两人似乎还相谈甚欢,说不定真有些不为人知的交情,便也就硬着头皮照做了。
而乔默川却不禁眉心一跳。
venskab,丹麦的一种花果茶,曾是皇家勇士决斗之后的特饮,代表的是对彼此实力的认可以及化敌为友的决心。
所以,这根本就是林渐西一次别扭又无声的软化!
原来他一言不发地悄悄溜走,就是为了这个。
果然符合他的性子。
一旁的经理看他眼神古怪一直不说话,还以为是被林渐西莫名其妙的举动惹得不高兴了,怕自己被连累,连忙干笑一声准备甩锅。
“哎呀这小林也真是的,我都跟他说了您不喝茶只喝咖啡,但他非不听,还说、说……”
乔默川眉毛轻挑,“说什么?”
“他说您要是不喝那更好。”经理小心翼翼地觑了男人一眼,声音越说越小。
“哈哈哈——”
却没想到乔默川当即就愉悦地笑出了声,甚至笑得整个胸腔都在微微震动,直到看见旁边的经理露出惊悚的神色,才收敛了笑意,道:“我喝。”
“你帮我打包吧,然后,和他说声谢谢。”
“呃……好。”经理讷讷地应下,只觉得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情趣?有钱人的世界真是搞不懂。
等乔默川走后,隐匿在角落的林渐西才重新出现,神色漠然地往男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坐回到钢琴前心无旁骛地继续工作。
乔默川和路闻风不同,这是个足够骄傲自负的男人,即便是对白月光林瑜,也决不会予取予求。适当地让他碰壁,固然能激起他的好胜心,但过犹不及。
所以,今天就先让你尝一点点甜头吧。
等到下次再狠狠打击你的时候,可别太难过啊。
作者有话要说:
乔默川:猎物上钩了。
林渐西:嗯,猎物上钩了。
今天提早点更新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