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非哥的时候, 他大概还要比这更小一点。”林渐西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语气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怀念,样子温柔得不可思议。
“这么一看, 他其实一点都没变,做什么事都风度翩翩, 而且无论什么时候总是穿得闪闪发光, 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
青年一面小声感慨,一面忍不住伸手想要抚摸相片上的人,可到最后,指尖和玻璃面却始终隔着一点虚空的距离,仿佛怕碰坏了哪里似的。
这种极度珍视到小心翼翼的态度,让盛铭风身侧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脸色阴沉地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而林渐西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完全感觉不到身边人可怖的神色,自顾自絮絮念叨, 连清亮的眼睛都弯了起来。
“不过现在想想, 我和非哥还挺有缘的,本来以为永远都没有机会再遇到了, 没想到这么巧, 他居然是你的经纪人!”
“风哥,谢谢你。”他郑重其事地说, 漂亮的脸上满是真挚的谢意。
“……呵呵。”谢个锤子。
盛铭风闭了闭眼, 深吸了一口气,头一次体会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滋味。
自从知道韩沉非就是林渐西从小惦念的那个人之后,他就觉得好像有一块巨石一直悬在头顶欲落不落,令人胆战心惊。
他一次又一次在林渐西面前提起韩沉非的表里不一,一遍又一遍反复确认自己和韩沉非在这人心里的地位到底孰轻孰重, 也曾因为青年一句站队的话就沾沾自喜,甚至试图改变自己的坏脾气就为了得到他的认可。
“我现在还能怀念小时候的日子,是因为有你在。”
“所以你不需要改变什么,就已经是我最好的风哥了。”
“当然啦,还有风哥也最好。”
“要是非哥说的能帮到你,我才会听他的呀。”
这些信誓旦旦的话尚在耳边,仿佛才是昨天发生的事一样,可所有的一切都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出打得溃不成军。
眼下石头彻底砸了下来,嫉妒懊恼和愤怒像是三把大火,直接在心头熊熊燃烧,让盛铭风完全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只想找个地方狠狠地发泄出来!
“风哥,你怎么了?你好像有点不高……兴?”
林渐西似乎到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盛铭风的脸色不对,赶紧把手里相框一放凑过去仔细瞧了瞧,然后正对上金发青年翻滚着浓郁情绪的黑沉双眸。
他登时就吓了一跳,眼神有点不知所措地到处乱瞟,忽然看见摄像机上闪烁的红灯,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说了太多和正题无关的内容。
“咳——”林渐西立刻轻咳一声,悄悄揪了下自己的衣角,把话题扯回了正轨:“要不然那个,我们来聊聊你的新歌吧。”
“呃就是那首轩轩他们都有参与的,有我们小时候回忆的那首歌,上次听过demo之后,我就一直在等完整版呢。”那双杏眼睁得大大的,里面闪烁着满满的期待,面上也是不加掩饰的喜爱之色。
他是真的欣赏我的作品,是真的懂我的音乐。
这个念头就像初春的嫩芽从土里探出了头,引来一阵甘霖,于是盛铭风心头的火气顿时就消了一半,眼底虽然依旧透着不悦,但阴沉的脸色已经好转了很多。
“完整版马上就会上线,到时候会出限量专——”
“我一定抢购!”林渐西想也不想就举起了手。
“就你这手速?算了吧。”盛铭风当即不屑地轻嗤一声,眸中冷凝的神色却逐渐柔软下来。
傻子,你要是想要,还需要抢吗?本来整首歌都是为你写的。
“反正到时候我定个闹钟,一定能抢到。”青年不服气地哼哼两声,而后神色微敛,又一脸好奇地问:“那你之后演唱会,也会唱这首歌吗?”
闻言,盛铭风抬手的动作不禁微微一顿。
其实演唱会的曲目早就定了,他也已经排练了好一段时间,这首新歌不太适合在舞台上表演,所以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但既然林渐西这么问了——
“新歌嘛,当然会唱。”他随意地扒拉了两下耳侧的金发,一口应承下来。
大不了再加一首就是了,多大点事。
“那到时候,我能不能也来现场啊?”林渐西一听眼睛就亮了,马上兴致勃勃地探过来一颗小脑袋,满脸都写着希冀。
“这个嘛——”盛铭风故意拖长语调逗他,看着青年眼中的神色逐渐从期待转为忐忑不安,手里的饮料杯被不知不觉被捏扁,嘴里含着的吸管都快被咬烂了,才得逞似的闷笑出声。
“看你表现。”
他长臂一伸,十分自然地把那杯饮料从林渐西手上解救出来,眉头一拧,又试图把吸管轻轻往外抽,“别咬,这塑料的。”
哪知道青年像是没反应过来,牙齿咬得死紧,他稍用力一扯,那张昳丽精致的面孔就连同嘴里吸管一起怼了上来,近距离看的那一刻就像夜间的昙花骤然在眼前绽开。
盛铭风登时呼吸一窒,手一下子就松开了,结果林渐西因为惯性差点一个趔趄,他又慌忙伸手去扶,手刚一碰到光/裸的肌肤,耳根子就先红了。
但始作俑者却毫无所觉,满腹心神都集中在另外的事情上,刚一站稳身子就十分得寸进尺地继续追问:“表现好的话后台也可以去吗?”
“……你想干嘛?”盛铭风忍不住挑眉上下打量他,抱着胳膊斜睨的模样带着几分痞气:“我那时候要准备上台,可没工夫照看你。”
“我那么大人了,不用你照看啊,我是来帮你忙的。”他小声咕哝了一句,咧着嘴,笑得狗腿又殷勤。
“帮忙?”金发青年懒散地靠在柜角,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玻璃,“一般事务小江都能负责,演唱会有专业造型师,日常妆造有菲菲,要你干什么?到时候只会给我添乱。”
他话虽这么说,嘴角却高高扬起,显然是已经默许这件事。
“那你不是还缺个贴身助理吗,我可以给你扇个风,递个水,擦个汗,还有收拾东西。”林渐西态度恳切,像是铁了心要跟过来似的。
贴身助理?有多贴身?
盛铭风脑补了一下这个场景,顿时心口一跳,赶紧侧过头,挥了挥手用不耐烦掩饰自己的窘迫,“行吧,那随你。”
两个人随意闲谈,气氛倒也还算和谐,聊着聊着,林渐西眼神微闪,突然有点局促地吞咽了一下。
“风哥,演唱会的时候,你身边的工作人员都会在吗?”他自以为铺垫得够久了,脊背微微一挺,终于堂而皇之地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
这话一出就像有股冰冷的寒风吹过,让盛铭风嘴角绽出的笑意立刻僵住。
他鹰隼般的目光当即飞快扫过青年不太自然的面色,掠过眸底暗藏的殷切盼望,最后停留在悄悄攥紧的指尖。
这个人在盼望什么?又在紧张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盛铭风忽然开始责怪林渐西头脑简单,实在不是个聪明人。
所以他隐约的小心机才那么昭然若揭,打探的手段那么拙劣,蓄意接近的意图那么明显,明显到一眼就看得出来。
这算盘打得真不错,但我成什么了?
林渐西用来接近韩沉非的工具人?事成之后能被包个红包的那种?
他刚刚对我的殷勤和热切,也是因为这个?
这个想法一涌上胸口,刹那间就激起千层浪,强烈的不甘和不忿在极短的时间内充斥了盛铭风的大脑,让他简直出离愤怒。
“林渐西!”
和你一起度过那么多艰苦日子的人是我,在你被欺负的时候站出来保护你的人也是我,你感激我,欣赏我,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
从小到大我们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有那么多共同的回忆,对音乐有相似的理解和体会,合唱的时候声线相配到无可挑剔,为什么你喜欢的不是我?
盛铭风胸膛上下起伏,满肚子的质问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是一转头,面对那双懵懂茫然又怯生生的眼睛时,又狠狠怔住了。
就好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什么激愤都没了,最后只能挫败地别开目光,把所有的话和情绪都咽回去。
他什么都不知道。
就算我现在跟他说喜欢,他也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被吓到,然后远远地逃开。
盛铭风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呼吸太急促甚至被呛得咳嗽了几声。稍微平复了一会儿心情之后,他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之前曾经问过的那个问题——
“那现在要是我和韩沉非起了争执,你站谁那一边?”
这话题来得十分突兀,此刻青年的眼神又极具攻击性,林渐西顿时眼皮一跳,本能地想往旁边躲,却又被人一把抓回来牢牢握住了双肩!
“说话。”语气深沉不容置疑。
“呃但是,”林渐西忙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镜头:“风哥,我们的视频还没录完呢——”
“还录什么视频!”盛铭风泄愤似的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胡桃木上,手上的疼痛也没能让他找回出走的理智,终于忍不住直接把人逼进了墙角。
“林渐西,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只不过是小时候见了他一面,你以为你有多了解他——”
“现在不止一面,是好几面了。”林渐西瞪圆了圆立刻张嘴反驳:“我知道他对你好,对工作认真负责,管理公司很擅长,虽然每天很忙但还是能保持翩翩的风度……”
他一说起韩沉非的优点就滔滔不绝,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盛铭风心口插刀子。
“呵,你知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韩沉非曾经在背后是怎样用最大的恶意揣度你的用心,不知道韩沉非是如何不遗余力地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更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只因为当年惊鸿一瞥就傻乎乎地心动了。
盛铭风一颗心都酸透了,有一堆骂人的话想说,全堵在喉咙无处抒发,最后咬了咬牙,勉强拣了几句能听的开了口。
“你之前也说了,那只是一个遥远的梦,是小时候枯燥生活的一点光明,仅此而已,根本不代表什么啊!”
就好像林瑜对自己来说一样,那只是一个奋斗的目标,一种对美好事物的向往,接近以后就会发现,那根本不是喜欢。
“是啊,那是梦。可是有过那样的梦,我怎么可能愿意清醒,现在好不容易才有机会离他更近一点,我实在是……”
林渐西忽然哽住,眼底水光潋滟像是高兴得说不出话来,看得盛铭风脑仁嗡嗡发痛:“可是你——”
“这么巧,都在呢?”
低沉的嗓音由远及近悠悠响起,带着点天生的凉薄和深沉,和黑漆皮鞋有节奏地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显得更为冰冷。
循声望去,只见高大英俊的男人正朝这边款款走来,一身打扮还是往常的风格,亮色衬衣,合体西裤,浑身上下恰到好处闪着光的配饰,整个人扎眼得很。
盛铭风眉心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往身边的青年看去,果然发现他眼睛里忽然就冒出了一团亮光,像星星之火,和刚才的神情完全不一样!
一股妒火直窜天灵盖,他想也不想就挡在两人中间,语气不善地质问道:“你来做什么?”
这样防备的态度,这样试图完全隔绝的行为,让韩沉非心中的那个猜测变得更为确定。
他忍不住嘴角一勾,像是完全不计较眼前人毫不友善的态度,还神色轻松地耸了耸肩:“这是我的工作室,我不能来吗?”
“今天休假。”盛铭风的语气凉飕飕的,像钉子狠狠扎进雪地里,溅起一串冰冷的飞霜。
“既然休假,那你来做什么?”男人神态懒洋洋的,反问的话却很犀利:“另外——”
他不等对面开口反驳,直接拿出手机消息界面晃了晃:“很遗憾地通知你,和文森特先生的约临时改期了,也就是说,你现在必须赶过去。”
文森特是音乐创作界的泰斗,盛铭风一直想向他请教作曲方面的问题,但老先生性子本就孤高,再加上身体不算太爽利,向来深居简出,所以时间很难协调,眼下这个约还是半年前好不容易才定下来的。
他不禁焦躁地“啧”了一声,皱眉道:“还有多久?”
“三个小时不到,必须立刻出发。”
“知道了。”盛铭风眼睛微眯,把林渐西往自己身边亲密地一揽,对着他说话的时候,冷硬的语气便略微放柔了:“那咱们今天就只能先到这儿了,走,我和你一块儿出去。”
林渐西很理解地点点头,但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被韩沉非慢悠悠地叫住了。
“他现在还不能走。”男人半垂着眸,漫不经心地摆弄了下手上的腕表,掩下眼底的一丝精光,“姜导让他录一段单独的VCR,说是满足观众需求,招呼都打到我这儿来了。”
他顿了顿,抬眸瞥了林渐西一眼,又发出一声冷嗤,语气似褒似贬意味不明:“之前还真小瞧你了。”
盛铭风:“?”不是吧,我这嘴难道开过光,就随便编了个理由,居然也能成真?
他迅速回头,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气氛莫名焦灼。
但细细一看,韩沉非眼睛里却只有公事公办和一点浅浅的不满,并无其他特别的情绪。
于是盛铭风眉心微蹙,回想了一下男人先前的态度,又忍不住暗自庆幸了一会儿。
幸好韩沉非对林渐西一直抱有偏见,要不然这两个人一拍即合,那还有我什么事?
“沉非,对我小弟客气点。”思索片刻之后,他叮嘱了这么一句。
“嗯,我会速战速决。”韩沉非点点头,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耐。
这样的态度反而让盛铭风稍微放下心来,转过身安抚地拍了拍林渐西的肩膀,而后便匆匆离开了。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他前脚刚走,韩沉非后脚就换了一副嘴脸,眉眼含笑一步一步朝着青年靠近。
“摄像机都架上了?”韩沉非稍微调整了一下镜头的角度,对准林渐西把画面放大,然后盯着显示屏上看不到一点瑕疵的面孔,眸光微沉。
“那干脆就直接录一段吧。”
林渐西听了顿时轻哼一声:“这种理由也就骗骗风哥,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吧。”
他已经迅速收起了单纯无知的样子,面上神色还是一贯的漫不经心,运筹帷幄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
“韩大少,你支走他,是想对我做什么?”嘴角挂着的笑意也还是一样恶劣,像诱人犯罪的香甜果实。
然而韩沉非眼下却一点都生不起气来,反而笑吟吟地继续靠近:“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林渐西。”他呢喃着青年的名字,像是一声含情脉脉的叹息重重砸在人的心头,而后又把那张从前的相片拿到眼前,“你觉得我过去跟现在相比,有什么变化吗?”
闻言,林渐西眼神猛地一跳,像是被猝不及防的一问惊着了,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可就仅仅这一瞬的空白停顿,足以让韩沉非窥见全部的事情真相,他一下子彻底想明白了!
那个曾经去过福利院,给林渐西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原来就是自己。
所以林渐西接近外祖母和表哥傅临北,是为了自己,蓄意挑拨他和盛铭风的关系,是为了自己,而盛铭风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敌意,也是源于这件事!
从前那些似有若无的亲密,那些似是而非的话,那些莫名其妙的举动,统统都找到了原因,原先解释不通的地方也全都豁然开朗。
这一刻,巨大的狂喜瞬间席卷了韩沉非的心头,甚至兴奋到热血沸腾浑身战栗。
林渐西是多么强大的一个人,心机深沉到可怕,胆大妄为什么都敢做,算无遗策好像从不会输,浑身上下都透着神秘和蛊惑。
可是这样的人也会为了另一个人布下天罗地网,不顾一切发疯甚至克服掉近乎自身本能的黑暗应激障碍。
他对别人都温言软语笑脸相待,不过是虚假的伪装。他对我不假辞色针锋相对,是因为他把最真实的一面留给了我,只有我知道全部的他!
他看起来铁石心肠,可身上唯一的柔软,是因为我。
他居然这样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的韩小非:他只对我这么坏,还不是因为喜欢我,眼神是不会撒谎的,我都懂!
不久后看到小西成为嫂子的韩小非:不,我不理解,我裂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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