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一看情形不对。暗自戳了一下余洛的背脊,问他什么意思。余洛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皇后回忆着,余泽分明跟她说广陵郡王已经退了余家的婚事。
怎么这还撞上了。
她许久不问朝中事,眼下也是两眼一抹黑,不知当如何是好。
只能将余洛先领去偏殿。
且看这小侄儿是怎么说的。
余洛的说辞倒是和余泽一致。
他说广陵郡王老早已经退了他的婚,还和李家走得很近。
这是怎么一回事。
既然这位小郡王早就退了和余家的婚事,怎么到如今又生生要搅了余家和云南王结亲。
皇后和世子退席,主座空缺。
前殿先是寂静了好一会儿,然后大内总管机灵着,先教歌舞的进来演着,驱散了刚刚有些尴尬的气氛。
渐渐地交谈声再响起,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只是,头上的二位始终静坐,不怎么动筷子。
一挪都不挪地坐着。
那魏闻绪脸色凝住,却还把持着姿态,没有像裴寒凛那样态度轻狂。喝了几杯酒下肚,看到闻讯而来的余泽,脸色才稍缓。
“余兄。”
那位小郡王先发制人,迎上余泽的身影,“我倒是不知,余府里还有此等打算。”
魏闻绪的舅舅是内阁首辅,官大一级压死人。
余泽对他格外上心些,见他面有不悦也没先提他悔婚的事,只道,“不知郡王殿下这是……是个什么意思。”
眼睛止不住地往裴寒凛身上扫。
好在裴寒凛没有要插一嘴的打算。
余泽便先紧着小郡王这头解释:“是家里两位长辈的意思,我也是不知道啊。你也知道,余洛一直都是我祖母管着的。”
先撇了个一干二净,然后才又打探着魏闻绪的态度,“小郡王的意思,是那婚约……”
稍稍一顿。
“还作数?”
魏闻绪不置一言。
身后裴寒凛却将手中杯盏咯噔放下。
这是很不满的意思。
不过裴寒凛没有魏闻绪架子大,余泽还是站在魏闻绪身边,只朝着裴小王爷的方向赔了两个笑脸。
余泽两头都不想开罪,实在是魏闻绪忽然态度大变他始料未及。
眼下演变成这个境况,这旨肯定是赐不下来了。
此事还得回去和祖母再商量的。
正犹豫间,皇后又回了席间。
余洛跟在后头,看到自家兄长时还有些害怕,直躲在皇后娘娘身后。
魏闻绪却很有把握地将人招呼了下来。在兄长眼神暗示下余洛垂着头走下来。魏闻绪的声音很轻,像是哄着他一般,温柔地说,“昭溪,你自己同裴小王爷解释解释。”
仿佛很有信心。
“解,解释什么。”
魏闻绪道,“我是你什么人。”
你是我什么人。
你什么人都不是啊!
余洛结结巴巴,“你,你,你是我……”
像是为难极了。
裴寒凛本就是没什么耐性的人,遇刚则刚,见不得别人被软刀子逼迫,当即将腰间剑鞘扶住,手搭在剑柄上道,“郡王殿下就只会吓唬人吗。”
魏闻绪心头有点火烧起了,转头瞪着余洛:“昭溪!”
余洛被吓了一跳,连退了几步,避身躲到裴寒凛身后。
裴寒凛本来已经沾着些寒意的眸子这才软和些,顺手将人护在身后。
扶着他的袖子,才怯怯地给对方卖了个面子:“你是我……朋友。”
说法比较含糊,替代了前未婚夫婿这种尖锐的措辞。
可小郡王的脸依旧阴沉得厉害。
余洛显然是怕极了他兄长和魏闻绪,整个人都埋在了裴寒凛身后。魏闻绪记得以前余洛不是这样的。
他一心只想和自己成婚。纵然成日里阴沉乖戾,可每每谈及此事,都是万般迎合。
他可是以后的太子殿下。
能和他成婚,来日便可成为太子妃。
余洛疯了吗,他都已经给过台阶,现如今回头了,他竟就抛出“朋友”二字,这样给他难堪。
看着裴寒凛眼底的些许讥诮。
魏闻绪眉头慢慢拧起,正要发作却听到外头传来通报。
“陛下——驾到——”
皇帝来了。
这种宫宴,往日里皇帝陛下是不来的。
余皇后似也没想到。
那是余洛第一次面见皇帝。个头比想象中高一些,身形魁梧,鬓发斑白,却总觉得那张脸有点违和。虽然听说这位陛下身子不好很多年了,可余洛觉得看上去觉得他健硕极了。
“李如迎可在。”
人还没进来,就听到声音响彻大殿。
这哪里像是重病之人啊,余洛打心底里觉得奇怪,中气太足了。
皇帝一来,主座便只能归他,而那侧面的一张椅子也成了余皇后的位置。
面对选择,余洛几乎是毫不犹豫地——
跟着裴寒凛坐在了左侧第一位置。
“回陛下,今日李将军没来。”
大内主管给皇帝摆上新鲜的果子和吃食,擦着额角的汗,生怕行差踏错似的。
“那他儿子李瑄呢。”
那声音尖锐又有力,离得太近,震得人耳膜疼。
“李少将军他……称病,休养在府。”
“休他娘的狗屁!”
哗啦一声,桌上东西被尽数推倒,瓷器杯盏砸碎了一地,声势骇人。
皇帝狠狠踢了那太监一脚,“李如宾在襄州私铸兵器,已经做实了要起事的证据!那李如宾是个什么东西,还不就仗着他哥哥在金陵城里有个三五万兵权……也敢在边境动这些歪心思!”
那主管太监被踢得直接滚落到阶下,头上的玄冠都掉在地上。
皇帝越想越气似地,又将手指着魏闻绪:“我的好侄儿,你不是跟那李家走得近吗。怎么,你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吗!”
魏闻绪哪里还敢说话,扑通一声就跪下。
余泽看着魏闻绪,发现他似乎对李家出事并不意外。
只是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得到消息。
“臣是在不知。但之前便有些怀疑,所以才和李氏走近些,想为叔父探听一二的。”魏闻绪解释道。
“还好那余家的兵权还未交给李氏,说到底,都是些捡骨头渣子啃的玩意!”皇帝平日里最恨和谋反挂钩的,现在气不打一处来,“那京兆府尹呢,连个人都看不住。好端端的又让那姓邬的跑了,打断两条腿还能跑,这是长翅膀飞了吗?!尽是些晦气玩意……”
皇帝性情暴虐,眼下谁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余泽从那三言两语里揪出了重点——李氏堂亲在边境私铸兵器做实罪证。
那只怕这辈子都翻不得身。
心里顿时有底了。
怪不得魏闻绪改了主意,非得搅黄和余裴两家的联姻。
广陵郡王为了撇清自己,即刻请了一道旨意要去将李氏府邸围住,扬言定不教那李瑄逃了。
上头正说着,余洛藏在裴寒凛身侧,看到那个被陛下踹得不轻的太监爬了好几次没爬起来,就有点想出手扶一把。
没想到他起来了,一下又栽倒在后头一位官员身上,还碰撒了人家桌案上的酒水,沾了一身。
当下便被那官员叱骂:“长没长眼,蠢笨没根的东西!”
原先还有些动静的殿内一时间又安静无比。
那人刚说完才意识到不妙,腿一软爬着出来磕头,“陛下饶命,陛下,臣并非有意……”
皇帝正窝着火,“拖出去,砍了。”
余洛震惊地看着那位衣着斐然的官员就这样被侍卫拖走了。
就因为骂了那个太监吗。
他的手心沁出汗来,一时间躲在后头一动不敢动。
原来皇帝是个这么残暴不仁的吗。天哪。
为什么这样一个皇帝能生出林寂那样的儿子啊。
余洛额头沁出一点冷汗,只想这顿饭快点吃完。仿佛察觉到他的不安,裴寒凛还压低了声音安慰了他半句。
皇帝又发了好一通火,才终于消了点气。
“裴……”皇帝注意到了身边的裴小王爷,想了一会儿名字,语气从容了些,“裴寒凛是吗。都长这么高了。跟你哥哥长得倒是极像。”
裴小王爷很稳重地寒暄了两句。
皇帝又瞧见他身后那个瘦瘦小小不敢出来的身影。
余皇后在边上解释:“那是我的小侄儿。”
“哦,余家那个小孙子。也长这么大了。”
不知是想到什么,皇帝的表情又肉眼可见地焦躁了些,“都长大了。”
喃喃着,觉得没什么滋味,又拂袖离去。
回去的路上,余洛的心还在砰砰地跳动。
“皇帝可以这样轻易地杀朝臣吗。”余洛刚一出宫门,就拽着裴寒凛的袖子紧张兮兮地问,“李瑄又怎么了……”
在殿上听了个一知半解的,余洛根本搞不明白状况,“为什么有个人就是骂了太监两句,就被……被杀了啊。”
裴寒凛听出他的害怕,“你别担心,陛下不会轻易杀你的。李家是太冒进了,本就在金陵城是没根基的,偏又急着和余家分庭抗礼。先如今边境乱的很,八成是被有心人算计了。”
“陛下,是最忌讳谋反的事情。至于那个被杀的官员,是因为他说错话了。”
余洛问,“他说错什么了。”
“他不该说太监没根。”
余洛皱眉,“太监本来就……”
“你没发现,陛下没长胡子吗。”
余洛瞬间懂了。
怪不得他贵为皇帝,却只有林寂那么一个流落民间的太子。原来他早早就已经丧失生育能力了。
余洛越发觉得那宫城里诡异得很,有些后怕地看了眼,决定以后没有大事绝不入宫。
但裴寒凛好像有心事。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陛下刚刚说的话。”
余洛问,“哪一句啊。”
“京兆府丢了人。”裴小王爷眼神渐渐暗沉,隐约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分明听到说是打断了腿的,姓邬的。
难道,是前朝太子太傅,邬非觉。
裴寒凛和余洛一般的年纪,对前朝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多。此事他也想不出个头绪,只能先将消息递给兄长让他参谋着。
“京兆府丢了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但不久前贺氏手里的边境布防图陡然失窃,如今李家忽然栽跟头,向来看守森严的京兆府又说丢人就丢人。
裴寒凛虽想不明白,却也觉得事情太蹊跷了。
“我也不知道。但是,兄长既要入京看着你们余家,定是有些深意的。”裴寒凛皱紧眉头,“接下来几天夜里,不管听到什么响动,你都不要出来。”
余洛听着这句话有些发憷,“为什么。”
“不是说了吗。我来金陵城,是给你们抓贼的。”
不知为何,余洛觉得裴寒凛说的话总是十分可靠。经过今日白天一遭,余洛粘裴寒凛也粘得紧了。
余老夫人老早就在院子里等着,见二人贴得近,又是一同进来的,还以为好事成了,喜笑颜开着问,“你姑母可是宣旨了?”
余洛摇头,觉得身心俱疲,并不想解释,也说不明白。
还是裴小王爷跟着老夫人进了屋将此事说明。
余洛解开头上沉重的头饰,眼神落寞,转身没走两步,看到了长廊下的林寂。
虽说今日白天没能赐婚。
进了宫又是遇到诸多变数,余洛现在脑子里还一片乱糟糟的呢。
如今看到林寂,心里实在难受。
便直接从他身畔越了过去。
住进余府这么些日子来,这还是第一次余洛对待他并不热忱,甚至连个笑脸都没有。林寂好像有些意外,先是愣了一下,转头才追上两步,“阿洛,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余洛心底赌着气。
“没有,什么也没发生。”
林寂又问,“怎么会呢,我刚听你跟老夫人说了,这亲没结成。怎么,你不应该高兴吗。”
“我为什么要高兴。”
余洛声音闷闷的。
反正你也不喜欢我,不会娶我。
我跟祖母做的一切努力,争取,其实也都没有意义。
而且魏闻绪跟脑子进水了一样忽然公然抬杠,宁可驳了皇后的面子也想跟他成婚。
余洛想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慌张。
魏闻绪前几天还帮李瑄出头。
转头今天就请旨说要去捉拿李家的人。
这样的人,多可怕啊。
而且看着长兄的态度,似乎还是很希望他和那广陵郡王成婚。
“小郡王忽然反悔,说要跟我成婚。兄长说只能搁置。”余洛声音滞涩着,似是在斟酌着什么。
林寂“嗯”了一声,好似在等着他说下一句,眼中温润而泽,神色和往常一样的柔和。
余洛抬起头,眉头紧紧皱着。
林寂难得看到他脸上有些深沉的表情。
“那我还是跟裴小王爷成婚吧。”
“……?”
林寂仿佛始料未及,整个人僵住,“为什么。”
“魏闻绪……我很怕那个人。他是个坏人,太坏了。”
余洛现在想起来他说要去围剿李瑄时的眼神,好像都会起鸡皮疙瘩,“无论如何,我不想跟他成婚。”
作者有话要说:林寂:万万没想到是这种效果。感谢在2021-07-29 21:46:30~2021-07-31 00:3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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