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后, 庄子里彻底空了。
再过一周,连徐、盛两家特意腾出来的偏院也彻底空了。
两家都还只余下零星的几个病人还在药堂的院中住着,病人的精神状况良好, 眼见着也要出院了。
整个苏州府彻底活了过来, 况知府打开城门,迎接着百姓们的欢呼声。
那教书先生寻至府衙, 来与顾长安与白七告别。
“我想了许久, 老虎老爷说得也有道理,我此一难若非遇见两位老爷,一旦撑不过去,我母亲连最后一面也见之不着……”他说着冲二人作了个揖,“我已与书院说好,山长也给了我一封举荐信。此去杭州, 便要去三更书院就任了。”
“三更书院是个不错的地方。”顾长安笑着道, “我家阿录也在三更书院就读, 书院环境很好,就是夫子们很是严格。”
“向学嘛, 严格也是应当的。”那教书先生笑道, “我这便去码头乘船。待两位老爷回了杭州, 我再亲自登门道谢。”
“不必客气了。都是应该的。”顾长安道,“一路顺风。”
教书先生登的那船,是此次开城门后的第一艘去往杭州府的商船。大家还心有余悸的带着面巾, 一进船舱,教书先生就听见一个儿郎正在兴致勃勃地说:“就在那时, 猫老爷与老虎老爷来访了!”
“嚯!你还见过猫老爷呢?”
“见过, 怎么就没见过啦?猫老爷整日与老虎老爷一同去看我们这些生了病的。他一来便说, 我这病好了, 可以出院了。”
“哎呀我就想,其实我那时身子骨还不太舒服呢。我就是怕,是以就闹着要出院。然后猫老爷就递给我一杯水让我喝。那水一入口,哎呀,你们猜怎么着!”
船舱里众人格外捧场:“怎么着?”
“我就大好啦!”那儿郎格外激动,“要我说,若非是有猫老爷,我们能这么快就好全乎?苏州府能这么快的开门?这都是不可能的事儿!”
“是咧!”
不少人心有余悸的点头。
这个世道,他们这些百姓谁没吃过那许多的苦?谁没听过时疫之下遍地饿殍?
这次能这般轻松的渡过此劫,真的是猫老爷保佑。
“等我去杭州府跑活攒够了银子,我就请大师雕一尊猫老爷的像在家供着。”那儿郎大声说,“猫老爷这般好,我要祈求他早日得成真仙!”
那教书先生一听,心中顿时意动:“那猫老爷的佛像,可以去哪里请呢?”
那年轻儿郎看他两眼:“你也是病人哦?”
教书先生点点头:“若非猫老爷相救,我大概此时已在黄泉路上。”
“呸呸呸!”一旁的大婶连忙道,“童言无忌,大风吹去!什么黄泉路的,你还年少,不当挂在嘴边。”
教书先生无奈地拱拱手:“谢谢大婶,我可不是孩子啦。”
“你既刚得了疫病,就不该讲这话。劳累猫老爷将你拖回来,若又被小鬼听去可怎么办?”那大婶说,“你们想要求佛像的,上灵隐去呀,猫老爷不是与灵隐关系很密?”
“可那灵隐不是佛寺……?”
“那猫老爷不也是菩萨座下的小童子?”
一船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商船扬帆,缓缓顺着河流,东行杭州府去了。
顾长安与白七在苏州府多留了一些日子。
直到剩下的病人彻底清空,迎着初夏的阳光,顾长安才迟钝的意识到,他们已经到苏州府快要月余了。
他有些想念自己的猫咖,还有吧台后的逍遥椅。
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猫咖里会不会有新猫猫到访。所有小猫都走了,只有一个尺玉在身边,还是有点寂寞。
“呜喵?!”尺玉惊跳起来,“你嫌弃你的乖乖尺玉!”
“?”顾长安道,“哪有?”
“就有。你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尺玉哼哼唧唧地去蹭他,“你怎么可以嫌弃尺玉呢,尺玉是最乖的猫猫了。你多摸摸,你多摸摸你就知道尺玉有多好了。”
“好,多摸摸。”顾长安抱着它,一边摸着一边去寻况钟。
尺玉的手感确实在所有猫猫里一骑绝尘。它像一朵暖融融的云朵,比棉花更柔软,比丝绸更丝滑,狠狠摸下去,只会摸到猫猫软乎乎的暖肉,便是连骨头都没有的感觉。
是水做的猫猫无疑了!
他刚抱着猫进入正院,就见况钟头戴乌纱帽,身穿朱色盘补服,正急匆匆地往外走。
见到顾长安,况钟连忙道:“顾郎君,陛下的使臣到了,我得先去接人。”
“怎么现在到了?”顾长安疑惑道。这都快夏天了,现在赶来,还有何意义?
“北方三月末才融冰,现下赶来,已算是快了。”况钟解释了几句。
若是三五人轻车简行,速度倒是快。可陛下的使臣出行,那必然是带着金银粮草。许多人一同,行程便拖慢了。
他要赶去码头,顾长安也就止了话。
总归他今日也不会走,不如等况钟忙完了,再与他告别辞行也省的。
他又抱着猫回去找白七。
白发的老虎精在院子里闭目养神。院里的桃花树打出了小小的花苞,那花苞被日光一照,就落下一片树影在老虎精的额上脸上。
他本就好看得出奇的脸再被这光影一分割,就更显出几分锐利来。
顾长安走过去,俯身看他。
一片阴影笼罩而来,老虎精眼也不睁伸手就抱,抱住人了,就闭眼亲了一口。
尺玉惊跳到一旁,喵喵呜呜地骂骂咧咧。
“长安想做什么?”老虎精才不管猫猫在骂什么。
他蓝眼睛张开,一双眼剔透得如同阳光下的冰雪,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
顾长安趴在他怀里抬眼看他,直看得老虎精耳朵发红了,他才笑道:“想亲你啊。”
白发的少年郎那本就发烫的耳朵顿时红做一团。明明是他先做了偷袭亲人的事情,可真听到长安想听他,害羞受不了的也是他。
“那……那你亲。”白七紧张地闭上眼,“我不知道你来了。”
“那你放开我啊。”顾长安又笑。
“不想放。”白七嘀咕道,到底还是放开了他。
顾长安站直身体,又掸了掸压皱的衣袖,才伸出手去,捏住老虎精高挺的鼻子:“起床啦,我们出去逛逛。”
白七睁开眼,谴责道:“你骗人。”
“嗯。”顾长安大方点头,“我就是骗人,去不去?”
白七站起身:“小骗子。你都开口了,我还能不去吗。”
他抓住长安的手,又招手让尺玉自己跳上来,才又说:“想去哪里?”
“随便逛逛吧。”顾长安道,“每次到苏州府来都来去匆匆的,都未曾好好看过。”
“那便走吧。”白七牵着他的手,慢慢往外去,“听闻苏州府的苏绣很是一绝,倒也能去见识一二。”
谁知刚走到门口,恰好又与况钟撞个正着。
只是这次况钟不是一个人,他身后乌泱泱跟着一大群的人。
“顾郎君,白七爷,这是要往哪里去啊!”张文弼大笑着走了上来。
他凝视着自己的小猫精,发出了天下所有长辈共同的感慨:“瘦了。我们顾郎君这些时日一定很累吧。”
顾长安听得失笑不已:“没有,不怎么辛苦。这些时日都是苏州府的医家们在里外劳动着。他们才是真的辛苦了。”
“哎,哎。我都懂,都懂。”张文弼连忙道,“你吃得可好?苏州府这边的食物可还合口?会否太甜了吃不惯呐?”
这话听得,便是况钟都心中一跳。
他当然知道他们这位猫老爷来历不凡,可是看张文弼张国公这态度……
这难道还真是当年的那只猫吗?
顾长安无奈道:“况知府是个周全人,哪里会饿我肚子啦。”
他说完,又看了看穿着官府的况钟,问张文弼:“您怎么会与况知府一同来的?还有这许多人。”
身后队伍粗粗一看,恐有数百人之多。
他们四人一组,抬着人大的朱红箱笼,排做了一队长龙。
这应当就是朝廷的救灾物资。
“不若你们先忙,我与白七便先走了?”顾长安连忙说。
“哎,别。”张文弼连忙拦他,“顾郎君,既遇上了,我也不瞒你。我是押送朝廷的救灾物资来的。待此间事了,原也要去寻你。”
顾长安瞥了一眼白七怀中的尺玉。
金色的小猫咪团作团的在白七怀里打呼噜,那般大的声响,都好似没惊动它。
其实那一对金色的小耳朵正飞着,悄悄地偷听张文弼谈话。
“您寻我作何?”顾长安问。
“我家老爷……想请你进京一叙。”张文弼道。
顾长安:“……”
他不答话,张文弼就心中不定。他连忙又小声说:“顾郎君,我家老爷一日都没有忘记过你,你便回去看看他吧。”
白七:“?!”
他将猫往张文弼怀中一扔:“长安,走了!”
白发的少年人怒气冲冲地去牵长安的手。
只有金色的小猫“呜喵”一声,在张文弼怀中与人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