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铃声响起。
徐灯对脚边的黑猫道:“我去上课了。”
黑猫好似能听懂一般,绕着徐灯的脚转了一圈,纵身一跃消失在树丛中。
徐灯和何晓松回到教室。
这一节是语文课,老师在台上念课文。
徐灯听着听着……忽然低垂眼眸,自嘲的笑了笑。
【徐灯:你说,如果两个月后就是死期的话,还有继续上学的必要吗?】
如果一件事注定没有结果……那么眼前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系统自从昨夜之后一直很安静,似乎备受打击,此刻听到徐灯的话,顿时一个激灵。
【系统激动的道:宿主您怎么能产生这种想法!我说了只要我们一起努力,一定可以改变命运的,咱们不要自暴自弃啊!要正能量!】
【徐灯:……你真的这么觉得?】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昨天救了人之后,点数好像负的更多了呢。
【系统:……】
系统其实也不是很有自信了,但如果它都放弃,还怎么劝宿主呢?
首先,就是要有胜利的信念啊!功夫不负苦心人,付出一定会有收获!系统说服了自己,再次斗志昂扬起来。
【系统: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觉得宿主您可以的!您要相信自己啊!而且现在放弃多可惜,难道您不想要上大学嘛!】
上大学……
徐灯微微恍惚了一瞬。
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件小事。
虽然他这一生好像都是在得过且过,但其实也不是对未来完全没有期待,他也想象过大学该是怎样的生活。
一定多姿多彩,和现在不一样,可以认识新的朋友,有不一样的人生。
而且他如果能考上一个好大学,父亲也许会为他骄傲吧。
对了,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小奢望,他想要和季子阳上同一所大学,这样,也许就可以和季子阳成为朋友了。
只不过书中的故事里,这一切最终都无人知晓。
因为他还没有等到高考那一天就死了。
他甚至没能和季子阳说上几句话,更从来不曾被父亲引以为傲过,从始至终,只是一个被所有人忽视的存在。
现在想来,如果抛开这些因素。
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努力的方向。
无非是像所有人一样,做该做的事情罢了。
系统见宿主一副恹恹的模样,就知道根本没能说服宿主,系统内心十分忧伤,它都来了这么久了,不但没能让宿主的点数增加,甚至现在宿主都有辍学的念头了,这简直是比原书还要糟糕啊!
它真是个失败的系统。
【系统失魂落魄:我真的觉得咱们可以再抢救一下,不要这么轻易就放弃,而且不上学还能做什么……】
【徐灯沉默片刻:你说的对。】
【系统喃喃自语:我们还是再……等等,您刚才说什么?】
系统已经几乎绝望了,谁知道峰回路转,宿主竟然说它说的对!?
【系统激动的都结巴了:真,真的吗?】宿主终于相信可以他们还可以抢救了吗!
【徐灯:你说的对,不上学的话,还能做什么?】
【系统:……】
原来宿主只是想不到除了上学还可以做什么,并不是真的被自己说服了,系统几乎心梗,但转念一想至少宿主没有现在就辍学啊!
这,这也算是劝住宿主了吧?
系统觉得自己的底线正在变得越来越低……
徐灯耷拉着脑袋,一手撑着下巴,刘海垂落下来,遮住眼睛。
上不上学有待商榷,反正也无事可做,等死可真无聊啊……
但有一件事,倒是可以提前搬上日程。
青藤中学没有要求学生必须住校,有住校的学生,也有走读的学生。
其实学校离徐灯家很远,来回都要一个多小时,早上需要提前很早起床,但徐灯却坚持每晚都回家。
他想要多一些和家人相处的时光。
他以为只要每天回家,就可以碰到父亲更多,和哥哥关系更亲近,即便后来渐渐放下念想,却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曾想过去改变。
习惯,也是很糟糕的一件事。
现在想来,住在家里这件事,除了给自己徒增烦扰之外,没有丝毫用处。
徐灯打算搬出来,但是现在学期中,不好办理住校,再说了……他也不习惯和人相处,倒不如出去租房住。
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不会打扰别人,更不会有别人打扰他。
即便哪一天死了,也无人知晓。
徐灯想到这里,心情稍微愉悦。
【徐灯:你身为一个系统,上网没问题吧?帮我查查,附近出租的房子。】
【系统大惊:宿主!您要搬出去吗!】
【徐灯:有问题?】
【系统:……没问题,我这就帮你查!】宿主都答应继续上学了,搬出去住这种小事,当然是要尽量满足他了!
【系统热情道:您对房子有什么要求呢?】
【徐灯想了想:安静一点,宽敞一点。】
【系统:好的!】
徐灯一边翻动着课本,一边漫不经心的想,系统还是有点用处的。
一节课的时间很快就过了。
徐灯活动了下身躯,视线掠过窗外时微微怔了下,一只黑猫蹲在栏杆上,盘成一团,慵懒的眯着眼睛看着他。
没想到,这么快又再见了。
徐灯顿了顿,收回视线。
………………
这一天,无论徐灯出现在哪里,仿佛只要一回头,都能看到黑猫的踪影。
晚上放学后,徐灯来到小卖部,买了根火腿肠。
他漫步到学校操场边上,在那里等了会儿,果然没过多久,黑猫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亲昵的蹭了蹭徐灯的脚。
他向来不受人欢迎,倒是难得有猫愿意亲近他。
徐灯很轻的笑了下,弯腰打开火腿肠,道:“吃吧。”
黑猫凑了过来,嗅了嗅,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轻轻咬了一口,很快眼睛亮了一下,吃的快了起来,发出餍足的声音。
徐灯想,这猫果然是饿了。
等一根火腿肠吃完。
徐灯摸了摸黑猫的脑袋,轻声道:“我要回家了。”
黑猫就像是能听懂一样,依依不舍的喵了声,蹲在原地目视徐灯离开。
徐灯见它终于没有再跟过来,背着书包离开了学校。
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再次从商业街路过,看了眼那家电影院,今天门口已经用黄线围了起来,写着维修中暂不开放。
也是,里面都被破坏成那个样子,当然需要维修了。
这一切,果然不是梦啊。
徐灯笑笑转过身,正要离开这里,忽的看到前方站着一个男人。
不由脚步一顿。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旧衣服,站在明暗交界之处,面容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奇怪的是他是闭着眼睛的。
虽然身处闹市之中,却又显得格格不入。
像是从黑白旧照片中走出来的人,来到了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许是那张面容过于好看,又许是男人的怪异之处。
徐灯没忍住多看了一眼。
不过,到底只是个陌生人而已,徐灯从男人身边走了过去。
殷珣静静站在那里,任由徐灯从身侧而过。
一直等到徐灯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缓缓抬起脚步,走入旁边一个无人狭窄小巷。
黑猫从阴影中走出来,金色的竖瞳泛着幽冷的光,它慵懒的舔了下爪子,张开嘴打了个哈欠,竟口吐人言:“你怎么过来了?”
殷珣眉心微蹙,哑声开口:“我是让你去看着他的,而不是去蹭吃蹭喝的。”
黑猫纵身一跃,它的动作快如闪电,如一阵黑烟,飘落在了屋檐之上,睨着殷珣,毫不在意的道:“吃点东西怎么了?我难道没有去看着他吗?而且为了方便观察,我还亲自接触了他,什么问题都没发现。”
黑猫说到这里舔舔嘴唇,它没有说的是,它很喜欢徐灯身上的气息,偷偷吸一口,比吞十只厉鬼还滋味销魂……
殷珣薄唇一抿,声音微沉:“什么都没发现?”
“当然了。”黑猫往下一跳,落在了殷珣身侧的垃圾桶上,金色的竖瞳里面,是诡谲戏谑的光芒:“我就是你的眼睛、你的耳朵,我所闻所见皆为你所闻所见,难道我还能瞒着你什么?”
殷珣沉默不语。
黑猫不耐烦的道:“你要这么不相信我就自己去好了。”
殷珣若有所思。
今天早上,元思淼就将徐灯的调查资料给了他,这份资料的内容毫无问题,无论怎么看,徐灯都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他有过去未来,从小到大,也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但殷珣却本能的觉得,问题出在徐灯身上。
少年山根丰润眼神清明,显是心思纯正福寿绵长,该一生无忧才是;但眉心却隐有晦暗之色,似有死气缭绕,注定不得善终。
分明生者面相,却又死期将至。
生与死在少年身上如此矛盾,未来如拢上一团迷雾。
这是殷珣第一次遇到连他都看不透的人。
黑猫依旧一副懒惰不耐的模样,但……这是它第一次亲近一个人类。
想起这邪物的来由,殷珣心中微微一沉。
徐灯的身份证上显示,还有三个月满十八岁。
十八岁。
难道他和十八年前的那件事有关?
………………
徐灯像往常一样回到家。
他推开房门,却怔了一怔。
往常这个点回到家里,都是漆黑一片,冷冷清清,可今天却灯火通明。
父亲和哥哥竟都在家,还一副,在等他的样子?
这让徐灯感到陌生荒诞。
徐文柏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脸威严,见到徐灯回来了,顿时没好气的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跑去哪里鬼混了!”
徐文柏早上眼睁睁看着徐灯离开,当时没得及有所反应,甚至还产生了一丝不安……回头是越想越气,这孩子迟到还敢这么理所应当!不但目无尊长不说,晚上竟也不按时回家!
这个年纪的孩子最为叛逆,他几个朋友的孩子,也是差不多的年纪,让做家长的操碎了心,小小年纪惹是生非的……徐文柏以前还觉得,小儿子算是省心懂事,从不让他操心,没想到也会变成这样。
都怪自己之前疏于管教,现在再不管管,以后怕不得走上邪路了!
徐文柏等了整整一夜,积攒的怒火一下子爆发出来,霍然站起来,厉声道:“你还没有解释,早上为什么迟到。”
徐淮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他容貌俊朗,皱眉坐在那不言不语。
也不知徐灯早上是怎么得罪父亲了,让父亲生这么大的气,连晚上的会议都不开了,早早的就赶了回来。
徐淮实在不放心,便也提前赶了回来。
父亲很少这般大动肝火,眼前明显正在气头上,徐淮不由担忧的看了徐灯一眼。
徐灯站在那里,看着父亲,有些失神。
这一幕真是陌生啊。
父亲竟然会管他为何迟到,是在乎自己学不学好,还是今天上午,自己让他的威严受到了冒犯?
到底哪一种可能性更大一点?
徐灯竟认真的思索了起来。
徐文柏想好了一肚子数落的话,谁知徐灯只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副走神的样子,顿时心中更加恼怒非常!
徐文柏气的胸腔起伏:“这就是你的态度吗?好好好!现在我说话你也是听不进去了,看来翅膀已经硬了,但别忘了你马上就要成年了,你要为你自己的未来负责,徐家不会是你一辈子的依靠!”
徐灯终于有所反应,他眼睫颤动了下,抬眸看向父亲,发出一声很轻的笑:“我知道。”
徐家从来不是他的依靠,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
你就连我的死都不在乎不是吗?
以前他那么在意父亲的看法,一直认真努力做个好孩子,可惜父亲从来没有看在眼中,现在他不在乎这些了,父亲反而想起来管教他了,看来自己并不擅长讨人欢喜,倒是很有招人厌恶的天赋。
可能,他就适合做个坏孩子。
徐灯不由得唇角轻扬。
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看法,为所欲为,这样有什么不好?
徐文柏对上徐灯的笑容,心头蓦地一紧,怒火仿佛也被瞬间浇灭了。
他,他刚才是不是说的太重了。
徐淮本来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此刻见状连忙上前劝道:“爸,只是一次迟到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可能是有事耽搁了,您先消消气,我去和他谈谈好吗?”
徐文柏已经有点后悔那样说,但又拉不下脸,见徐淮来劝阻,虽然依旧一副恼怒的模样,但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徐淮心底松了一口气,然后去拉住徐灯的手,沉声道:“我们先上去。”
少年的手格外冰凉,徐淮有些意外,他带着徐灯上楼,回到房间关上门。
少年倒是没有反抗,一副顺从的模样,只是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漆黑眸子淡淡的看着他。
徐淮被看的心头一紧。
他从小就和弟弟不太亲近,其实他都有些想不起,多久没有和徐灯说过话。
以至于此刻面对徐灯,竟倍感生疏。
他想劝一下徐灯,和徐灯聊一聊学习上的事情,生活上的事情,让他不要再这样激怒父亲,但是却发现无从开口。
因为他对徐灯的了解,甚至不如对自己的秘书、下属、办公室的员工。
徐淮沉默许久,斟酌了一番措辞,道:“父亲只是担心你,本意并不是那样,希望你不要介意。”
徐灯淡淡一笑。
他并没有介意啊。
介意的是书中的那个恶鬼,人之所以变的面目全非,无非是因为执念过多。
放不下的太多。
想要的太多。
他不一样,他已经接受了事实。
徐淮看着徐灯。
少年的发丝微微垂落下来,但那双眼睛漆黑如墨,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好似对一切都无所谓,让自己的劝慰变得很可笑。
也许,少年从来都不曾在意过。
徐淮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徐灯再如何,也只是个高中生,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呢?
这个年纪的孩子内心叛逆,去学坏去闯祸,有时候可能只是为了获得家人的关注,一开始徐淮是这么以为的,可是现在看着徐灯,他的这个想法动摇了。
徐淮尽量让语气缓和:“你可以和我说说,今天为什么迟到吗?”
这回徐灯终于给了他回应。
少年漫不经心的道:“没睡醒。”
确实是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但徐淮能听得出其中的敷衍,他摁了摁额头,有些苦恼,现在的徐灯,好像浑身都无懈可击,让人无从下手。
徐灯看着徐淮苦恼的模样,却忽然觉得很有趣。
他以前有很多次,想要和哥哥倾诉心事,想要说说学校的事,说说朋友们的事,说说那些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羡慕着别人家的兄弟姐妹们。
虽然也会打打闹闹,有争吵有矛盾,但最后还是最亲密的亲人,他想要有个这样的哥哥。
可他的记忆里哥哥却像个模糊的名词,不是在国外读书,就是在公司上班,甚至都很少回家……即便自己去他的跟前,他也总是显得忙碌。
小时候徐灯不懂这些。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一种敷衍和不耐的表现。
于是渐渐地就不再自讨无趣。
徐灯微微笑道:“没其他事的话,我要休息了。”
徐淮一滞。
少年彬彬有礼,面带笑容,即便是下逐客令,也都很客气。
徐淮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站起身。
刚刚走出去,身后房门就被关上。
徐淮回过头,看着冷冰冰的房门,心里有些不舒服。
可是他忽然想起来,之前的无数次,少年来找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
我要休息了。
我现在很忙。
下次再说吧。
一次又一次,后来少年便不来了。
是他先这样敷衍的,所以现在徐灯这样,也十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