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 Devil.”
当这个久违的名字再次被格林念出来的时候,一切事情都已经不言而喻。
这人没有怀疑。
他用的是肯定句。
此刻带着口罩就像是拥有了天然耳返,在觥筹交错的环境里, 骆其清静静坐着,感觉自己呼吸声有些重。
格林一只手搭着椅背,双眼微微眯起,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而当氛围灯扫过他那头与生俱来的金发,也在无形之中再次凸显他的矜贵气质。
像是企图用气场来压对面一头。
他开门见山地念出这个名字,把问题抛过去,不,准确来说是把结果直接呈递在骆其清面前,就看这人敢不敢正面回应。
骆其清没吭声。
他不是在沉默地权衡利弊, 只是在思考这人把他叫出来有什么目的。
威胁...还是泄愤?
总不可能是叙旧吧。
他们两个貌似还没熟到这种地步。
“这里没有和车队有关的人。”
还没想通,格林却在倏忽间先开了口,尽管语气听着并不温和,但也还算是勉强礼貌:“你不用装。”
骆其清偏了下头, 暗道就算自己真想辩解什么,估计这人也不会相信吧。
这件事情说不定早在比赛结束后就已经在北极星车队里传遍了。
那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特意把他约到这里。
和国内一样, 这里的清吧也有驻唱歌手, 正在演出的是个白人女性, 她站立着, 双手握住麦克风, 嗓音空灵动听,哼唱着轻松愉悦的小调。
有光影晃过两人的眼睛。
格林指尖稍抬, 然后轻轻叩击在皮沙发上。
安逸夜晚总会给人一种时间放慢的错觉,似乎只要不去睡觉, 这种惬意时刻就会被无限延长。
又僵持了一会。
直到萦绕在上空的一曲婉转终了,整个空间只剩下其他桌的低语声时,格林终于等来了对面这人的答复。
“所以呢?”骆其清说。
终究是承认了。
几米之外有一个特设的小型吧台,穿着西装马甲的调酒师开始旋转手中的调酒壶。
冰块在碰撞着铝合金杯壁,发出杂乱又清脆的声音。
“果然是你。”格林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那个已经消失在大众视野里将近六年,都快沦为一个传说的Devil。
现在坐在他对面。
“有什么就直接说吧。”骆其清打断道,“我还要回去睡觉。”
话音刚落,他停顿了下又接着补充:“如果你想趁机提什么离谱要求,还是省省吧。”
因为骆其清刚才意识到,虽然今天耐力赛已经告一段落了,可他们两个车队很快又会在WTCR的赛场相遇。
换句话来说,他们两边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是竞争关系。
他担心这人是想把这件事情当作一个把柄,然后借机让他去做什么缺德事情。
结果刚说完,骆其清就听见格林噗嗤笑出了声。
“你觉得我需要干那种事情才能赢?”
像是听见什么无厘头笑话,格林肩膀都跟着抖了好几下。隔了会才又拨开挡在额前的碎发,随即轻飘飘道:“你想太多了。”
“这件事我还没和其他人说。”
没和别人说?
骆其清颇感意外地啊了一声,脱口而出:“为什么?”
这回格林又换成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你很希望我说?”
骆其清:“......”
希望就有鬼了。
“其实我原本也是打算说的。”格林抬起右手,摸过放在桌上的打火机,忽地将话锋一转,露出有些恶趣味的笑,“但喻星潭不是一直都想找你比赛吗?”
...这么说骆其清才记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最近事太多,都忘了那茬了。
作为国内近几年的赛车圈扛把子车手,喻星潭都不知道在记者会上对他隔空喊话了多少回。
要不是骆其清能非常肯定他们之前并不认识,他都要开始怀疑这人跟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不然怎么就不喊话格林还是其他人呢,偏偏把枪指自己。
“那家伙这两年拽的要命。”
格林环着手,冷哼一声,露出有些轻蔑的神情:“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
“......”
骆其清这会很想打断他,说其实你俩半斤八两。
可话几番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因为他估摸着自己现在可能打不过这个一米九的家伙。
“我倒是很期待,那个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超过,那场面应该挺精彩的。”
这下骆其清算是明白了。
合着是这个人觉得光自己吃瘪不够,应该让喻星潭也体验一把。
所以就暂时大发善心帮他瞒住了身份。
好兄弟有瘪一起吃,有赛一起输。
但总归不是他之前作的最坏打算,骆其清放心下来,终于是低头吸了口刚送上来的饮品,结果一股透心凉的薄荷味登时直冲天灵盖,他猝不及防,跟着一块打了个寒战。
靠!
只可惜他短时间应该还没机会喻星潭和一块比赛。
而且...
等嘴里薄荷那股刺激劲逐渐淡下去,骆其清敛眸,眼睫投落一小片阴影。
他不动声色地握住了自己有些发抖的手臂。
可能是今天有点用力过猛了。
从比赛结束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六个小时,可他整个人还是像一口气喝了五杯加浓美式咖啡。心跳紊乱和身体发抖暂且不提,走起路就感觉像在踩棉花,来个人从后面推他一把估计就能栽下去。
恢复了,但又没完全恢复。
如果想要痊愈,估计还得再修养一段时间。
很快又听见格林的声音:“我其实挺好奇,今天是什么原因让你愿意自爆身份。”
他翻着手腕玩打火机,饶有兴致地问。
在他看来,骆其清应该是不愿意把这层身份暴露给自己的才对。
“你队友犯规了。”骆其清实话实说。
确实是实话实话没错。
不过如果要他再说得更完整一点,应该是你队员故意犯规去影响周棘了。
犯规固然可耻,但影响周棘显然更是耻中耻。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不犯规,你就会安分地开完整场比赛?”格林继续道。
也许吧。
骆其清想了想,然后很无辜地点了下头。
至少在比赛开始之前,他都没有打算在这里暴露什么。
格林又笑起来。
他发现自己每次都是被这人的外表给蒙蔽。
实在是太有迷惑性了。
六年前的某个阴雨天,在伦敦北部的私家赛道,他第一次见到骆其清。
印象中,这人当时就穿着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卫衣,满脸学生样,无论布兰温跟他说什么,他都只会点头附和。
看着就像那种不争不抢,听话到死的性格。
谁知道两个人真正上了赛道后...
那是格林平生第一次亲身体会到轻敌的意思。
“......”
古铜色火机盖在他手中一开,一合,又忽然在某个瞬间擦出梦幻的蓝紫色火焰。
回忆途中,格林似乎又想到什么:“布兰温跟你一直都有联系吧?”
听见这家伙提到布兰温,骆其清怔了瞬:“你...”
欲言又止。
“赛后他来了车队P房,我就顺便找他要了你电话,是你,骆其清。”说到这,格林发出轻嗤,“他表情挺惊讶的,不过他估计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可惜他最后只说没有,我就只好去找别人要了。”
话题又被他绕回来。
于是骆其清深吸一口气,后倾靠着椅背:“所以你叫我来是想做什么。”
“我就想知道一件事。”
格林把打火机收进口袋里,迎上他的目光。
骆其清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LRC之后,你去哪了。”
-
持续了半个多月的斯帕耐力赛就像是整个赛年中的一段插曲。
随着这段轻盈间奏过去,又即将进入到下一段高昂乐章。
不过,也许是因为这个插曲做得太好,以至于他们重返WTCR的时候都还有点飘。
在奥地利的红牛环赛道上,周棘成绩斐然,在第一场拿下银牌,而第二场虽然因为碰撞而导致偏离赛道,不过最后也救场成功,从落后的第十一名赶超回到第六名。
年度车队积分排行榜,他带领着承阳继续朝前进。
所以在去往第五站的时候,他们的斗志是前所未有的激昂。之前在飞机上讨论的话题最多是能拿多少积分,有没有机会进决赛。
现在已经直接进阶到了能不能超过北极星。
“在斯帕都可以!”正方辩手唐明海坚定道,“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反方辩手段誉紧接着:“耐力赛和房车赛能一样么?认真审题啊同学!”
两个人各执一词,于是最后把矛头指向了坐在前排的人。
“周棘!你说句话啊!”
喊了半天,周棘才终于感知到动静,摘下耳机:“啊?不吃。”
这两个人基本上每次喊他都是问要不要吃零食。
“......”
骆其清坐在最里面,支着脑袋看舷窗外厚厚的云层,不知不觉就闭上眼睡过去了。
等再惺忪迷糊地睁开眼时,飞机已经准备降落了。
WTCR第五站,荷兰赞德沃特。
这里毗邻阿姆斯特丹的东部海港,有着许多风景优越的海滩和沙丘,是个十分著名的海滨度假胜地。
在想想接下来会挨个去的地方,骆其清觉得他们越来越像是报了个全年旅游团。
下飞机之后,一行人直接移步行李转盘,然后集齐大包小包就准备踩着手推车飞出去。
结果还没走到一半,拿着手机处理消息的赵永一突然停住脚步,紧接着在后头扬着嗓子喊他们:“哎哎哎,你们都等一下!”
众人当即跟着来了个急刹,唐明海没收住还差点和段誉追尾。
“唉一定是老了,居然都开始忘事儿了。”赵永一挠了挠头。
“啥事啊老赵?”离得近的一个队员先问。
过了会唐明海也老老实实推着手推车回来:“干啥?”
“还有人没到呢。”
还有?
骆其清在心里默默点了下人数,和之前一样,不多也不少。
那还有谁会来?
结果他才刚点完人,就听见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滚轮声。
可能因为这会是旅游旺季,飞机到达层人潮拥挤,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都聚集在这里。
紧接着,骆其清目光蓦然掠过人群中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等等,那个人是....
周棘先是看了眼骆其清,然后才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只见人山人海忽然就朝左右两边拨开,露出中间一条笔直的坦途,随着滚轮声音越来越逼近,一个人独自推着一大车行李,以无比显眼的方式进入到众人视野当中。
郝宥凡从行李箱后探出半个头来看路,因为速度太快,大衣尾巴都跟着飘了起来,然后在其他游客纷纷朝他投去好奇眼光的时候,他一眼锁定了前方的骆其清,登时就大声喊道:
“清啊!爹地来了!”
骆其清:“......”
周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