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的话一出,荀寐下意识就是一句:
“为什么?”
事实上,如果是由庭鸦说出想和他一起过夜,荀寐绝不会多问什么,毕竟他昨晚在值班室里暗示那脑袋有疤的男医生,说什么值班室方便睡的人多,得到有人带家属来睡的答复,目的就是试探除了病患之外的玩家们夜间是否可以更换房间。
既然可以,那没有值班任务的断要求一起睡,还能有什么为什么?
荀寐的这个问题问得奇怪,好像一起睡除了夜间保障彼此安全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关键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理由。
至于断,他……例行沉默。
只不过以往的沉默是他主观意愿上的缄口不言,这一次,反而有一些只可意会的心照不宣。
两人的对视不语只持续了两秒,‘尴尬’的氛围便被庭鸦无奈地打破,“什么为什么?你俩一起睡安全啊,这你还要问?难不成还能是断神想占你便宜?”
荀寐弯起眉眼笑了:“随便问问吗,万一就是断神想占我便宜呢?”
“你俩睡一起到底谁占谁便宜还不一定……”
“肯定是他呀,我这边实属有心无力。”
“咋的,阳痿啊?”
“……游戏并非法外之地,不要以为不在直播中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似锦被这群男人的基言基语惊得目瞪口呆,而且话题中心人物Npc居然还对这些Gay里Gay气的言论毫无反应,甚至听得还有些津津有味。她默默后退半步,要和这群和她抢男人的基佬划清界限。
*
庭鸦打定主意要迟点回科室逃避护士责任,荀寐和断就陪着他在超市旁供给顾客吃饭用的凳子上坐到了晚上八点。一开始还在正经聊通关线索,后面就开始插科打诨无话不谈。
关键两位聒噪的家伙还生怕冷落了断,到时候再被他瞪,竟然一人坐一边,把他夹在了座位中间,然后隔着他进行高强度不间断会谈。等到离开的时候,断的脑仁嗡嗡作响,感觉有二十只苍蝇在他头顶不断盘旋。
“还好吗?”荀寐关切地问,断站在值班室门前揉着太阳穴,面色冷峻,“不太好。”
说着他又警告一声,“以后离庭鸦远点。”
荀寐仿佛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肩膀抖得半天打不开门,等到他终于笑够了推门进屋,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一位不速之客,还是昨晚的那个男医生。
不等他开口,荀寐先发制人:“又懒得回家睡了?”
“张博。”男医生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眼睛又瞥到张博身后的男人,奇怪地招呼道:“段师傅?你这是……”
“也是来蹭床的。”荀寐脱下白大褂,挂在门口的衣架上。男医生愣了一下,瞳孔中瞬间迸发出狐疑又兴奋的色彩:“段师傅不是就住在隔壁员工宿舍吗?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为什么要来睡值班室!”
他的口吻已全然不似正常人态,最后甚至有点破音,有一种即将戳破谎言的狂喜,简直和第一日查房时那个识破玩家身份的女护士如出一辙。
断不回应,只阴沉沉地望着他。
男医生远不如庭鸦那般敏锐,对这种满含威胁性的眼神没有一点警惕心。见断不说话,他更加激动,张嘴就要喊:“你有问——”
“家属。”荀寐厉声打断了男医生的高喊,问题的题字被硬生生卡回他的喉咙里,男医生哑口无言地听着荀寐继续道:“带家属来值班室一起睡,不正常吗?”
他僵硬地重复:“家……属?”
“怎么,我们不般配吗?”荀寐暧昧地搂住Npc肩膀,“谁规定博士毕业医生不能爱上中专清洁工?”
男医生:“……”配得他一脸。
“我记得你家住得也不远啊。”荀寐反客为主,开始赶人,“值班室总共上下两张床,要不你发挥一下同事爱,把值班室让给我们小两口吧。”
男医生愣了好一会,毕竟切割过的脑子,不好使也能理解,良久,他才摇头道:“时间太晚了走不了了。张博,段师傅既然是你家属,你们完全可以睡一张床啊。”
荀寐本来就没想过真能把他赶走,房间里没鬼,就得房间外的鬼进来吓人,那还不如这只只会爬梯子上的鬼呢。“行倒是行,但我们聚少离多,睡在一起难免干柴烈火,若是夜里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你千万别在意哈。”
男医生:“……”
断:“……”
荀寐的骚话让室内陷入前所未有的沉默之中,男医生不知道是不是实在太尴尬,留下一句太困了先睡了,慌忙钻进被子里用被子遮住了脑袋。荀寐暗叹一句真不禁逗,回头就看见断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望着他,“干柴烈火?”
“……”
*
[22:00]
一如昨夜,在十点整的这一刻,整层科室瞬间寂静无声,仿佛一切声音都被剥离开来,病房内的灯也陆续熄灭,庭鸦坐在值班室里,犹如坐在一座孤岛之中。
即使说过他困得像狗一样,但这诡异的气氛刚烘托出来,庭鸦不可避免地感到紧张,神智也越来越清醒。
夜里,每个玩家都有至少一名不是人的舍友,那他呢?独自守在护士站的值班护士,那个带来危险的鬼到底会在哪里出现?
他握着手中的茶杯,看着热气袅袅上升,耳边忽然有一道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那是高跟鞋鞋跟踩在地面的声音,嗒,嗒……从左手边传来,就要彻底走进他的视野。庭鸦捏紧了茶杯,正当他绷紧肩膀,等待声音来源处出现时,那脚步声却突然消失了。
庭鸦精神高度紧张,困意全无,他并不认为今晚的危险解除了,相反,一切才刚刚开始。
突然,一道再清晰不过的高跟鞋落地声,就这么径直响在他的背后,与他不过半臂的距离。
胳膊上的汗毛瞬间根根炸立,庭鸦猛地将攥在掌心里的安眠药吞入口中,被手汗捂得有些融化的药丸在舌尖留下苦味,又被热水立刻冲散。
安眠药入喉的刹那,庭鸦直接向桌面一栽,失去了意识。
“Zzzzz”
“……”
*
[22:30]
“怎么说呢……Npc,我知道你怕挤着我,但我觉得你可以过来点,你都快挂在墙上了。”
“……”
“不需要枕头吗?”荀寐把唯一的枕头往断那方推了推,一边说着,一边探出身去看下铺的情况,男医生自从爬上床闷在被子里之后便一动不动,安静得像一具尸体,让荀寐心痒痒的想去掀被子,看看底下是不是真的已经变成了一滩烂肉。
断挪了挪脑袋,压上半边枕头。
荀寐反身躺下,抬眼便对上了断的目光。
两道纯黑的视线交错,巧舌如簧在这一刻生锈卡壳,荀寐张张嘴,却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热度。
太近了。在同意和断一起睡之前,他从未想过他们会靠得这么近,或许他想到了,但刻意忽略了。
一切都是双方默许下的心照不宣,是暧昧中最馥郁芬芳的阶段。
“咳。”荀寐阖上了眼眸,“睡吧。”
他听到断轻笑了一声,好像在宣告自己在大眼瞪小眼游戏中获得了胜利。
幼稚……
断没有立刻入睡,反而在裤口袋里摸出了什么,牵起荀寐的手,在他手腕上系上了一根鱼线,荀寐睁开眼睛,感觉这个动作有些熟悉,“这个行为在我这里不做好,你知道的,我白天梦见过,下一秒绑住我的就是那辆急救推车。”
“这次不会。”断也给自己手腕系好。“另一端是我。”
“晚安。”
荀寐笑了下,“晚安。”
*
[00:00]
豹豹要抱抱再一次准时醒了过来,她听到了不属于她的呼吸声,就在她的背后,近在咫尺的距离。她不敢睁眼,只能继续在冷汗中闭目假睡。
西域小野猫也在同一时间恢复意识,心电图机的声音规律而稳定,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情况,。
英文妹感觉那颗人头今夜离她更近了,甚至有好几缕长发缠绕在她脸上,让她不由自主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庭鸦……庭鸦:“Zzzzz”
[00:00]
荀寐意识回笼,四肢的知觉也缓慢恢复,他感觉怀里拱着一个人,这人还亲昵地环着他的脖子。
他和断分明是背对背入睡的,没想到仅仅过了一个半小时,两人就睡成了这副模样。
不等荀寐害臊,他忽然又意识到一个让他脊背发凉的情况,不光他的怀里窝着一个人,他的背后似乎也趴着一个人,这个人也与他姿势亲密,紧紧搂抱着他,手放在他的腰上。
断只有一个,那么另一个是谁?断又是其中的哪一个?
更或许,这两人一个也不是断。
荀寐缓缓地呼出一口浊气,右手下滑,扣在拥着他的腰的那只手上,准确来说,是那只手的腕侧脉搏上,等待一会后,他又仿佛梦中翻身一般,右手上移,从怀里人的喉结抚过,落在了颈动脉上。
再静待数秒,荀寐确定了,这俩家伙都没有心跳,一个都不是断。
一时之间,他很想把这两个有床不睡,非要跟他挤的煞笔玩意踹飞出去。忍了一会,荀寐突然想到什么,手指小幅度地寻觅,摸到了那根系在他腕上的鱼线,韧而硬。
在顺着鱼线摸过去之前,荀寐给自己做好了说不定会摸到急救推车的金属把的心理建设,其实不去找,就这么在两只鬼的夹击之间睡过去也未尝不可,但荀寐还是顺着线慢慢摸了过去,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摸到了一只温热的手掌,脉搏有规律地跳动着,熨烫着他的心脏。
荀寐松了口气,抓住这只手腕。
但随之他也感受到了掌心下肌肉的绷紧,断在无声抗拒他。
仅用一秒,荀寐就意识到断或许也遇到了和他相似的情况,无法睁眼,被两只或更多的鬼围绕在中间,无法辨别谁才是真正的难寐。
腕脉搏不太好摸,颈动脉……荀寐实在有点怕断直接给他来一爪子把他脖子给拧了。
他握紧断的手,往上挪了挪,一开始遭到了极大的抵抗,但由于他的坚持,也因为断想知道这只攥着他的手到底想做什么,荀寐终于得以引领着断的手掌,覆到了自己的左胸前,自己的心脏上,将自己沉稳有力的心跳传递过去。
断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撤了力,五指摊开,感受着那蓬勃的生命力。
他放松了身体,微微往前靠,额头抵在手背上,重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