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电视机里微弱的背景音, 季安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静静听着骆其清讲述他和周棘的过去。
作为一名具备极高职业素养的心理医生,他可以在任何时候成为一位很好的倾听者。
但是骆其清讲到一半却蓦然停了下来。
“抱歉。”他捏了捏发胀的眉心, 深吸一口气,“我有点不舒服...”
明明正回忆到轻松愉快的地方,可他心底里却没来由地涌现出一股悲伤,或许潜意识中习惯性会把曾经和现在放到一块作比较,然后就会产生出一种过去发生的都是杜撰出来的美好错觉。
这让他很难受。
骆其清感觉自己的状态并没有恢复多少,但保持这个坐姿将近两个钟头让双腿开始变得发麻,于是他扶着桌子站起来,慢慢走到窗边。
对面的楼房大多已经熄了灯,安静得连风声都没有, 只能依稀看见隐匿在树荫下影影绰绰的灯光。
“你刚刚病情伴随躯体化症状发作,现在觉得累和不舒服都是正常现象。”季安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劝慰道,“你不要抵触情绪, 要尝试接纳它。”
尽管他也知道这话说出来容易,实际要让患者做到却很困难。
不然也不至于治疗六年都没完全康复。
而且骆其清的情况又比较特殊...
季安捧起纸杯抿了一小口, 然后清了清嗓子, 努力让自己语气不那么严肃, “但不管怎么说, 你这样贸然尝试还是太危险了, 之后最好还是循序渐进。”
骆其清闷闷地点了点头。
他能理解季安说这些是为了自己好, 虽然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不甘心。
在这近十年里,赛车可以说是已经等同于他的第二生命。
“真没有别的办法了么?”骆其清听见自己问。
不知什么时候, 电视里已经播完了刚才在放的纪录片,现在连那点微弱的背景音也听不见了。
良久, 季安无奈地耸了耸肩:“办法倒是也有一个。”
闻声,骆其清几乎是立刻回过身,用诚恳又渴求般的眼神望向他。
“但这只是我的猜测,理论上可行。”话虽这么说,可季安表情依然凝重:“让周棘陪你复健,就类似于驾校教练那样坐在副驾上,或许你的反应会有所缓解。”
这是他结合之前经手过的各种相关病例推测出来的法子。
精神疾病也分为遗传和后天形成,而骆其清的情况明显只属于后者,而再细分下去他的病因又是外界影响所致。
所以对他来说,药物其实只能起辅助和压制作用,要想痊愈最终还是得过自己心里那关。
现在能帮助他恢复的或许也只有周棘了。
然而听到这里,骆其清就已经垂下了头。
有周棘在的时候他情况的确会变好,但话虽这么说,他又怎么可能真跟周棘开这个口。
他们两个人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他就已经知足了,又怎么敢再奢求更进一步。
那样太贪心了。
想到这里,骆其清不自觉揪紧了衣角。他明明才二十出头,人生甚至没有过半,却已经沦落为了处处受限的病人。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永夜中被困于高塔的守望者,完全是凭借对阳和启蛰的信念才得以苟活。
可是,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吗?
时针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朝前迈了几个小格,等再回过神来时已是深夜。
“早点睡吧。”季安起身,重新披上他那条驼色大衣,“好好休息,等你到时候去医院我再给你做更详细的检查。”
......
天空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几辆卡车就已经停在了承阳的仓房门口。
三四个身穿蓝色工装的人从上面跳下来,戴好手套就开始卸货。
为WTCR量身打造的赛车到了。
赵永一在三天前就跟已经周棘和许书航打好了招呼,要他们今天早上来仓房一趟。
目的很简单,来试车。
WTCR相较于其他大型赛事有一项很特别的赛规,就是不允许厂商队伍参赛,只面向私人车队开放。
所以他们要想让自己生产的车辆进入大众视野,以此增加曝光量,就只能和私人车队展开合作,为车队提供比赛用车。
而且今年的新车在配件上几乎也是做出了全面升级,其中包括轮胎配方、车架、防滚架甚至是发动机。
周棘和许书航两人作为首发车手,必须要先驾驶新车上场进行比赛模拟,以此来了解车辆操控、轮胎衰减以及燃油消耗等基本情况,直接测试赛车本身是否存在问题,然后再让工程师进行一轮调校或返厂调整。
厂商和车队都下了血本,所以谁都不愿意错过这个近距离看车的好机会,一窝蜂都跑去仓房凑热闹。
唯独骆其清没有去。
因为失眠,他吃了一片安眠药,接近四点才睡过去。
等再醒来时已经是午后。
睡一觉后果然精神状态恢复了不少,骆其清起来吃了点面包充饥,然后变得无所事事起来。
于是在某个时刻,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了应该下楼走一走的想法。
搬来这里已经有好几个月,但今天还是他头一回专门下去院子里闲逛参观。
整个休闲区都舒适惬意,四周围成绿化带,北边角落摆放了些健身器材,一左一右还分别建成了游泳池和高尔夫球场。
虽然靠近训练场,偶尔能听见那边传来的引擎声,但也被防噪墙挡了大半。
总体来说就是很满意,完全不输其他高档小区。
骆其清一路上都颇有兴致地走走停停,趁着人少,他还坐在秋千上发了会呆。
天朗气清,这种时候如果再有...!!!
周棘从总部回到公寓时,就看见骆其清正蹲在长椅旁边,视线再下移——
一只小黑煤球正在他脚边打滚。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这人总喜欢和小动物呆在一起。
骆其清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也有点吸猫体质,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经常会走着走着就会有小猫黏过来。
本人表示很喜欢这个体质。
小黑煤球站起半个身子想抱他手臂,骆其清正准备配合着去挠它下巴,结果伸出手才注意到它脖子上还挂着根细项圈。
原来还是只家猫。
可是骆其清抬头朝前看了眼,连半个可能是“主人”的人影都没有瞅见。
这小家伙该不会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吧?
“你迷路了吗?”他用手指轻轻揉着它后颈。
“它喜欢呆在楼下。”
头顶突然传来声音让骆其清吓了一跳,差点就一屁股坐到地上。
好在他凭借极好的平衡能力,才不至于当众出糗。
骆其清回过头,周棘穿着黑色夹克,头顶着同色系鸭舌帽就出现在他身后。
下一秒,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刚刚还在撒娇卖萌的小黑煤球倏地喵了一声,然后把毛茸茸的尾巴向后一摆,竟是直接从他手底溜到了周棘脚边。
“诶?”
紧接着,它用肉垫拍了拍周棘的裤腿。
等周棘半蹲下去后,这个黑不溜秋的小家伙就开始用头顶主动去蹭周棘手掌心。
居然有猫会向周棘传达好感,这还真是骆其清头一回见。
以前他们在F大的时候,周棘似乎跟校园里的流浪猫都不太亲近。
他还以为周棘不喜欢猫。
结果现在再看,一人一猫相处得格外融洽,简直能凑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他敢肯定,这只猫之前绝对没少黏着周棘。
“它主人是楼上户主,平时它不喜欢呆在家里。”周棘把手摊开,任由这只小家伙玩弄,“它饿了会自己回去吃饭。”
骆其清懵懂地应了一声,还是觉得这些话从周棘口中说出来有种强烈的陌生感。
也可能是他们分开太久了吧。
“你今天好点了吗。”
周棘突如其来的询问阻止了骆其清陷进思维漩涡。
他抓了抓头发,昨天那种状况被周棘撞见,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些无所适从。
不知道怎么回,于是骆其清也就模棱两可地说:“没事了。”
好在周棘没有再追问下去,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
骆其清微微松了口气。
本以为气氛会变得尴尬,结果两人一猫竟然意外的和谐。
几分钟之后周棘的手机响了。
他站起来接通电话,朝着门口说:“你开过来吧。”
骆其清没有听别人的打电话的习惯,但还是不可控地听到了只言片语,然后才知道原来周棘一直待在这没走是在等人。
好吧,那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不远处闸门很快就打开,转眼的功夫一辆车已经开到了他们面前。
透过前窗,骆其清看见了里面的向奕。
向奕今天又换了辆座驾,是比之前那辆玛莎拉蒂稍微普通一点但显然不太多的保时捷。
这让他不自觉想到郝宥凡,这两个富二代如果也喜欢赛车,估计都不用拉赞助,自己就能凑个豪华车队去跑GT。
可惜啊——
既然周棘要走了,那他自然也就不继续在这待着:“那我上楼了。”
“嗯。”
周棘目送着他进了电梯,然后才拉开车门上车:“帮我打听个人。”
“谁?”
向奕放下手机,踩着油门掉了个头,心想还有什么人是他周大少爷打听不到的。
“季安,四季的季,安全的安。”周棘扣上安全带,边说,“应该是个精神科医生。”
这名字还是他昨晚帮骆其清拨电话的时候才看见的。
至于身份,也是他的个人猜测。
“精神科医生?”向奕算是捕捉到敏感字眼,登时开始上下打量他:“你找他干嘛?”
这人一年到头除了体检都跟医院沾不上边,结果是憋了个大的?
“你要有什么想法可不能藏着掖着啊。”向奕都快当着保安的面把保时捷开出S型曲线,“要不我帮你把骆其清绑过来,哎不行这样有点犯法啊...”
“瞎想什么呢?”
周棘对这人的脑洞向来感到无比佩服。
他斜支着下巴,眼眸中倒映着车窗外流连的风景:
“我只是想了解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