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 暮霭沉沉,屋内一片昏黄黯淡。
须发斑白的老者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眼睛半睁半合着, 犹如一尊雕塑。
眼看着即将入夜,服侍的婢仆赶紧在床榻两侧点亮了蜡烛。
年纪稍轻的婢女自摇曳的火光间窥探着老者的神态,见其眼皮耷拉着,像睡着了一样, 忍不住同旁边年纪稍长的婢女交流道:“单于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是啊。”
“分明半年前还好好的,怎这几个月突然变得这般……”
“嘘, 小声些。”年长婢女警告般地瞪了她一眼。
年轻婢女缩了缩脖子, 赶紧闭上了嘴, 回头再看老者,却见对方不知何时竟侧过了头来,浑浊的双目正愣愣地注视着她们。
两个婢女皆被这目光吓了一跳, 连忙诚惶诚恐地跪伏在地:“奴婢知错,请大单于恕罪。”
随着话音落下, 整间屋子陷入到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等待良久,未听到有声响, 年长婢女不禁试探着抬起头来。
只见在昏黄摇晃的烛光照耀下, 老者的眼神呆滞,嘴唇轻轻碰合蠕动着, 像在嗫嗫着什么。
年长婢女膝行过去, 壮着胆子询问:“单于,您有何吩咐?”
“召回……”
“左贤王……”
寂静中, 虚弱模糊的声音传入婢女的耳朵。
她忍不住睁大双眼, 这时, 呼延攸忽然低下头来, 一双衰老的眼睛严肃地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重复:“召回……左贤王……”
这回,便连年轻婢女也听清了其言。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年长婢女立即起身道:“奴婢这便去请示颛渠阏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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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回左贤王?”颛渠阏氏轻声笑了一下,口吻无奈中含着几分冷漠:“单于真是糊涂了,左贤王不是在外出征吗,先前可是下令要左贤王与大当户一起攻下雍州的,如今雍州未下,怎能突然召回主将呢?不必理会他。”
婢女额头冒着汗,小声道:“阏氏,单于似是清醒的。”
“清醒?我看未必,”颛渠阏氏抬眉,神姿庄重地看着她道,“单于老了,曾几何时是睡不着觉,如今倒是能睡着了,睡的时间却是越来越久,一整日糊里糊涂的,辨不清是梦是醒,他说要召回左贤王,八成是在说梦话呢。”
婢女听闻此言,仿佛骤然间窥探到了一个她不该知晓的大秘密,脸色刹那变得煞白,伏在地上的身子压得低低的,噤若寒蝉。
颛渠阏氏扫了她一眼,扫兴般地开口道:“下去吧,今后单于若再说什么梦话,也不必放在心上。”
婢女连忙应是,尔后战战兢兢地退出了门。
看着屋门被轻轻合上,颛渠阏氏凝重的眼睑下显露出沉郁之色,转头吩咐身旁侍者:“今日凡是去过单于房中的,都杀了吧,再挑几个乖巧听话的送过去,好好服侍大单于。”
“诺。”
“还有,遣人通知大当户,我们安排的人,可以动手了。”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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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山南郡,登县府衙。
“据斥候来报,凌州乞活军已暂停向北进发,约四万人马皆驻扎于骊县近郊。”陆铣汇报消息道,旋即深蹙起眉,问,“这些流民军来此,究竟想干什么?”
“得罪了西南王,凌州不可待,多半是想来雍州占据地盘。”华辛喝着茶幽幽回答,寻思片刻,故而朝荀凌投去视线:“若是那段英雄有意想攻南柘,我等或可寻其合作。”
“这……会否不妥?”县令刘邺斟酌道,“毕竟是朝廷叛军。”
“叛军?”荀凌摇了摇头,“不过是群走投无路之人罢了。”
“纵使是流民之军,能聚集起四万群众,自洛渝一路攻至坡淖,段英雄此人绝不容小觑。”华辛提醒道,“若要与其合作,将军切不可麻痹大意,必须警惕其野心。”
他的话音刚落,一传令兵匆忙踏入堂中,跪地呈出信件道:“乞活军头领遣人送信,言明要交到荀将军手中。”
闻言,众人皆看向华辛。
华辛挑了下眉,放下茶杯道:“看来,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耳。”
荀凌直接起身接过了信件,拆开查看,片刻后眉头微微蹙起。
陆铣忍不住问:“少将军,这信上都写了什么?”
荀凌稍作思索,随即转过头,目视众人道:“段英雄欲带兵投靠我等,共伐匈奴。”
陆铣:“还有这种好事?”
“但他提了一个条件。”
“什么?”
“乞活军缺粮,若要接受其投靠,需为其提供粮草。”荀凌说着,将目光投向了刘县令,紧接着华辛和陆铣也看了过去。
“这……四万大军的粮草,又是这青黄不接的时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刘邺尴尬地笑了笑,脸色都有些发白了,生怕荀凌一开口要他开仓放粮。
如今这世道,纵使集整个雍州之力也未必能供养得起四万大军,何况是他这么个小小的登县。
“刘县令莫慌,我并无令你承担大军粮草之意。”
荀凌拿着信坐回原位,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军缺人,若手中有粮,便可将这四万人纳入麾下,届时再攻南柘,则胜算大增。”
话落,堂内陷入寂静,众人皆思考起该如何解决这粮草问题。
华辛道:“或可向沂州购粮?”
荀凌点了下头:“可以,不过目前可供拨出的军费有限,购粮只可解一时燃眉,除非我军能尽快攻下南柘城。”
匈奴未入侵时,南柘城绝对为雍州首屈一指的富庶大城,府库内存有大量的金银财帛,州府中还有荀老将军多年累积的积蓄,若能拿回南柘,至少短时间内大军的口粮不必担忧。
“那再向郇州借些粮如何?”陆铣提议道,“那姜府君,不,如今是姜刺史了,姜刺史离开前不是说过,若将军有何难处,可向他寻求帮助。”
荀凌听闻略有犹豫:“我已欠他一个人情。”
陆铣破罐破摔道:“既已欠了人情,便不怕再多欠些了。”
荀凌一本正经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华辛见状便劝道:“若将军能收服乞活军,则收回雍州亦可图也,姜三郎如今已为刺史,少将军唯有强大自身,拿回大将军雍州刺史之位,欠下的人情日后才有机会归还。”
兴许是被他话语中的某个点击中了心扉,荀凌沉默稍许,终是做决定道:“好,我立即派人送信去密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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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山南郡至密阳路途遥远,快马加鞭也需半月,故信件送到密阳之时,姜舒早已通过论坛得知起义军投靠荀凌一事。
段英雄率大军北上投靠荀凌之举,本就是他暗中促成,那四万张嘴到哪都是个大麻烦,如今这麻烦转移到了雍州,借粮一事他自然也责无旁贷。
好在郇州不缺粮食,光是密阳一地的粮仓,拿出三分之一来就足以解决雍州大军的燃眉之急了。
于是在收到荀凌来信后,姜舒便立即派人清点装运了支援雍州的粮草,并调遣五百军士,任命秦朗为首,护送粮车前往山南郡。
除此之外,考虑到起义军那相对落后的武器装备,姜舒还特意寻来了张子房,与对方商议一阵后,往支援物资里友情添加了一批武器。
运送队伍出发前一日,姜舒送队伍到城门外。
站在城楼上,望着那一车车用绳索捆绑起的支援物资,姜舒轻叹:“希望能派上用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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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朝晖透过直棂窗的缝隙流进室内,温暖明亮的阳光将乔冰白皙的脸庞晒得通红。
汪临川拿起书稿放到她面前,随即喝了口刚泡的热茶,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缓缓道:“这篇《欲狐》的故事,我看了,写得是不错,不过这种小说,放在杂志上还好说,放在文学报纸上,你看,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我觉得挺合适的啊!”乔冰心想反正是在游戏里,对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便鼓起勇气反驳道,“文学不就应该是多种多样的吗?如果都是特别严肃、特别学术的东西,那不如登在《密阳月报》上好了,又何必再多创办一个文学报呢?”
“但是这个题材……”
“这题材怎么了,主编你歧视同性恋啊?”
“奥,那倒没有。”
“那不就行了吗?”兴许是导师此刻年轻淳朴的面孔带给她的勇气,乔冰坚持表达自己的观点,越说越顺口,“况且年轻人就爱看这种长得好看的人谈恋爱的故事,我们报社除了要有内涵,还得要有销售额吧?
“我们报纸又不能登广告,只能靠卖销量,没有销量,挣不到钱,报社倒闭了怎么办?我敢说,这篇《欲狐》刊登出去,肯定很受欢迎,会有很多人抢购这份报纸的。”
“销售额……”汪临川皱起眉,陷入沉思。
第一次做报社主编,他光顾着审核文章内容,关于销量方面的问题他确实欠缺考虑。
思索片晌,他拿起稿子又翻看了几眼,指节叩了叩稿纸问:“你们年轻人都喜欢看这种故事?”
“我是代表不了整个群体啦,反正就我而言,我觉得挺有意思的,爱情主题嘛,经久不衰。”乔冰回答,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肯定能刺激大家投稿。”
汪临川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好吧,那我再考虑考虑。”
乔冰知道他这多半就是同意的意思,不由得心中一喜,暗忖没想到平时看起来那么严肃顽固的导师,在游戏里还挺好沟通的,高兴道:“主编辛苦了!”